《一个后宫女子的十年》犹持颐

5、山茶

　　二人步至御花园，如今时节，御花园各花各树自是茂盛异常，蝶飞鸟鸣，畅快不已。淳贵嫔折了一朵蔷薇在手，轻声道：“贵人可知这蔷薇的典故？”映华只折了一只山茶，闻此垂手，“嫔妾只知汉武帝时，蔷薇被称为买笑花。”
　　淳贵嫔点头，又似作愁态，道：“蔷薇有刺，既是赏心，又可伤人。”映华虽尚有不懂之事，却也明白她话中有话，意不在此，“昨日见娘娘神态凄苦，不知为何如此。”
　　淳贵嫔抬头，只叹气，“不过是叹息君恩如流水，自己年华老去，自没有年轻时圣眷优渥了。”映华不知作何言，只一味把玩手中的山茶。
　　“本宫见贵人对皇上很是爱慕。”淳贵嫔缓缓道，映华点头，仍浮有笑意，“皇上对嫔妾很好，嫔妾很是感沐。”淳贵嫔见她如此反应，更觉刺心，“你可知道，当初本宫也是这般爱慕皇上。”映华正视她，似是想知道当年之事。
　　“当年我还是府中良娣，皇上很是宠爱我，登基后便册封我为淳嫔，说是心思纯净之意，那时我很得意，段氏虽然与我同为良娣，又册为贵嫔，可是她却无封号。那时我是那样在意皇上，就像你一样，你眼神中的情深，极难忽视。是那样在乎皇上的一言一行，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会使我刺心或是欢喜。”说到此处，淳贵嫔略有哽咽，甚至已不再自称‘本宫’。
　　顿了顿又道：“曾经我以为，皇上是眷顾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我并无生育，直到景元五年，那年中秋夜宴，宫外的异教徒佯装成宫人意图刺杀皇上，我十分心急，也未作他想，便挡在了皇上面前，那一刀，并不深，却在我的……”
　　她指一指自己的胸前，道：“这里留下了一道极长的疤痕，自那以后，皇上便很少再召幸我，而作为补偿，我却只剩下一个贵嫔的位分。”
　　两行清泪已顺着淳贵嫔那并无一丝皱纹的脸上滑落，道：“君恩凉薄，非亲历之人无法体会，给我这般的位分又有何用，整日守着偌大的殿宇，无异于冷宫。惠贵妃虽然也不如从前得宠，但好歹还有女儿陪伴左右，而我却是什么也没有的……”
　　淳贵嫔略掩一掩泪，又道“本宫并无其他的意思，只是见贵人如我当年一般，不想让贵人重蹈覆辙罢了。”
　　映华也听得动情，握一握淳贵嫔的手，“娘娘好意，映华自然领受。娘娘若觉得孤单，嫔妾可时时陪伴左右。”
　　淳贵嫔仍淌着泪，道：“好。”
　　映华见其哭的难受，便想说些别的怄贵嫔笑一笑，她拿起山茶花簪在淳贵嫔耳边，“娘娘纯净如初，与这山茶花最是相宜。”淳贵嫔破涕为笑，只抚摸着鬓边的一只海棠簪子，并不多言。
　　映华也颇为疑惑，道：“这银簪倒很是特别，只是娘娘身份尊贵，怎么别了个这样素净的银簪呢。”
　　淳贵嫔笑了笑，道：“没什么。”
　　如此，映华见其神色好些，又随其游园了一会儿才告辞。
　　回宫路上，映华却五味杂陈，她知晓君恩很难长久，又有淳贵嫔亲身之事，可她总有一丝侥幸，总觉得皇上对她是不一样的，这般思绪繁忙，倒绕得自己头痛，索性不去想了，用了午膳便睡下了。
　　之后四日，映华皆被传召侍寝，宫中风言风语已十分不堪，不得已，映华在第五日劝了皇上去了别处，自己一径去了淳贵嫔处，这几日二人多为陪伴，极为融洽，又兼有班贵人时时过来作伴，倒是十分得趣。
　　三人正绣花之时，却见一位眼生的姑姑进了内室，行礼如仪。映华瞧着是个品阶很高的女官，但也不解，只看淳贵嫔，淳贵嫔忙起了身，“汪姑姑怎得来了？”
　　那汪姑姑方开了口，仍不展笑颜，道：“太后娘娘传召，请白贵人往玉寿殿一趟。”淳贵嫔脸色一变，映华不觉，却也依言答了是。
　　淳贵嫔解围道：“请姑姑稍候，白贵人要略略更衣再去。”映华不解其意，待汪姑姑出了内室，淳贵嫔方开口，“这是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女，身份贵重，若无大事不会亲自来传召，只怕太后是有要事的，你可要小心行事。”映华点头，低首便跟着汪姑姑去了。
　　小半个时辰的脚程，便到了玉寿殿，映华抬头瞧着这恢弘的殿宇，竟不亚于皇上所居的延年殿，殿中央还有一硕大的池塘和亭台，仿若御花园一般，映华暗暗惊愕，却也未露出其他神色，低头进了内室。
　　内室中有很重的檀香味道，汪姑姑令映华于珠帘后静候，自己则进去通报，不多时，汪姑姑便将映华领进，这是映华入宫后第一次见到太后，太后神色庄重，不苟言笑，头上装饰的很是华丽，满头的点翠彰显着她是这个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映华屏住呼吸，缓缓下跪行了大礼。
　　太后并不叫起，映华只盯着地毯上的四合如意天华锦纹，并不敢出声，映华已觉得膝盖酸痛之时，太后才叫了免礼。赐了座，方才一坐定，便听得太后缓缓道：“白贵人姿容很是清丽雅致。”
　　映华忙道：“嫔妾蒲柳之姿，太后谬赞。”
　　只听太后轻声道：“你不必自谦。哀家虽居玉寿殿，却已听闻一个贵人引得皇上留恋后宫，不思朝政。”这话虽轻，却掷地有声，映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后明鉴，嫔妾怎敢。皇上只是觉得嫔妾侍奉尚可才多留几日。”映华怯懦道，复而又叩头道：“嫔妾初入宫，实在不懂规矩，有不是之处还请太后不吝赐教。”
　　“哦？”太后轻扬眉梢，“你很会说话，怕是也如此迷惑圣上吧。”这后话已带了些许愠怒之气。
　　映华闻得如此，心里已暗叫不好，此事沸沸扬扬，太后想必已经听闻，今日怕是来治罪的，便跪下磕头道：“嫔妾万死也不敢媚惑君上啊。嫔妾初得圣宠，只觉得皇上对嫔妾很好，一时便忘了分寸，未能及时规劝皇上雨露均沾。”
　　与其治自己狐媚之罪，不如治不能及时规劝之罪，虽如此说，映华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只见太后沉默一会儿，才道：“起来吧，你既然说自己不能及时规劝，忘了分寸，按宫规，哀家也该惩处。”
　　映华仍是不敢起身，“嫔妾有罪，无论太后如何惩处，嫔妾绝无异议，甘愿承受。”
　　只听太后轻哂，“皇上喜欢你，哀家怎么好重罚，既如此，你就替哀家抄录经书十卷吧。”
　　映华这才起身行礼，“嫔妾遵旨。”映华已觉得背后冷汗浸湿了衣衫，又闻得这沉重的檀香，霎时间已觉得不适，又听得几时太后训诫才离开。而回宫路上，映华腿脚一软，倒在了长街上。
　　至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