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怪胎（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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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惜文看向她的目光脆弱无助，眸子里浸着一汪水色，对峙半晌，他垂下眼去，唇角无声地往上勾。
果然，他还是不习惯示弱。
尤其还是对着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
叶明珠重复了一遍问他，声音更加尖锐：“说话——谁干的？”
他别过脸去，碎发遮住眼睛：“奴不小心磕到的。”
叶明珠气得心脏发疼，她松了手，眉目冷淡：“磕到的和别人打的，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你不愿意说，我也可以查，左右只是费点时间。”
这时，宋惜文才正眼看她，看到她冷淡的眉眼，眸中带着撕碎一切的狠意，这才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无畏亦无惧。
毕竟总有人为她兜底。
他压下冷笑，声音听起来分外孱弱：“姑娘，是那些小厮……”
其实事情很简单，叶明珠做的太多了。
她不单是送书本和点心，平日里他用的份例也额外多加了些，她自认为这些没什么，毕竟平日里，做得好的丫鬟小厮不总有赏吗？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是他？一个新人。
府中来的比他早的，比他会讨巧的大有人在，既然得不到姑娘的格外照顾，那便抱团欺生——呵，他在府中没有亲眷，年纪又小不知事。
敢反抗吗？又能怎么反抗？
当然——
能啊。
宋惜文垂着软软的眼皮，眼尾一道嫣红，泪却含着，死命不落下来。
他轻轻地侧过脸去，手指按着眼尾的五瓣梅，声音低切：“这都是因为惜文的胎记。”
“胎记？”
她复又看向他眼角那朵五瓣梅。
“姑娘没听过，胎记的寓意吗？惜文这样的，是不详。”
她怔了怔，听说过一些，三叔的庶次子出生的时候，在臀部上有块胎记，三叔管着金陵的田庄铺子，眉开眼笑地说这是大富大贵的标志，老夫人听了之后只告诉她，这都是些没说法的事，叫她不要听。
“就因为这个……他们欺负你？”叶明珠感到一阵巨大的荒谬感，这算什么理由？
宋惜文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低着头，等她决断。
“家里教他们读书……他们就是这么读的？”她的声音沉下去，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好，真是好极了！
她这边还想用怀柔政策笼络宋惜文，那边倒是嫌命长，怕抄家来的不够快——
就算不为了将来的事，眼下宋惜文只是一个孤儿，何必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叶明珠提起裙子，正准备出去立立规矩，袖子却又被他拉住，她怔了一怔，停下来，听见他说：“姑娘不必为了惜文同那些人置气的。”
“总归……奴贱命一条。”他将头低下去，唇畔一抹凄楚的笑，看上去越发可怜：“或许他们说的对，奴确实是天煞孤星。”
“宋惜文。”叶明珠心尖一颤，将他的手拂下去，正对着他说：“你抬起头来。”
他慢慢地抬起脸，脸上光影斑驳，眸中翻涌而出的自厌感，让人又惊，又怜。
叶明珠轻轻地抽了口气，双手正住他的肩膀，眉眼张扬：“你要真是天煞孤星，他们欺负你时他们就该害怕自己遭天谴，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愧疚？该愧疚的是他们。”
“没有这样的道理，受害者要替施暴者找理由。”
宋惜文看向她的眼神复杂起来。
她停了停，轻声道：“你等着，我去处理。”
叶明珠转身就要走，却吃了一惊，叶长生站在门口，侍墨手里拿着药，他们二人不知在这里听了多久。
“阿兄……”她捏了捏衣角，手心出汗，居然有一种被捉奸的慌张感。
叶长生望着她，让一旁的侍墨将药递给宋惜文，而后才淡淡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叶长生将她拉到跟前，让侍墨带宋惜文下去，那孩子跟叶明珠擦身而过，叶明珠想看他，又被叶长生叫回来。
“我打算——揪出来是哪些人，罚他们半年银子，再拉下去打二十大板！他们不是喜欢欺负人吗？”
“那就让他们也尝尝被欺负的滋味吧。”她这话说得阴郁，和平日里灿烂的样子格外不同，叶长生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有一点陌生。
不过，性子还是这样莽撞，是他的妹妹无疑。
他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错。”
“前半句不可，后半句可。”
“为什么？”叶明珠不解地看着他，“府里也有罚银子的规矩，不是吗？宋惜文被打了有伤，也需要银子买药治不是吗？”
“可是娇娇，为什么又是你出头？”叶长生凝视着她，看着她茫然的模样，心里忽的对那个少年有了两分厌恶。
好大的胆子，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算计他的妹妹。
叶长生耐心道：“他被欺凌，一是因为所谓的胎记，二是——阿兄想，后者才是重点，是因为你对他的格外优待，才招人眼红。”
叶长生摸了摸她的发顶，素来柔和的声音沉下去：“你对他格外优待，那些人已经心有不满了，不过他们不敢动你，最多不过嚼些嘴皮子。”
“他们欺凌弱小，自然该罚，但要动他们的银子来罚，那是要他们的命——明白吗？娇娇，人没了银子，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阿兄我……”
“好了。”叶长生放下手，语气缓和：“你先出去吧，让阿兄来处理。”
原以为叶明珠会像以前一样乖乖地听他的话出去，或者偶尔反常一点任性一点，执意要自己亲自来处理。
但她却道：“阿兄，你教我，我在旁边看着。”
她想学，学怎么管理人心。
上一世老夫人薨逝，家里乱糟糟的，也无人教她掌家，一直服丧至抄家流放。
叶明珠反应过来叶长生的话，忽然觉得是有些不对，她太天真了，也太莽撞了。
叶长生微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要学，便又摸摸她的头：“你还小呢，阿兄来处理就好了。”
叶明珠天真又如何呢，她是全家的宠儿，只要叶听浩白瑜活着，他活着，就不会有人敢动她。
他情愿她一辈子都无忧无虑的。
总归有他呢。
——所以在他们死后，叶明珠就像离了枝头的花朵，零落成泥，被人一脚碾进土里，毫无自保能力。
“可是阿兄……好吧。”叶明珠琢磨了一下，她现在的年纪确实小了些，贸然提这些事会有些反常，想想还是算了。
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娇娇，还有一件事。”叶长生的目光掠过她，看向门外，侍墨和宋惜文就在外面。
“你不要与他走太近了。”叶长生的口吻严肃起来，“你年纪还小，可也不该和府里的小厮搅合在一起，让人见了说没体统。”
“我没有，我只是……”叶明珠卡了壳，只是让他帮忙写课业？这不是什么好的理由吧。
“之前怎样都无事，只是今天阿兄说了，你便离他远些，回去吧，我刚才来的时候听见娘要找你。”
叶明珠走后，他又叫宋惜文进来，男孩低着头，手上带着一股叶长生熟悉的药味。
叶长生咳了咳，他的身体本不好，弄了这么半天便有些心力不济，略有些疲惫地看向宋惜文：“刚才我和娇娇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宋惜文听得一清二楚，心知叶长生这是要找他算账，便摆出十二分恳切的姿态：“奴听清了。”
“听清了便好。”
叶长生咳了一声，冷笑道：“你该明白，是娇娇发话，当时才把你从雪地里救上来，你如今才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她又对你嘘寒问暖，从不曾短了你一星半点。”
“是，惜文明白，姑娘的恩情，惜文一直牢记在心上。”
“你明白？”叶长生的声调陡然一转，“你若是明白，便不该在她面前故意露伤！这种事情，你完全可以与管家说，与侍墨说，你是我院子里的人，难道我会不帮你？”
“惜文不敢。”宋惜文唇角微动，面露惶恐，他颤抖着撩起袖子，药酒从手腕处一路涂到后臂，大片的青紫连叶长生看了都心惊。
宋惜文的声音软而碎，带着怯，怯生生地说：“这上面……也有您院里人的份。”
叶长生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没想到自己院子里也有这等腌臜泼才，他揉了揉眉心：“是我御下不严，我回头给侍墨一些伤药，你记得抹。”
“不过，就当帮我个忙，也帮帮娇娇。”侍墨端着茶水进来，叶长生喝了口润润嗓子，才感觉到心头暖和了些。
他放下杯子，直视着宋惜文：“她是个娇小姐，被宠坏了，我与她说，她不一定会听，便只能看你了。”
这是要宋惜文和她保持距离，宋惜文抿着唇，应了一声：“奴知道了，会避着姑娘的。”
叶长生又审慎地看了他一会儿，便疲倦地叫他下去：“回去吧，你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他应声退了下去，正好对上侍墨沏茶回来，侍墨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说：“二爷说帮你了？”
他点点头，“谢谢侍墨哥。”
这叶二爷平日里病恹恹的，总是温和待人，脸上挂着笑，没想到发起火来也有这么厉害的一面，支走三姑娘，又叫退侍墨，幸好他先示弱露伤，不然恐怕也免不了一顿罚。
他确是有意拿叶明珠当枪使的。
他低头摸了摸伤口，看见她焦急生气的神情，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她竟然真的会帮他，为什么？
他有些迷糊，万事万物都有因果，她是哪番因果？
既然是公平交易，叶明珠并不欠他，甚至于，对他有恩。
他摸到眼角的五瓣梅，想起许多。
柳相缘曾和爹爹说：“此子眉目锐利，生来又带不详胎记，恐惹大祸。”
小厮曾踩在他身上说：“无父无母的臭小子，天煞孤星！活该你爹娘早死。”
她却笑着，把糕点往他那里推，问他味道对不对。
心里忽然有些刺痛，他确是知道错了。
真的错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怪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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