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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69 白雪嫌春,穿庭作花 ...

  •   十月初一,官家以三书六礼迎娶弘农杨氏之女杨芷为后。
      晋国和吴国的国主虽都好色,但与吴主孙皓相比,官家似乎又有些不同。
      吴主后宫佳丽五千,自由放纵,僭越礼法,上位之后因不满嫡妻滕皇后的约束,将皇后玺绶授予多人,造成嫡庶不分、后宫混乱。
      而官家虽也好色,却遵守礼法,纵使心悦胡贵嫔,但碍于悠悠众口,也只敢悬置皇后之位,不敢妄为。
      这二人真是应了那句好是对比出来的。
      宫里因先后遭逢先皇后去世,以及官家重病的事情,一直笼罩着一层阴霾,如今立后之事让宫里难得又热闹起来。
      立后仪式之后,我久违地来到长秋宫,向新皇后问安。

      新皇后杨芷和前皇后杨艳五官相似,但气质却是天差地别,杨艳名字里虽有艳丽之意,但为人内敛温静,而杨芷的名字虽取于岸芷汀兰,但为人却是张扬外放。
      对于我的到来,杨芷虽有意装腔,但由于她的实际年龄比贾南风还要小几岁,所以颇有些小孩穿大人鞋的滑稽感。
      宫里的规矩繁琐,这么些日子来,即便是杨芷这样出生名门望族的贵女,这行为举止还是有许多做的不妥当的地方。
      不过好在她聪慧,行动比旁人都要慢上几分,即便是稍有失误,也不至于发生后来王敦与舞阳公主结婚时把茅厕塞鼻的干枣当作吃食,把洗手的澡豆当作干饭的情况,不过这也是后话了。[1]
      杨芷被立后之后,给东宫上上下下都赏赐了一番,唯独没有赏赐我这个太子妃。
      杨芷对我的敌意,我打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她年纪小小忽然多了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儿媳,心中多少会有些疙瘩。
      不过杨芷对她这个便宜儿子倒是不错,毕竟司马衷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和他有血缘上的关系,立杨芷后也算是完成了先皇后的夙愿。

      今日来给杨芷请安的人不少,原本偌大的长秋宫,此时倒显得有些逼仄。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后宫其他的嫔妃吹捧着新皇后,这些人年纪不大,也不知道上哪里学来这么多阿谀奉承之话,不一会儿就逗得杨芷喜笑颜开。
      虽说我过去也给先皇后请过安,但这礼停了几年,便也生了惰性,想到日后要再次捡回早起请安这差事,我就有些头痛。
      正游离时,杨芷的声音传来:“太子妃是在想什么呢,这般地专注?”
      我回过神来,自然是不可能把我不想早起的事情告诉她。
      我的视线落在了案台上摆放着的那一碗颜色奶白的杏酪粥上,随口胡诌道:“儿臣是觉着母后这宫里的杏酪粥很是好吃,也不知是不是加了别的什么秘方。”
      拿食物做文章总不会错吧,我正想着,却没想到话音刚落,坐在我对面的人戏笑道:“太子妃之前吃了那么久的杏酪粥还没吃腻嘛。”
      前段时间我上火,没有胃口,所以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杏酪粥。
      这事情虽说不是机密,但那个人又是如何知晓?我瞧了那人许久,还是觉得这人眼生,之前应是没见过的。
      杨芷听到那人这么说,立刻追问道:“诸葛夫人为何这么说?”
      杨芷对那人的称呼让我这才想起那人是谁,之前便听说官家有个叫诸葛婉的夫人,想来就是这人了。

      诸葛婉听到杨芷对这件事感兴趣,立刻回道:“我也就是听旁人说的,说是前段时日,官家赏赐给东宫的鲜荔枝,太子全给了太子妃,太子妃吃荔枝吃到上火,所以一连吃了一个月的杏酪粥。”
      我心道这人可真会搬弄是非,旁人吃上一颗鲜荔枝都困难,她却说我吃荔枝吃到上火,好似是我把东宫的荔枝全给吃了一样。
      杨芷本就看我不顺眼,若是让她以为自己的侄子为了我作出这样的事情,指不定又在心中给我按了一个罪名。
      若是这事是真的,这罪名我也认了,但天知道这荔枝我才吃了几颗便上了火。
      原本这只是小事,但秀儿却还是把这事告诉了司马衷。她是完成了自己的差事了,可怜我当晚被司马衷掰开嘴检查口腔,他见我嘴里生疮,便让张泓把我这儿的荔枝全给拿走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虽然我知道她们只愿相信她们所想,但我还是忍不住争辩一番:“我就吃了几个,没想到就上火了。”
      诸葛婉笑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传闻都不可信。”
      果然如我所料,诸葛婉虽然嘴上说着传闻有误,但脸上是一点不信。她都这样了,杨芷更不用说,于是我索性便不开口了,任她们说去了吧。

      -
      从长秋宫回去的路上,我想着方才的龙潭虎穴,这后宫即便有尔虞我诈,但众人的智慧都用在这些争宠这事上,话题来来回回也绕不过这些,被困在这儿可真是憋屈。
      此时我真想跑出宫去,实现自己的一番抱负。
      若是还在贾府,我是可以将这话同阿宸说的,但如今我进了宫,身边有被司马衷派来的秀儿和锦瑟,还有时刻跟在我身后哗啦啦几排的宫人,如今我只能将这话压在心底。
      心下烦闷,看见路中偶尔出现的几块碍眼小石子便忍不住踢上几脚,见小石子被我踢进草坪之中,这才舒服不少。
      阿宸这时突然低声说道:“娘娘,要吃黄茧饧吗?”
      阿宸偷摸摸地给我递过来一块黄茧饧,黄茧饧是用栀子水浸过的白糯米制成的糖。这糖是阿宸特别做的,甜度没有那么高,而且分成了小块,方便我偷食。
      平日里阿宸都是在我肚子饿的时候给我这糖吃,这时候突然给我,估计是看出了我心情不好。
      我接过黄茧饧塞进嘴里,黄茧饧里加了蜂蜜,满口的甜味消减了心中的幽怨。
      我心情变好,脚步也慢了下来,原是想欣赏一下周遭的景色,却不想后头的宫女来不及减速直接撞上了我的背。
      我感觉到自己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我转身看去,却发现方才我踩到的是宫女的脚。

      随着我的转身,整个队伍也停了下来。
      我今日穿的鞋履坚硬,方才那一脚又是结结实实地踩上去的,不用想也知该有多痛,但那个宫女却只是低头不吱声。
      我看向队伍,原是想叫几个力气比较大的人将这位宫女给送去治疗,但这时却听到身边的阿宸说道:“没事吧?”
      阿宸的声音让我一时分了神,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阿宸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同一个外人说话。
      她与这位宫女相识?是何时的事情?她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许多疑问萦绕心头。
      那位宫女身体有些发抖,我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虽然说我踩到了她,但冲撞贵人的事情若是真去追究,估计也逃不过鞭打杖责。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宫女似乎是有些遭不住了,就在她颤颤巍巍快要跌落之际,阿宸一把上前扶住了她。
      我看着阿宸扶着那位宫女的手,郁闷烦躁的情绪在我的心中翻腾,而后似有火海席卷着我的理智。
      在理智即将被侵蚀之前,我吩咐阿宸带那宫女去看医官,之后便直接抬步离开了。

      回到东宫后,我坐在案桌上,随手翻出一本书来看。
      书上的字有一个没一个跳进我的脑中,但却没办法组成一句完整的话,也不知这书是在讲什么的。
      阿宸现在应该是到了那宫女的房中了吧,或许在瞧她的脚,又或者已经在帮她涂药了。
      我忽然想到之前染上风寒时,阿宸在我床边嘘寒问暖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对那宫女也是这般的无微不至。
      房间十分安静,刻漏水流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到。
      忽而,一阵咯吱声传来。
      我抬头看去,却见房门从外头被打开,而阿宸则出现在房门口。
      她依旧表情淡淡,似乎方才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过去我见她这表情只觉得这是性格使然,但如今再见到她这幅表情却觉着扎眼的很。
      “那宫女怎么样了。”我装作不在意的问道。
      我虽然在假装看书,但天知道我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我只想知道阿宸和那宫女发生了什么?为何要待这么久?难不成她比那疾医的医术还要好吗?
      我想质问她,但理智却告诉我,我算什么?又凭什么这般质问她?
      阿宸回答道:“淤血了,已经擦了药,过几日便能好。”
      “你帮她擦的?”
      阿宸没有回答,而是抬眼看我,不明我为何问这个。
      阿宸不明所以的表情让我感觉到我们彼此之间不对等的情绪现状,这让我更加生气。
      我把书重重的合上,手掌隔着书与书案发出了重重的木板响声,手掌也被震得有些发麻。
      阿宸察觉到我的怒火,虽然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说:“不是。”
      我听到阿宸的回答后,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有些搞不懂自己对阿宸的情感,是依赖吗,就像从前对父母的那种。
      我问道:“你和那个宫女认识?”
      阿宸摇头表示不认识。
      我道:“那你方才怎么那般紧张。”
      阿宸沉默。
      我看着阿宸的眼睛,想从她的眼里看出她的想法,但她一如既往地将自己的情绪深藏。
      过了一会,我听到她道:“......我担心娘娘自责。”
      我如鲠在喉,阿宸担心我自责,却不知我方才生出了想用权势地位欺压对方的想法。
      在阿宸眼里,我还是贾府那个善待下人的女郎,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或许阿宸还是那个阿宸,但我究竟是路南还是贾南风。

      初冬的冷风吹拂着院里枯枝,气氛显得肃杀。
      我的目光落在了窗外那些树叶早已殆尽的枝桠上,然后缓缓说道:“你将我那创伤药给那个宫女带去吧。”
      说这话时,我都已分不清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想维持自己在阿宸心中的形象。
      我在心底谴责自己的行为,但又不得不承认阿宸的回复让我如释重负,或许比起那位宫女的伤情,我更在乎阿宸是怎么看我的。

      阿宸从我的身边走过,然后从我的柜子里找出我说的那瓶创伤药,正要转身离开之际,我我伸手想抓住阿宸。
      阿宸襦裙轻飘,绢布从我手中滑过,只让我抓住了她的衣角。
      阿宸感觉到自己的襦裙被拽住,于是转头看了过来:“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之前对司马衷说的话一语成谶,如今一想到阿宸不久之后就要和另一个组建家庭,我竟真的不舍得了。
      我站起身,手顺着阿宸的襦衣落在她的身后。
      我抱着阿宸,将头埋进她的兔绒短背子里,熟悉的迷迭香的味道传来,气味辛辣,却叫人沉迷。
      阿宸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不知道我此番行为是为何,但不要说她了,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在做什么。
      我希望她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希望她能将我排在所有人前面,但这自私的话却说不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鼻尖冒起泛酸感被压了下去。
      抬眼,透过阿宸背子领口出竖起的长绒,我看到原本悄然的夜色中,竟飞舞起轻薄的雪花,白色的飘雪渲染着静谧的夜,让夜幕一时昼亮起来。
      司马衷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雪堆积在他的脚边,浸没了他的鞋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069 白雪嫌春,穿庭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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