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梦中》蓝色无脚鸟

8、未知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胡清迟在会议室里讨论这次将要进行的植梦治疗，“我们只给他一个空旷的场景，让他随意发挥怎么样？”

　　孟嘉洋：“老大，是不是经费不足了啊。”

　　裘思兰：“老大，我这钱拿得有点良心不安，会不会太简单了一点。”

　　张翊然：“老大，你好像一个爱画饼的大领导。”

　　胡清迟：“我是认真的，我觉得我们对他的梦境干预太多了，这未必是一件好事，我想知道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如果干预太多，反而会让他的想象受限。”

　　“可是一切都是未知数，”张翊然，“你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会死，然后醒来，”胡清迟偶尔会冷幽默一下，“结果就是，一切白干。”

　　张翊然神色有点凝重：“老大，我可以控制你和裴斯梦本体的行为，但由裴斯梦强大的自我意识所生成的未知数，我没有办法控制，它到时候可能会攻击你，万一你被杀了，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我当然知道，”胡清迟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所以请多给我一点武器。”

　　张翊然：“……老大，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兴奋了。”

　　胡清迟拿出随身记录灵感的笔记本，随意翻了一下，翻到其中一条：延长梦境的干涉时间，掌握更多信息。

　　“亲爱的家人们，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胡清迟突然谭铭隐上身了，“可不可以增加一点梦境的干涉时间呢？”

　　“老大，你不会真的……”

　　“爱上病人没有未来的。”

　　“哪天裴玲来看梦境实况就好玩了。”

　　对面的三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胡清迟有苦说不出，明明他和裴斯梦都没说上几句话，怎么就默认他们在一起了啊。

　　“我们真的没什么，”胡清迟的神情非常认真，“他是我的病人，我在梦中的行为只是治疗手段的而已，难道要我袖手旁观吗？”

　　胡清迟脑海中浮现出特护病房的那个偷吻，仍然面不改色心不慌，说的屁话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众人这才作鸟兽散，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不知道是真信了还是懒得掰扯。

　　过了一会儿，裘思兰把胡清迟叫了过去，轻声说道：“老大，你需要什么武器防身，刀具？枪械？还是别的什么？”

　　“能不能都来一份，”胡清迟难掩兴奋，“有没有长剑啊，这样打斗起来非常帅。”

　　“你是去治疗的还是去玩游戏的，”裘思兰扶额，“到时候保住自己不死再说吧，别逞能啊！”

　　虽然说当初想的是只建一个场景，但最后还是在黑暗中建了三个房间，给了他们更多的躲避空间，不至于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位置被敌方一览无余。武器也被安放在了房间里面，以便不时之需。与此同时，胡清迟的提议被接受了，他被允许在裴斯梦的梦里再多待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切准备就绪后，胡清迟跑进厕所换了装，他这次穿的是休闲装，上身是黑色宽松卫衣，下身配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低调但不算太单调，因为他左耳戴了一颗黑色耳钉，脖子上也挂了一条星星项链。张翊然给胡清迟化了一个暗黑风格的妆，他觉得太凶了，会吓到裴斯梦，最后只是浅浅化了个淡妆。

　　胡清迟戴上通讯器和连接设备，熟练地钻进了无菌医疗舱，进入梦境之后，他就是谭铭隐了。

　　裴斯梦坐公交车坐得快疯了，他觉得要是有一天他能够醒来，肯定不会再踏入公交车站半步。

　　他望着窗外周而复始的景色发呆，梦里的季节被永远停留在了春天，本应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他却觉得自己已然死去。

　　忽然，他的眼前一黑，好像有人给他的梦境关了灯，他惊慌失措地找寻光源，可惜无果。公交车不见了，眼前的这片区域变成了一个空旷的黑色空间，他朝四周摸索着前进，当视觉不那么灵敏后，触觉就变得灵敏了起来。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把他的右手覆住了。

　　“是我，”谭铭隐把裴斯梦拉了起来，“跟我来，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裴斯梦跟着谭铭隐进了其中一个房间，两个人都在房间的角落里蹲着。谭铭隐把一个冰冷的硬物塞在他手上，裴斯梦仔细摸索了一下，这是一把手枪。

　　“你哪来的枪？”裴斯梦小声说着悄悄话，“你是百宝箱吗？什么都能变？”

　　“啊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你先拿着……”没等谭铭隐说完，突然就开灯了。裴斯梦和谭铭隐都顾不上说话了，都在观察眼前发生的场景。

　　他们所处的整个房间都变成了一个餐厅的厨房，色调是暖色，光线十分充足。房间中央有一个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的厨师正在煮菜，边煮菜还边哼着歌，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下一秒，这个体积庞大的厨师就拿起放在砧板上的菜刀，朝着裴斯梦的方向冲了过来，由于体重严重超标，整个地板都被震得咚咚响。厨师身上快要溢出来的肥肉被暖黄色的灯光一照，显得油光蹭亮的。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裴斯梦，虽然身体很重但是出乎意料得非常灵活，马上就要追到裴斯梦的眼前了。谭铭隐看到身边蹲着的裴斯梦一直在发抖，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神情，但是完全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恐惧。

　　他们现在正躲在一个储物柜的后面，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是一个视线盲区。

　　“你在这里躲着，我去对付他。”谭铭隐拿起了一把混入武器堆中的长剑，准备上去跟那个厨师来个正面对决。

　　“没有用的，这个梦我做过，”裴斯梦向厨师的方向走去，“待会还有一个npc出来帮我，你不要浪费体力了。”

　　裴斯梦把谭铭隐即将冲出去的身体往后压了压，自己则把手枪放进了衣服内侧的口袋，朝着厨师的方向走去了。

　　“不要逃避……不要逃避……不要逃避……”谭铭隐听见裴斯梦一直在心中默念不要逃避，自己却只能看着他涉险，什么也做不了，蔓延到心底最深处的焦虑快要控制不住了。

　　“老大，你在这里显得好多余。”通讯器内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裘思兰说的。

　　“我不能在梦里忤逆他，”谭铭隐看到裴斯梦正被后面的厨师追逐着，“我相信他，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裴斯梦在房间里被厨师追了几圈过后，突然来到了一个冰箱面前，他火速打开冰箱，从上层的保鲜区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打包盒，在打开之前，却犹豫了。

　　谭铭隐听见裴斯梦在心里说：“虽然你是假的，但是我好想你啊，妈妈……”

　　裴斯梦轻轻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坨被挤压成一块的肉，就在谭铭隐以为接下来会是什么限制级画面时，这坨肉开始变大，并慢慢变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裴玲。

　　假裴玲长得跟现实中的裴玲一模一样，有着一头浓密的微卷发，打扮得很洋气，可以说是保养得很好。除了眼角的细纹和眼神中无法隐藏的倦怠外，基本看不出她已经四十多岁了。而眼前这个“裴玲”神情古怪，没有了往日里的平和，好像失去了灵魂一般，只剩下一副任人驱使的躯壳。

　　眼下却容不得任何时间去分神想多余的事，因为厨师在后面追上来了。假裴玲在厨师近身后开始行动了，自此，厨师和假裴玲搏斗了起来。

　　一向见多识广的谭铭隐看到眼前这个景象也是惊呆了，不断感叹裴斯梦平时都在看些什么，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除了感叹这个梦境的癫狂，谭铭隐还被这个打斗场面给完全吸引住了。两个人打起来都格外得干净利落，好像是运用了旧时代的功夫中的拳法，每一招看似柔和却拳拳到肉。而且两个人的实力还不相上下，谭铭隐觉得如果不及时阻止的话，他们两个能大战三百回合还分不出胜负。

　　“旧时代的功夫片看多了，”裴斯梦在旁边驻足观看并解释道，“小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当一个盖世英雄。”

　　大概过了几十招后，厨师的体力有些耗尽，疲态也上来了，稍一松懈就被假裴玲占了上风，只见假裴玲在厨师的腹部下方打了一记重拳，下一秒厨师就迅速化成了一滩黄色的黏腻液体。

　　假裴玲此时一言不发，并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是默默地站在裴斯梦的身边，充当了一个守护者的角色。

　　“我可以出来了吗？”谭铭隐看危险解除了，“我们从这个房间里出去吧？”

　　裴斯梦抬起眼睛望向裴斯梦的方向，说道：“还不能，再等等。”

　　可是，等了约莫一分钟左右，假裴玲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距离梦境干涉期结束还有多久？”谭铭隐按下了通讯器的通话按钮。

　　“你们已经进去半小时了，”孟嘉洋回答，“你还能在里面待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来不及了……”谭铭隐心想，再躲下去完全不是办法。谭铭隐心一横，手上拿着长剑走了出去。

　　孟嘉洋在这次入梦之前在他的记忆芯片里植入了简单的格斗技巧，但显然，他低估了npc的战斗力。谭铭隐在面对假裴玲的时候，有一种打不过还要装威风的别扭感，但为了能从房间里出去，他只能放手一搏了。

　　假裴玲在发现谭铭隐的那一刻，好像机器被按了启动的按钮一样，朝谭铭隐猛冲了过去。

　　谭铭隐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遭到一顿毒打的事实，但为了让自己活着，他手持长剑准备朝假裴玲的腹部刺上去。假裴玲的动作非常快，但在这个时候却突然不动了，谭铭隐觉得这是一个绝佳时机，将长剑如预期般狠狠刺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剑被人为停住了。谭铭隐感觉周遭有一阵强风拂过，裴斯梦飞速移到了他的身边，把长剑的剑身紧紧握住了。谭铭隐以为裴斯梦的指缝间会渗出大量的红色血液，没想到什么也没有。

　　“我的梦里不会见血，”裴斯梦在此刻展露出超乎常人的冷静，“不要杀她，就算是在梦里，我想让你当一个完美的人。”

　　谭铭隐眼中是数不尽的茫然，他忍不住开口说道：“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死。”

　　裴斯梦把长剑从谭铭隐手上夺了下来，放在了房间的地板上。

　　“让我来吧，”裴斯梦从衣服内侧口袋掏出了手枪并把它上了膛，“她是我的意识，也算是我的一部分，理应由我了结。”

　　裴斯梦将手枪瞄准了假裴玲的眉心，只听“砰——”的一声，裴斯梦一枪崩了假裴玲的脑袋，强大的手枪后坐力让裴斯梦朝后连退好几步，人也差点站不稳了。假裴玲在此刻也化作了一滩液体，只不过不是黄色的，而是蓝色的。但无论化成什么颜色，看上去都令人作呕，裴斯梦和谭铭隐都很庆幸梦里的嗅觉基本失灵。

　　裴斯梦不是不害怕，他害怕极了，握住枪的手都在颤抖，以至于枪差点从他的手中滑落下去。胡清迟看到裴斯梦的额角出了很多细汗，能短时间内做出这样的动作，一定非常艰难吧。

　　“警告，目标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请及时暂停实验。警告，目标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系统女声破天荒地响了起来，全场唯一能听到这个女声的胡清迟差点瘫坐下来，好不容易把第一个进去的房间搞定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走吧，”裴斯梦把谭铭隐从地上拉了起来准备走出这个房间，“我之前做这种类型的梦的时候，一直在逃，我压根不敢去面对这些来追杀我的人，我只管死命地逃，让自己不被他们追上。这次是我第一次敢于直面他们，正视我内心的恐惧。”

　　“先等等。”在裴斯梦即将打开这扇房间门的前一秒，谭铭隐用手死死抓住裴斯梦的手臂把他往自己怀里带，裴斯梦一脸疑惑的看着对方的这个举动，就这么云里雾里的，两个人拥抱在了一起。

　　谭铭隐现在只能想到这个方法来让裴斯梦的精神状态恢复正常，他用手轻抚裴斯梦的后背。

　　“裴斯梦，你现在是不是带有强烈的负罪感？你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做，对吗？即使对方只是你意识的一部分，你仍然感到痛苦不堪，觉得自己不该杀了她，是吗？”谭铭隐在尝试询问裴斯梦的内心想法。

　　“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裴斯梦情绪低落地低下了头，将自己整个靠在谭铭隐的身上，“她和我母亲简直一模一样，我面对她的时候，就好像在面对自己真实的母亲一样。你知道的，那种感觉，我没有办法对自己的至亲下手，这让我很为难。为什么我的意识和你没有办法共存，我想让你们友好的相处都不行吗？”

　　谭铭隐很想告诉他很难做到，因为他是外来意识，就跟身体会对移植器官产生排异反应一样，裴斯梦自身的潜意识，必然会强烈排斥他这种外来意识入侵。

　　“这些npc都还不太认识我，等我多来几次就好了，我和你刚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多熟悉熟悉就好了。”谭铭隐轻轻地安慰道。

　　胡清迟感觉这辈子的所有耐心都用在了裴斯梦身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从裴斯梦赐予他的那个吻开始，一切都变味了。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借着治疗的机会多和裴斯梦相处一会。有的时候他甚至希望治疗进度再慢一点儿，还能以谭铭隐的身份和他愉快相处一段时间。等到裴斯梦醒来，就是另一番光景了，或许看到现实中的他，裴斯梦会很失望吧。谭铭隐在裴斯梦心中是完美的，不可战胜的，裴斯梦不惜让自己做罪人也不让谭铭隐染上任何污点，胡清迟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早已被宣判了死刑。

　　“好些了吗？”谭铭隐感觉怀里的裴斯梦情绪不再那么低落了，就慢慢放开了他。

　　“谢谢你，我好多了。有的时候，你让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你对我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心，又不像是人能做到的。”裴斯梦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又像是强忍住了泪水。

　　“人是不可能百分之百理解并爱他人的，”裴斯梦的眼神突然变得凛冽了起来，“你不可能是人，你只可能是个npc……”

　　谭名隐欲哭无泪，但只能将错就错，默默承受这样的打击，毕竟不知者无罪，但是内心快要滴血了。

　　“快去下一个房间，”孟嘉洋实在受不了了，“你们怎么能在门口磨叽这么久的？十分钟都过去了。”

　　“我们快走吧，还有两个房间呢。”谭铭隐牵住裴斯梦的手，把房间的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