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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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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坐火车回的江州。我特别想坐那种绿皮的火车,但现在是高铁时代,绿皮火车如前朝的美人,已经很难看得到了。
欧阳去车站接的我,我在电话中反复强烈不必如此,但他反复强调是梁队安排的,他不得不执行。在车上,欧阳对我说:“七哥,局长在局常委会上提名梁队当副局长,以后就是走组织流程的事情了。”我“噢”了一声,心想:难怪梁超这么心急火燎地把我叫回去呢,原来是他要当副局长了,如果明澄这个案子破不掉,他这个副局长当得也名不副实,也难以服众。
一反常态,梁超的办公室没有烟雾缭绕,一点烟味也没有,我迅速扫视了一下,发现倒是多了几株绿植,一株小叶榕树很是显眼。
“我戒烟了。”梁超嚼着口香糖说,“前几天体检,医生说我肺部有阴影,我回家,老婆要求我戒烟,我犹豫中,老婆拉着女儿,两人抱头痛哭,那情形,没法形容。我老婆是情绪控制大师,我一答应戒烟,她便欢喜雀跃,也没法形容。”
“恭喜你,戒了好,自此可以拥抱健康了。”
“明澄的案子的进展情况,欧阳向你汇报了吗?”
“说了,说周甲接触到了嘉华传媒股份的董事长静雅。”我本想纠正“汇报”这个词,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那现在怎么办?”
“可以上技侦手段吗?”我忽然想抽烟,但在刚戒烟的人面前抽烟总归是不好的,心想忍忍算了。
“这个我得向局长汇报一下,局长担心嘉华集团和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案子最后侦破不了,又把嘉华集团卷了进来,恐怕不好收场。”
“梁队,如果不上技侦手段,只是远远的跟踪,什么像样的证据也没法取得,如何侦破案件,现在的问题,不是上不上技侦手段,而是必须上,马上上。”
梁超笑笑。
“梁队,听说你要当副局长了,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晚上到昭关酒家喝一杯啊。”
“好啊。晚上还是我们三个,我叫欧阳安排一下。”梁超笑着说,“有人送我两盒青城山的苦丁茶,我喝了一下,还不错,生津止渴,这盒送你了。”
对周甲的技侦手段的申请批复下来了。没有办法,为了保密的需要,只有我和欧阳负责对周甲的侦听。欧阳白天听,我晚上听,为了工作方便,梁超给我们安排了一间宿舍。
前几天,周甲的电话很少,但他每天都会给不同的女人打电话,包括那天的女人,电话的内容无非是些打情骂俏的下流话,没什么价值。
第四天,一个电话号码忽然和周甲联系频繁起来,那是一个自称为“菲菲”的年青女子的声音,欧阳说听声音不会超过24岁,他们一天至少通话五、六次,微信视频的次数就更多了。
几天侦听下来,我们明白周甲正遭遇一场设计缜密、组织严密的电信诈骗。
在周甲和菲菲各自编织的故事里,已经四十好几的周甲只有28岁,和好莱坞头牌小生布拉德·皮特和汤姆·克鲁斯帅得各有千秋,不分上下。他家势显赫,祖上考取功名的人不胜枚举,最近的一位,在光绪年间的科举中曾高中探花。
他家道虽几经中落,但到他手里,江州城的一条繁华街道都是他家的铺面,数一数,也不下80间。他本人也是毕业自有着“千年学府,弦歌不绝”美誉的江南理工学院,曾经收到麻省理工学院的留学邀请(这里,周甲猛然发现牛皮吹得有点大了,因为他完全不懂英语,只好急转调头),他为了中兴家族生意,便断然拒绝了麻省理工的邀请。他现在掌管的家族生意一天的流水便可以把华尔街的外汇市场炒得翻天覆地,现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每天开市前,都来征询他的意见。他现在40好几(他又发现说漏嘴了,只好纠正说他年龄也不小了)还没有成婚,家里催得紧,说周家偌大一个产业总得后继有人吧。
我和欧阳哑然失笑,心想这个周甲是想诈骗菲菲啊。
自然是不遑多让,菲菲的故事更是精彩纷呈。
24岁的菲菲出生在江南水乡苏州城的一户官宦人家,她祖上其实是满族人,姓爱新觉罗,光绪皇帝曾经颁旨,将苏州城郊的阳澄湖赐于她家,但她祖上感激皇恩浩荡之余,考虑当地渔民生活,拒不受赐。
她的家势是完完全全的中落了,但她本人很争气,以苏州城高考状元的身份被清华大学录取,还未毕业,又被哈佛大学以全额奖赏金录取(这时,菲菲也猛然发现,自己的ABC英语也很难应付),但她念及母亲有病,便没有去哈佛。
清华也没有毕业,就回乡照顾母亲,母亲病故后,她一贫如洗。但她的智慧和美貌终究掩饰不住,著名投资银行摩根大通找到了她,委以重任,她也不负众望,创造了摩根大通历史上一年之内让80家中国乡镇企业在纽交所主板上市的记录。
菲菲是在功成名就后激流勇退的,她今年24岁,一个人在云南大理承包了1000万亩橘树林,她计划要让500万农民脱贫。
最后,菲菲诚恳地希望周甲能到云南大理看一看,看看她24岁的年华和她壮美的事业,“我会帮你得到此生不渝的爱情和难以复制的成功。”她如是说。
如书上说的一样,这个出身显贵、姓爱新觉罗的菲菲变着法儿找借口问周甲要钱,什么要支付农民工工资,买橘树苗,自己生病了,要到江州城看望周甲的路费,等等。
有一次,她竟然忘记了在她的故事里她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老公,我要带我妈妈去看病,你给点钱吧。”
“你妈妈不是在你读清华大学时死去了吗?”周甲吃了一惊。
后悔已然来不及了,好在菲菲可以变通,“我爸在苏州市当副市长那会儿,不是娶了个亚洲小姐当后妈么,现在,我爸也死了,后妈也病了,怎么说她也是我亲人,我不能不管她吧。”
“菲菲。”周甲从口袋里掏出账本,“我们认识三个月不到,我已经给你汇了118万元了,到现在面还没有见过一个呢。”周甲满腹牢骚。
“老—公——”拖着长元音的四川口音,“大理的1000万亩橘树林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啊,我要是转手一卖,至少可以赚80个亿,到时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要是你不想娶我了,你就带40亿走吧。”
无疑这番话宽慰了周甲的心,“你是四川人?”
信手拈来,驾轻就熟,“老公,你忘啦,我是苏州人,现在是在云南大理,云贵川说的话都像四川话,你要是不相信我,我明天就让财务把你的118万元还给你。”
“菲菲,我的好老婆,我相信你。”江湖洪水深,周甲道行浅,“我只是看过你的照片,你视频也不让我看一下。”
“乖。我在乡下,在偏远的山区,你想想,1000万亩橘树林啊,怎么可能是在市区,我这儿信号不好,视频不行。”
“你骗我,视频不行,为什么打电话行?”
“乖,老公,我哪敢骗你呀?”菲菲叹了口气,“每次我给你打电话,都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爬上那个小山头,坐在一棵高大的台湾相思树的枝丫上,才有信号。”
一个年青漂亮的女子,一个年青漂亮、承诺要分给他40亿元的女子,一个年青漂亮、承诺要分给他40亿元并且把她的终身也一并托付给他的女子,坐在一棵台湾相思树的枝丫上给他打电话,想想就美啊,周甲终于带着满足的笑意挂掉电话。
没过几天,一个年青女子打电话给周甲,说她表姐也就是菲菲在去昆明参加东南亚联盟峰会的路上出了车祸死了,“表姐说这次去昆明是签订一个100亿元的大项目,表姐说如果签下来了,就给姐夫你先支付5个亿。”
周甲心想:动辄几个亿,眼睛都不眨一下,十有八九是骗子吧。但现在人也死了,怎么办呢?“你表姐还欠我118万,你代她还吧。”
“姐夫,你这118万元是小意思啦,我表姐在大理有1000万亩的橘树林,把银行的抵押贷款还了,至少也会剩下10亿、8亿的,还你118万不是很简单吗?”
“那什么时候可以还?”
“姐夫你这么急吗?表姐刚死,尸骨未寒,你就来逼债吗?”
说得周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和你表姐聊了3个月,面也没有见过一次,只是听说你表姐要坐在台湾相思树的枝丫上才有信号给我打电话,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你说一下你的地址,我马上过去。”
“不用了,姐夫。”(电话那边隐约有抽泣声)“我们几个亲戚朋友给表姐凑了25万的丧葬费,还缺5万,姐夫你看……”
周甲心想:果真是遇到骗子了,眼下,只能稳住骗子。“表妹,你看我现在股市倒是有400多万的股票,但基本被套牢了,一时半会也变不了现。”
“那……那算了,姐夫,再联系。”
第二天一大早,那个年青女子又给周甲打来电话,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恭喜你,姐夫,表姐没有死,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是其他的人。”
“噢。”周甲更加确定是遇到骗子了,“那你表姐为什么不自己和我联系?”
“表姐啊,她现在正在东南亚联盟峰会现场签约呢,100亿的大项目。”
周甲心想:肯定又要借钱。
果不其然。“姐夫,表姐说100亿的大项目,投标保证金要80万(符合《招投标法》的要求),表姐就是一个亲人了,你不帮她,谁帮她?”
“表妹,你也知道,我的400多万都在股市里,重仓中国石油,中国石油已经停牌了,至少半个月内,这400万是取不出来的。”
“好的,姐夫,你能取出来时,告诉我们一声。”
7月的晚上,天气还很热,但晚风中已经有了清凉的意象。
江州城的群众已经把桌椅搬了出来,炒几个菜,来一杯江州烧酒,也是一个惬意非常的夏夜。江州城的行道树就那么几种,有香樟、无患子、梧桐、珊瑚朴,但有些古老的街道种植了不少无花果,无花果树一般只能活50年,但有些高大的无花果树活了快200年,据说还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时英国人在江州城登陆时种下的。无花果树有着特别的气味,那是一种浆果在夏日炽热阳光的烤晒下渐渐成熟所散发出的香甜气息,周甲很喜欢这样的气味。
坐在一株无花果树下,一种倦怠绝望的情绪包裹着周甲。
118万没了,口袋里只剩下几千块钱,118万中他自己的只有18万,那还是他这么多年开设赌场、容留□□所得,他对钱没有概念,挣多少,花多少,挥霍无度的结果就是他40好几,却只有18万元的积蓄。
这样的年纪,周甲开始想有个家了,但物换星行移、时过境迁,他年纪又大,钱也没有,房子就更不用提了,他已经完成跟不上这个社会价值观的发展了。
余下那100万是嘉华传媒股份董事长静雅给的,其实,说给是不妥当的,是周甲胁迫来的。作为失散多年的姐姐(到底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姐姐,周甲也弄不清),静雅漂亮,优雅,披着亲情的外衣,温柔娴静,当听到周甲要100万元时,她的眼神里闪过一团火焰。
静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财务马上准备100万的现金,让他在《承诺书》上签字摁手印,当保安队长将装有100万现金的袋子递给他时,一弯腰,一把崭新的□□手枪掉了出来。
周甲知道,这是静雅无言的警告,事情至此为止,再无下文,若有下文,他命休也。
四十多年的似水年华中,菲菲是周甲第一次想要结婚的女人,也就是这个年青漂亮的女人在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榨干了他所有的积蓄,他还在做着和她共创伟大事业、分享80亿元的梦。他多希望她能亲口告诉他,她没有骗他,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如真包换,菲菲对周甲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假的。
什么大理的1000万亩橘树林,什么坐在满是诗意的台湾相思树的枝丫上给他打电话,什么参加东南亚联盟峰会签订100亿的大项目,全都是假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向他要钱。
没有勇气,也没有胆量再向静雅要钱,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找到菲菲,要么还他118万,要么嫁给他,随他到江州来。如果菲菲既不给钱,也不愿意嫁给他,他倒是有办法的,他会绑了她,拖也得把她拖到江州。他一定要找到菲菲,无论她在云南大理,或是天涯海角。
想到这,周甲的心有些宽慰,毕竟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青椒炒鸡蛋,红烧河鱼,一瓶二锅头上桌时,周甲忽而觉得生活还是有些温暖和安然的瞬间。他边吃边喝,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看着手机里那个站在一株橘子树旁的年青漂亮的女子正微笑着望向他,他忽然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周甲于醉眼朦胧之际,发现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像是菲菲,这个女子经过他身旁时,他已经确信这个女子就是菲菲。他正想叫她时,一个年青的男子请菲菲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敞篷宝马,宝马呼啸而过时,周甲怔在那里。
赶忙掏出手机,给菲菲发了微信。
“菲菲,你到了江州城,也不和我说一声?那个男人是谁?”
半天没有回音,灯火暗淡之际,有了回音,“我到了江州,本想给你一个惊喜,那个男人是我的司机,肯定没有你帅,老--公——,我的车被交警处罚了,要交5万元的罚款,你帮帮我。”
本以为三个月交往,还有些爱情的残丝烂缕,不曾想,只不过是场交易。“菲菲,你也知道,我的400多万全都套牢在股市,这样吧,我找朋友想想办法。你在哪里,我请你吃饭吧。”
“谢谢老公,不用了,我还要准备明天签合同的资料,这个合同不大,才10个亿。老公,你也早点睡吧。”
苦涩地摇摇头,周甲心想:能把吹牛皮当作终身事业的人,非菲菲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