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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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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天光大亮,夜里不断发出吱吱拉拉怪声的猫头鹰终于住了嘴。
鸟雀扑飞着来到古堡的石窗前,灰白相间的翅膀不住扑腾,可爱又奇怪,一只接着一只落到窗边,风吹开白色蕾丝边窗帘,鸟儿的叽喳声涌进来。
随着进来的,还有清冷金黄的阳光,像是裁下来的那片汇集了秋色的枫叶,放大了无数倍,轻飘飘孤零零地落在了倾斜着跌至地表。
坐在梳妆台前的薛凝钰看着镜子前上了妆后红唇白肤的美人,一双凤眼朦胧地看。
镜子里一片的小角落显着楼宁的影,楼宁正在她的身后,为她梳理和编织满头如墨水泼洒及肩的长发,动作轻柔,麻麻酥酥的感觉在头皮上炸开,像是蜻蜓擦过平静水面荡起了一圈圈水花。
她的动作温柔,倒像是打理花园里娇嫩鲜艳的花朵,那满目的喜爱啊快要从眼里溢出来了。
我的小雀儿,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薛凝钰轻轻地笑了笑。
一时间,所见万物都温柔,连那华美的重重的蕾丝与丝绸、图案精美的随处可见的冰冷瓷砖都不再那么无趣了。
古堡里的公爵用美丽华贵的衣服、精致奢侈的吃食、高贵智慧的绅士教育养着自己收养的来自华国的孤女,他是一个温柔慈祥又严格的父亲,一个称职的薛凝钰敬爱着的父亲。
薛凝钰的骨子里并不是一个什么端庄优雅的淑女,也不是什么娇娇小公主。她既学习着绅士们应该掌握的礼仪与教养,也学习着英格兰上层社会的知识与技能。
她可以在奢靡的灯光走廊里穿着华服与他人彬彬有礼地谈笑,也可以在荒凉茂密的绿林深处骑着大马追赶敏捷的野鹿。
公爵用他所拥有的一切打磨着这块来自遥远的东方的玉石,他是个一生都在追求着美的人。
当薛凝钰抬起头,用那双郁黑色带着泪花的双眼看他时,那瘦骨嶙峋的幼小躯体里的某种奇怪的东西打动了他。那如同厨房桌布般油腻肮脏的头发,那沾满了黑灰的脸和破旧的衣服,公爵不是没有见到过。
这个被他的架车的奴仆“无意”间驶车撞倒的孩子,拥有一双清澈智慧的双眼。那日为他驾车的是对他忠心耿耿的正值壮年的奴仆斐厦,驾车的经验有十几年了,从未出过错。
公爵用手划过车前门帘,看着马车下发出小声痛苦呜咽的孩童,那么小一团,黑漆漆的,抬起头来看他的那双眼却又那么明亮。
仿佛是被恶魔所诱导,早已有了收养孤儿的念头的公爵,当他看见薛凝钰时,他就在想,就是这个孩子了。有小心思又怎样呢,如今的世道正是需要。不然,金玉珠宝里堆出来的娇娇小姐会被那些上层人连骨头都嚼碎了。
且让我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来堆砌你,我从一个地狱人间带到另一个地狱人间的孩子。
公爵如何想便是如何做的。
他年轻的时候是人生浪荡场里的纵马奔驰的浪子,他在富贵乡温柔处打了几个滚,见识过千人千面,他一直在为自己找寻着没有脱离常理的乐趣。
公爵自认为自己还是个人,是个人,便不能超出人的行为举动,也许也可以这么认为,公爵年轻时被父母逼着终归是耐着性子读过的名家典籍里的东西起了那么点作用,在身边人可以随意下命令杀掉身边仆人的时候,公爵嘴里还没有出过人命。
公爵在底下的人民的眼里也是一股清流,尽管他并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
他出身贵族,骨子里有作为贵族的高傲矜贵。他一直把人间当做游戏场,他站在高处,俯瞰着底下人,底下人痛苦,他也只是看着。
如果没有遇上后面那个人,公爵本可以一直这样的。是那个人教会了他,一个与他有着相同地位同样可以纵情娱乐的人,却选择了投身于底下人的怀抱。
那个人是公爵最大的乐子,可这乐子最后死在了叛军与国王军队的对战中,浴血身亡。底下人的反抗失败了,公爵的乐子人偶也没了。
他从高处坠下来,成了戏中的人,才知道这游戏场里的人们有多难捱。
那个人点起的火焰终究是照进了他的心里。
一双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清亮的翡色双眼望着窗外坐在小庭里的薛凝钰,两鬓如霜的公爵看着他的爱女,如同精疲力尽的画匠看着他呕心沥血画出的杰作。
高亮度的紫色藤萝花在庭院四周的栏杆上随风摇曳,年轻的公爵继承人坐在座台上喝着茶,懒懒的晒着太阳,偶尔看看身边站着的贴身女仆。
女仆金色的长发散下,长发尾沿的发丝在风里荡。
连时间走过时,都不发一声,不忍破了这好生美好的安逸。天上飞的玩玩闹闹的小雀儿啊,两只雀儿啊,以后的以后,再看不见你们如此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