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云泽》阿清野

3、第三卷

　　白鹿来告诉尘离眷和择川落入逆镜池的时候，她只是让鹿止声，示意它去屋外等候。

　　尘轻轻看了一眼伊，只见她纤细的手指还紧紧握着记录上古时期绮云泽劫难的竹简。

　　她眉头紧蹙。那愁未下心头，却上眉头。尘行至她跟前，拿过挂在一旁的披风慢慢盖在了伊身上。伊睡得不太安慰，仿佛梦里还在担忧绮云泽。尘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抚上伊的蹙起的眉。

　　“阿伊，姐姐会保护好你的。”尘想起小时候刚来绮云泽的时候，也是几千年前的事了，许多高大的野兽见她们矮矮两个，想要吓唬她们的时候。

　　尘挡在伊身前，说要护好她。人小却气势大，渐渐的就这样在绮云泽稳住了地位和身份，再也没被瞧不起。

　　尘不再回头走了出去。

　　那鹿见着她便说了事情原委，同时那一魂一兽已叛逃绮云泽。

　　尘像是早已预料一般，神色淡淡，声音清冷，对那鹿说：“这件事不要告诉伊，那一魂一兽我自会收拾他们。”

　　而且她去逆镜池救人，总要一人留守在外面，以免生出祸端。

　　到逆镜池边界的时候，那猿和蛇似乎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于是早早一副知错要求罚的样子等着尘。

　　“不许再让任何人进来。若是再有一次，你们也该离开绮云泽了。”尘斜睨一眼，快速进入逆镜池里。

　　尘虽然心中生气，但此时却有些无可奈何。

　　尘仍是让萤火虫循着两人的气味寻路，天色茫茫，有些事情自己虽预料到了，但若真想解决得完美，那倒也没那么容易，也是迟早要面对的。

　　不多时，尘遥遥望见流萤浮在逆镜池上方，转着圈儿，却不敢靠得太近。想来十分凶险，夜色已深，那池水更是显得比夜还黑。

　　尘走近，看见岸边打斗的痕迹，面上虽没什么情绪，手却握紧，心里有些发疼。她们绮云泽，出了两个叛徒，做的事和疯子无异。

　　这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尘缓缓抬手施法，符文随之围绕在先前他们掉入水的上方，那里空开一柱高的空隙。虽仍是漆黑而不见底。

　　她飞起至那空隙上空，尘望了一眼绮云泽的方向。裙摆挽起晚风，整个人随之缓缓落入其中。

　　她的天被倒置了。

　　尘只觉一片眩晕，仿若整个人被倒悬过来，她晃了晃神。睁眼时，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些东西。

　　她看见那天是淡淡青色，万里无云，与近处自己躺着的水面衔接成一体，倒应了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那颜色匀净清丽，于青绿中间以赭色，绮丽得跟画中镜一般，说来也奇，这湖中水稳稳载着她躺在上面，也打不湿衣衫。

　　天地浩大，此处却只有她一人，天空却落进她眼底。

　　霎时，青绿色的天却下起却淅淅沥沥的雨，亦缓缓落进尘的眼里，而天色愈青。

　　她起身，看见自己踩着的水面，青色一体却清澈见底，倒映出她的容貌，小小一个，矮矮的，显然是一副稚童模样。

　　尘只是想，为何伊还不来找自己，说好让她在这里睡一觉就来带她回家的。

　　尘转身，千里江山入她眼底，那山水相依，天地浑然一色。万顷波光潋滟，千峰翠影婆娑。

　　雨慢慢停了。远处，伊划着一叶小舟而来，她喊了一声：“阿姐！”一只手拿着船桨，另一只手挥的老高了，小小的人儿和小小的船儿憨态可掬。

　　尘也大声喊：“阿伊你慢点。”她心想阿伊果然没骗她，尘就立在远处，伊缓缓划过来，如此便清晰可见她是在湖水正中间，其他方位的水可不能像这样能直接站立。

　　自从她们俩发现了这里，伊便日日拉着她过来玩儿。至尘跟前时，伊跳下船，尘上前搭了一把伊，害怕她摔倒。

　　“姐姐，回去吧，离姨肯定已经做好晚饭等我们了。”伊只觉得饿的紧，尘见她一副不争气的样子，轻轻捏了一下伊的脸蛋，嘴角却泛起笑意。

　　“你这馋猫，提到吃就兴奋。”虽然这话是说伊，可尘自己内心也隐隐泛起期待。

　　随后跟着伊跳上船，船桨划着，水泛起涟漪，慢慢荡开，渐渐消散。

　　靠近岸边是一片莲藕，荷叶背靠河水，仰望天，尘俯下身子，摘了两个未成熟的莲蓬，那莲花开的正好，伸手摘了两朵莲花，却生了逗弄伊的心思，单手掬水，朝还在划船划的费劲的伊洒了一捧水。

　　“姐姐，你真过分，欺负我在划船。”伊撅起嘴，脸上有些水滴慢慢滑落，真真是一副被欺负的委屈极了得模样。

　　“我错啦。”尘把花放在一旁，缓缓躺在小舟里，慢慢穿梭在大片莲花，倒真有点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感觉了。

　　那青绿的山就越来越近，岸边到眼底能看尽的地方处处饰以无名小花，若非人为打理，那真真是一片花圃了。不远处，有一处小屋屹立，背靠青绿矮山，那便是离姨的屋子了。

　　旁边种着一棵白色紫薇树，花瓣纯洁美丽，悠悠落下一瓣又一半，和夕阳辉映，惟此世外桃源，叫人难以忘怀。

　　“离姨，我们回来了！”伊蹦蹦跳跳，在离姨身后探头看向锅里炒着什么菜，却不小心被油溅了一下，于是疼的叫了一声。

　　尘看着这场景，却恍惚了一下，像是很陌生，却又像这样过了很多年。

　　“小尘，愣着干什么呢，来洗手吃饭。”离姨的嗓音熟悉又温柔，让尘回过神，不再细想。

　　离姨的手艺果然上佳，两人嘴角都沾上饭粒，互相指着对方的嘴捧腹大笑，离姨看见，心里甜滋滋的，见此，拿出手帕给两个孩子擦掉饭粒。

　　门前架着秋千，随风晃悠，尘吃完便困极，趴在秋千旁的石桌上陷入睡梦中。

　　秋千被伊一前一后甩的晃晃悠悠的，而她们的日子也晃晃悠悠的。

　　尘醒时天上已是满目繁星，伊朝远处扔着石子，似乎是无趣极了，见尘醒来，走近，却又嘴角含笑说：“姐姐，你睡得和小猪一样香。”

　　尘有些许恼怒，反驳到：“那我是猪，你就是小猪，谁让你是我的妹妹呢？”离姨在石凳上绣着东西，一针一线，将岁月都绣的十分美好，将时间缝合得每一天都十分充实。

　　旁边石桌上燃着一根蜡烛，火舌舔舐着黑夜。尘走过来：“这么晚绣东西很伤眼睛。”

　　离姨见尘凑过来，放下手中绣具，正欲回答，看见尘被画上乌龟的脸，错愕道：“小伊真是调皮，给我们小尘脸上画了一只乌龟。”

　　说完，离姨没忍住笑了。尘很是生气，转身去追伊，伊见状大叫着跑远：“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那你别跑啊，看我打不打死你。”

　　黑晚被月亮拥抱而给予一点暗光。

　　尘翻来覆去睡不着，却想起躺着却沉不下去的水面，她闭着眼，仿佛身处某处淡紫色的天空，巨大的月亮在大泽上，水里是泛着荧光的。

　　有一个人轻轻的问：“那你们就没想过回到天宫吗？”她看一眼睡得开始磨牙的伊，随即想起身。

　　伊却悠悠转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问：“阿姐，你想绮云泽了吗？”

　　尘道：“惊扰到你睡觉了吗？”是答非所问，只是起身穿上外衣，她什么也不想，潜意识想回湖心处。

　　伊彻底清醒，啜泣出声：“阿姐，你不要阿伊了吗？”

　　伊的眼睛有些红红的，即使眼泪视线有些模糊，可她还是牢牢抓住了尘的手。

　　“阿伊，无论什么时候阿姐都不会不要你。”尘另一只手擦干伊的眼泪，随后慢慢用擦眼泪的那只手掰开了伊抓住她的手。

　　伊的表现太过奇怪，或者说白天一切又熟悉又陌生。尘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子。

　　那只小船停在岸边虽河水摇摇荡荡，她走上去拿起船桨，在水面划开。

　　由于心情急切，险些翻船，好在最后还是到了那湖水中间。

　　那湖心隐隐约约看着竟然像是长出一棵小树，此时已是满天繁星，月亮却悄悄消失了，早就在宣告一种错误。

　　原本可以稳稳站立的水面，开始上涨，瞬间没过尘头顶，将关于这里离姨和伊的记忆洗净，那水早已没过她的星空，亦水没入她的鼻腔，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可脑海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在水里沉浮。

　　她睁开眼睛，开始闭气，向扎根在水里的树游过去，抓住在水里的树干，往上游。终于探出水面，抬眼便看见了月亮。

　　月亮救了她。

　　随后，水面开始下沉，又变回可以站立的姿态，她看见自己的身形已然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也不再是夜晚。

　　所以方才的一切只是回忆或者说是幻境。真是好险，可又是一场美梦。

　　难怪掉入逆镜池再没出来过，人之一生，大多所求为情，再看自己，也没逃过，若非意念坚定，又怎会脱身。

　　尘仍是看不见与湖水接天处，仍是青绿一体。那树又长高了一截。

　　她回忆，刚才的幻境，是在离姨家，而离姨就是离眷和离沅的祖辈，她们本来就和离这一氏族有渊源。

　　尘伊刚到绮云泽的时候，是稚童，难以让绮云泽的兽族信服，所以便偷偷溜出过绮云泽一次，流落街头的时候，学着乞丐偷拿包子，被店家抓个正着，两人被打鼻青脸肿的时候，正想用仙术反抗回去。

　　离姨一身粗布织成的素衣，拿出铜板买下她们偷拿的包子，许是见她们乖巧又可爱，离姨带她们回家了，那时候的日子悠闲快乐，但如今遥遥忆及，已是镜花水月。

　　后来，离姨被媒婆说了亲，她们也不得不回绮云泽，离开绮云泽太久，会被认定不守职责。

　　等她们一一克服困难之后，能牢牢护住绮云泽时，再去人间，才得知已过了百年，离姨也因疾病早逝，离姨后族搬离原处。

　　只能失望而归，后来离眷出现，才知道她们或许与离氏一族机缘未尽。

　　如今只能先寻方才离姨居所处，这也是唯一可循他们的足迹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