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不见山》约春酒

36、第 36 章

　　江国良后悔那天他扔出去的菜刀没有砍到冯庆萍，他没有亲手杀了这个狠心的女人。

　　摔门离去前，冯庆萍好心提醒，“抽空给儿子打个电话，他高考没考好，最近都在闹情绪。”

　　江国良冷笑，“放你妈的狗屁。”

　　冯兵那个认钱不认人的种儿，能指望他养老送终吗？打电话关心搞不好还要被奚落讽刺一通，江国良早就看透了，他的后半生只能靠女儿。

　　江国良颓丧着回到家，言海父子已经在等他了。

　　江欢南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去盛京看病，江国良一分钱都拿不出，上车前，他抱着江欢南哭出声，“南南，爸在家等你。”

　　江欢南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可怜这个男人的，如果她能保住命，他也能演好父亲的角色，她愿意做他的后盾。

　　也许，这就是人在危难之时对亲情的感触吧。

　　车子在高速路飞速前行，言千乘握住江欢南冰凉的手，拉回她一直盯着窗外发呆的视线，“程阿姨打算去D国做生意，等你病好了，咱们去找她玩。“

　　江欢南敷衍点头，又把头转回去，目光里没有任何期待。

　　言千乘心疼，他做梦都在计划未来的日子为江欢南做许多事，可偏偏计划的第一页就是他完全没办法替代的事。

　　省城盛京，江欢南住进言家的第一晚，言老太就把话明着说在了前头，“看病掏钱这事我都不在乎，可凡事总要有个度，不能事事纠缠不清，你四十多岁了不在乎闲言碎语，别影响我们大乘谈朋友结婚。”

　　话是对言海说的，隔着一道没关严的门，江欢南听的真真切切，她这个“麻烦”要有这份自觉。

　　第二天，江欢南起了个大早，摆了一桌热腾腾的早饭，“言奶奶，给您添麻烦了，治病花的钱等我大学毕业工作了，会一分不落的还给言叔，我可以立字据。”

　　言老太诧异地瞧着眼前的小丫头，心肠也没硬到那个地步，“字据倒是不用，我们言家也不差这仨瓜俩枣，你只要记住我们言家人的善心就够了，老老实实过自己的生活……”

　　言千乘脸色不好看，“奶奶，您别再说了。”

　　言老太笑笑，“奶奶最后再说一句，你们爷俩都心善，我老太太也不是恶人，到时候给这丫头物色个好小伙，保证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言千乘腾地起身，“这事就不劳您费心了。”说完，拉起江欢南出了门，背影只剩凉凉寒意。

　　言海叹气放下筷子，“妈，您这是干什么？明知道两个孩子情投意合。”

　　“你当初就是因为女人被坑了前半辈子，我还能眼看着我孙子被这小地方出来的穷丫头跳火坑吗？！”

　　言海怔住，那些年那些人，他没后悔过。

　　*

　　盛京最权威的省级三甲医院，多名专家会诊后给出最终定论，排除了江欢南肺部恶性肿瘤的可能，阴影系肺结节。

　　言千乘激动地抱起江欢南，吻在她头顶，“吓坏了吧?”

　　世间最美好的事不过虚惊一场,江欢南此刻的感受真真切切，万物瞬间明媚，阴霾顷刻消散。

　　言海把儿子从江欢南身边扯开，“你小子正经表白了吗?南南不点头你少给我动手动脚。”

　　江欢南声音很小，字却咬的很清楚，“言叔，早就动过手脚了。”

　　言海作势要打，江欢南又忙着解释，“言叔，您别激动，他有分寸的。”

　　其实，高考完的第二天晚上，言千乘是有打算过分一点的。

　　那天江欢南和言千乘估分到半夜，不出意外江欢南能超出一本线100分，言千乘也超水平发挥，两人盯着纸上估算出的总分久久无法平静。

　　“要不要庆祝一下？”言千乘盯着江欢南的脸，一点点凑近。

　　“怎么庆祝？”江欢南巧妙侧头，躲过那双灼热的眼睛。

　　“我爸说这酒度数不高，喝点？”言千乘不知从哪里掏出瓶子很好看的酒，暗红色的液体隔着玻璃晃荡不安。

　　江欢南喝第一口时就被辣到火烧喉咙，眼眶通红，言千乘温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别喝了。”

　　江欢南这把硬骨头哪会示弱，双手抱着酒瓶咕咚咕咚下去了好几口，酒精瞬间冲向脑顶，她晃悠两下就倒在言千乘怀里，脸颊又红又烫。

　　言千乘盯了好一会儿，头一低就吻上了那股酒气，从安抚变成探索最后霸道地侵略，天昏地暗。

　　江欢南推开言千乘，呼吸有点重，“不行。”

　　言千乘本就知道不行，但听到这微醺中呢喃的两个字简直要了命，掰正她歪过去的下巴又亲到意志全无，悬在半空中的手几次想要盖上某个部位，最后硬生生忍下去。

　　亲亲停停，哭哭笑笑，连粒花生米都没有，酒杯也没搞一个，一人一口，对着瓶嘴你来我往，半瓶下去了，言千乘把江欢南的手指都亲了个遍，“从今天起，言千乘亲过的地方都是言千乘的。”

　　江欢南笑笑点头，“真霸道，怎么证明都是你的？”

　　言千乘宠溺地笑起来，把唇沉沉落在江欢南头顶，话说的含糊不清，“天地可鉴。”

　　那晚，江欢南以为这就是定了终身，她心满意足，她愿意。

　　*

　　得知江欢南病的不重，言老太太笑的很假意，“孩子，没病是好事，以后好好读书，工作了孝敬爹妈，你家里不简单，你爹妈的情况……有你以后操心的。”

　　听起来是推心置腹的叮嘱，字眼里都是嫌弃，老太太的排斥江欢南照单全收，“谢谢言奶奶替我着想，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逛遍盛京大大小小的街巷，玩遍所有之前感兴趣却没有时间玩的新奇的事物，临别前，行李里最重的是言海跑了几十公里从老中医那里配好的调养中药。

　　临别前夜，言海抽空给江欢南做了一桌拿手菜，道道都是她最爱的口味。

　　“南南，等你来盛京上学就好了，和大乘每周末都回来，我把你们的胃填的满满的。”言海从见江欢南第一面开始就喜欢这孩子，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没办法列个等式算清楚的，结下了，就是一辈子的牵念。

　　江欢南，“言叔，那我就勤工俭学自备菜品。”

　　老太太不语，神思不悦，直到张燕突然造访才露出笑模样。

　　张燕去岛国参观学习了大半月，下了飞机直奔言家，面对言海有羞涩的回避，也有大胆的流露，不客套地大口夹菜吃，心满意足写在脸上,“大海，我多吃点，等会刷碗交给我。”

　　言海不傻，心领神会，“你尽管吃，老爷们能做饭也能刷碗，是不是大乘?”

　　言千乘点点头，表情不明，声音却没那么冷了，“燕姨，我们家没有让女人刷碗的习惯。”

　　刘燕笑到眼角有泪花，急着翻开自己行李，分发岛国带回来的礼物，还有江欢南的份儿。

　　“南南，不知道这条项链你喜欢吗?我在那边逛商场时看到的，只有这么一条，中间这颗红是红宝石，旁边这些小的是碎钻石，阿姨希望你能像这条项链一样闪耀。”

　　多么温暖又诚恳的祝福，江欢南接项链时手都是抖的,“谢谢燕姨，我一定让自己发光发热。”

　　老太太不停念叨,“买点小东西就算了，钻石项链这么贵的东西说买就买，小孩子懂什么?”

　　刘燕,“您不能再把他们当小孩子啦，马上要念大学了。”

　　言海盯着刘燕有些出神，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善良大度，明理亲和。

　　言千乘亲自把江欢南送上火车，不出一个月，再见面的两人应该都拿着各自的录取通知书，共同掀开新篇章的第一页。

　　“到时候我来接你。”言千乘把行李放稳后，握着江欢南的手用力捏了下。

　　江欢南点头，“快下车吧，等会车开了。”

　　言千乘本打算和江欢南一起回方县的，但驾校马上开班授课，老太太又要回外省老家探亲捆着他拿了驾照做她的保镖兼司机，短短的暑假安排到没有一丝缝隙。

　　车厢外，言千乘摆手，车厢里江欢南用力摆口型打手势，“打电话。”

　　火车开动，目光重重叠叠最终背离交错，没人能未卜先知，更不会有人知道下一次再见竟隔了那么多年，还有那么多物是人非。

　　*

　　回到方县，江国良的乐呵显而易见，两个人吃饭也会荤素搭配做得很像样，他自己美滋滋的喝点小酒，不停抒发对女儿的爱，“南南，咱家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江欢南僵着筷子愣神，“爸，上大学四年花费也不少的。”

　　“怕什么？你学习好，能拿奖学金，你花不完还可以拿来孝敬我呢！”

　　江欢南的饭就这样吃不下去了，奖学金她肯定会争取，却突然有种被吸血鬼咬住动脉的痛感，猛烈侵袭。

　　冯庆萍依旧没露过面，偶尔能在县中心的商业区偶遇，也是远远的看一眼，比以前白嫩丰满的贵夫人样子，江欢南很陌生，也自觉的远离，至亲至爱也不过如此。

　　八月初，江国良在门卫岗第一时间拦截到江欢南的录取通知书，把信封一把撕开，反复看了好几遍，逢人便嚷，“我闺女月底开学，好专业！最好的专业！”

　　晚上，江国良拎着两瓶小酒回家，哼着曲把通知书拍在桌上，“这回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月底我送你去学校报道！”

　　江欢南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拿起那信封时却傻了，临合师范大学！

　　“爸！怎么是临合师大？！”拿着通知书的手，抖成筛子。

　　“临合师大怎么了？你英语好，毕业回县里当个英语老师衣食无忧这辈子就妥了！”

　　江欢南眼前一黑，眼泪滴在那彩色的录取通知书上，江欢南三个大字，毫无误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