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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无解之毒 ...


  •   晨光熹微间,一道身影自池水中跋涉而出,重重瘫倒在地上不再动弹。过了一会儿,水中又出现另外两人的发顶。

      方秩午浮上水面,当即吸了一大口气,随即托起怀中华似的头颈,带着人向岸边游去。

      池水淅淅沥沥自他衣摆间落下,湿透了的长靴踏在草地上,压出深刻的阴影。放下手中呼吸尚算平稳的女孩,方秩午去查看倒在地上那人。

      那人墨黑的长发蜷曲粘连在青衣上,脸孔全然被埋在草间,竟是一动不动。方秩午心中一紧,慌忙把人翻了个面,抬袖抹去她脸上的污泥。

      只见方无患面色煞白,已是强弩之末。

      再一探腕间,丹田中竟空空如也,一丝真气也无。与魔物厮杀过后,说要合力击破穹顶时,这人分明还是一番云淡风轻的模样。

      原来都是装的。

      便是稍微示点弱,多依靠自己一点又何妨。方秩午想着,心中有些愠怒,捏着那人腕子的手也不自觉重了些。

      真气源源不断传入体内,地上原本双目紧闭的人几乎是从昏迷中被强行拉扯而出,猝然倒吸一口冷气,惊醒过来。

      冰凉的晨气骤然灌进喉中,激得那人一阵咳嗽,眼角顿时红了一片。

      方无患咳了一阵,喘匀了气,感受到经脉中流转的真气,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愕然抬头,“我记得你先前……”

      “真气匮乏?” 方秩午摇摇头,不动声色将受伤的左手隐在袍间,轻笑一声,“过了这许久,早恢复了。”

      “咳咳。”地上的人勉强支起身子,瞥了一眼腕上的青痕,并不在意。转而看向倒在一旁的华似,待要说话,忽听见身后的草堆里传来一阵窸簌声。

      回头去看,正看到云纱抖着耳朵从乱叶间钻出来。还未漏面,就听见她颤抖着声音急切道:“总算找到你们了!”

      “怎么了!”“什么事?”

      云纱胡乱擦了把脸,指了指城主府大门的方向。看向几人时,目光立刻被地上昏迷的华似吸引,说话间那一点点哭腔反倒渐渐消失了。

      “那些黑兵又活过来了,我好不容易脱身,又听见门口不知怎么来了好多人。只听见说些什么‘要给说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修士们也很不好……”

      “你别急。”方无患一个激灵想站起来,却感到一阵眩晕,被人牢牢按回地上坐好。

      方秩午断然道:“让我去。你留在这里,照看好华似和云纱。”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不给剩下的人任何争辩机会,话音未落,人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方无患晃晃脑袋,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没旁的可做,她只好在小狐狸的帮助下强撑着挪到华似身边,手指轻轻在女孩颈间按住。

      华似自牢中昏迷,至今没有动静。如此情形下,即便没有方秩午的叮嘱,她也没法任由这孩子孤身一人倒在这里。

      没有内伤,亦没有中毒的迹象。方无患皱起眉头,她当然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按理来说,这孩子早该醒了。

      华似至今未醒,或许,是不想醒。偌大的城主府,如今只剩下一人。这个人不想醒,实在也情有可原。

      可一日逃避,难道能终身不醒么?

      方无患看着华似苍白的小脸,忽然想起什么,侧头向同样满脸担忧盯着女孩的小狐狸问道:“怎么只你一人,阿回呢?”

      “我不曾见过他。” 云纱听见这话一脸茫然,“他不是和你们在一处吗?”

      “我先前便让他出来了,怎么,你在来后院的路上也不曾见过?”

      “不曾。”

      登时一股不详的预感在方无患心中升起。难不成,他还留在地道里?

      不,不会的。就算在地道里,听见石门倒塌的声音,他断然不会留在地牢中的。

      尽管理性上不断说服自己,但那孩子前几日表现出的执拗,让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心中的担忧愈演愈烈。

      掌下按着的草地忽然变得扎手起来,方无患仅仅思考了片刻,当即伸手去捞华似,准备把她移到自己的肩背上。

      或许是这次当真消耗过度,也可能是离魂症的余威,方无患手脚发软,几次都没能成功。

      云纱见状,虽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但先前的一番经历,让她对眼前这人产生了一种几乎本能的信任。她皱起鼻子,也上手去帮。

      在两人近乎推搡的动作下,方无患单膝跪地,用手中的长剑撑住身体,终于把女孩背到背上。从地上爬起来,有些踉跄地向地牢的方向走去。

      城主府后院的池塘与地牢暗门的距离并不算远,饶是如此,二人还是花费了好一段时间,才堪堪见到掩住暗门的山石。

      山石后光线斑驳,只能隐约看见一道黑影蹲伏着,正对着地面举起手臂。

      手臂的末端寒光一闪,云纱终于看清黑影动作,来不及惊呼,脸旁倏然一阵锐风掠过。

      眨眼间,一柄长剑已如疾电般射出,剑锋穿过那人的小臂,半数没入他身后的石壁当中。

      “啊——”黑影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方无患从树荫后转出,如同盯着死物一般,盯着那张落在阴影里正因疼痛扭曲变形的面孔。

      匕首早在她掷出剑后便从那人手中脱手而落。那人手臂被贯穿钉死在石上,簌簌颤抖,惊恐地看向来人。

      尽管脚步蹒跚,行动缓慢,但她身上那股瘆人的死气,仿佛刚从尸山血海里杀戮而出的重压,直压得那黑影双膝一软,本就伏低的身子直接跪倒在地上。

      待方无患走近,认出面前这人正是自己带入厅中,与李不疑对峙的那个黑甲兵后,空气中的寒意愈发可怖。

      “何人指使你?”

      “无人指使。”

      “您可别误会,”身穿黑甲的汉子冷汗涔涔,面上却还强撑着,他瞥了一眼地上那道小小的身影,“我要杀的根本就不是人。”

      贯穿手臂的剑锋又深了一寸,那人疼得咬牙切齿,再不敢轻慢。

      “他中了尸毒!迟则七日,早则三日,就和那些无面尸没有区别。”黑甲那人飞速解释一通,末了还补充道,“我这是在帮他解脱。”

      “然后顺手拿点东西作报酬,是么。”方无患眯起眼睛,海盗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握着剑的手似乎又要动作,那海盗登时一颤,却见她只是拔出长剑,看着他道:“从今日起,你们的人手不得再入城主府半步。”

      乔装成府兵的海盗感到后背森寒,目光只是盯着那人的长剑,神情间仍有些不忿。

      直到青衣那人收起剑,掌中鱼符在日头下折射出刺目的华光。海盗终于神色一凛,咽下嘴里所有不平,低头捂住血流如注的手臂道:“是。”

      方无患见状,收回鱼符,垂下眼眸看着掌心这个小物件。

      原以为这东西不过是个见面的凭证,但海盗们的反应一次次告诉她,它的含义远不止于此。不知这等价值的信物,到时要用什么代价来换呢。

      待那海盗走后,方无患把东西揣进怀里,蹲下身,放下背后的华似。云纱紧上前几步扶住,两人把那女孩平放在山石边上,转而向另一个孩子看去。

      阿回,不知为何倒在地上,显然是一副蜷缩的姿态。

      离开水牢时还好好的。

      怎么会中毒呢?而且还是尸毒。要知道他走后不久,石门就被毁去,水牢中的魔物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这孩子身边。

      若说是更早的时候——她和阿回一直呆在一处,没道理阿回中了毒,而她却毫无反应。

      对了,黑线。方无患蹙眉,伸手去揭地上孩子的衣袖,却在目光触及臂上一片青斑的瞬间,呼吸几乎凝滞。

      手臂上不见什么黑线,但这青斑不可谓不熟悉。

      当时在议事厅中,城主手背接触到尸魔黑雾的一瞬间,她便注意到了,比黑线明确得多,正是直接接触魔物才能有的尸毒。可如今尸魔已死,通往出口的道路上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祂的毒雾。

      到底是什么时候?方无患本就有些混乱的头脑艰涩运转着。除非,是在那时——斩断尸魔命脉,逼得祂回身攻向石台的那时。

      可石台上分明有三人,若说华似是因着玉铃护身的缘故,可为什么她没有中毒。偏偏是阿回。

      懊悔,自责,愧疚。

      所有的感情一时全部涌上心头,她盯着那片隐隐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肤,意识变得愈发涣散。

      连日奔波不休,战至力竭,神魂又数次动荡在溃散边缘。躯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

      在云纱惊恐的呼声和匆忙的脚步声中,方无患眼前青斑晃动,视野一黑,终于一头栽倒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

      三日后,城主府。

      仆从在连廊间行色匆匆,无一人言语,府中几乎处处弥漫着药草的气息。数日熏腾下来,血腥气终于从院墙中被抹去,除了过分安静,似乎和几日前的城主府没什么两样。

      但行走在其间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城主府已全然不同。

      少城主两日前便已醒来,但她正是这阖府寂静的起始。清醒过来的女孩不发一言,也不见任何人,整日怔然枯坐在院中,没有人敢去惊扰。

      李氏一族的惨案满城皆知。游神当天晚上,城主的私兵闯入李氏几位族老府中,不发一言大肆屠杀。

      还不到清晨,第二日族老所存不多的亲眷自然怀着满腔愤恨攻进城主府,却又得知城主大义灭亲,并且自尽谢罪的消息。

      在仇恨和混乱中,羽翼未丰的少城主仓促继位,却也避不见世人。

      议事厅里,添茶的仆人往返几遭后,方秩午终于送走蚕阁的灰袍文士,转头向一旁端坐的帷帽下那人问道:“华似还是不愿见你?”

      那人点点头,衣袖间一点火红的绒毛一闪而过,“她谁都不见。”

      “我到底是个外人,不能久留于此。”身着白衣的公子叹了口气,拿起桌案上的玉牒,“容屿基业系于一身,虽重了些,但她推脱不得。”

      “你愿意留下来陪她?”

      “嗯。”面纱摆动,其后的声音没有一丝动摇,“既然她需要我。”

      方秩午看向帷帽下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后又是一声叹息。短短几日,容屿城里的顽主和那爱哭的小狐狸,从此都不复存在了。

      又简单嘱咐了几句,他不再停留,离开厅室向城主府边厢而去。

      绕过回廊,尽头是小小的一方庭院。院子里药草气味与别处似乎并无不同,寂静却更胜三分。

      推开房门,那道青衣的身影坐在床前,和他上次走时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姿态。身影听见门板的响动,回过头,终于说出了醒来后第一句话:

      “我要收他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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