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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风落木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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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转眼,便到了十月。
金秋时节,天高云淡,官道两边桂香馥郁。大殿内,赵熙政坐在上首,却不甚发言,只命柳复光主持大局。
宝座四周拉着帘幔,隐隐可见帘后的人斜倚在座上,一手支头。帘外顾长俞站在殿中,对周合商道:“小阁老,两个月过去,户部的银子怎还没个影儿?”
周合商道:“侯爷也知,近来边境不安,户部的银子自是先往边境送。侯爷若急,只怕也急不得。”
顾长俞冷哼一声,却也知道户部的账确实吃紧。前不久,克伦、罗剌联合进犯大聿边境,潜龙川一道也不安宁,查几和高地频频来扰。赵熙政近来睡不安稳,便给工部派活,让他们又是建庙,又是修陵。
偏生户部和工部在周家父子手里掌着,使得本就吃紧的家当雪上加霜,众人看在眼里,却也无法。许拱站在顾长俞身边,斜睨着周懋,道:“周阁老,醒醒吧!四国进犯,打到家门口了,大聿亡了,你这把老骨头也活不长了。”
周懋髯发花白,弓着背站在群臣之首,沉寂如一潭死水,闻言,才缓缓回身,道:“大聿正当盛时,许阁老慎言。”
周合商也道:“巡按御史已往各地严禁鬼头青,边境战乱,却有大将骁勇,从未占过下风。只要过了这段时日,兵仗局的银子必不会拖欠太久。”
“鬼头青是谁干的好事,不用老夫多说,现在贼喊捉贼,未免太过可笑。”
帘幔内传来一声咳嗽,许拱这才住口,站回群臣中。赵熙政出声:“议政就议政,吵什么。”
周合商出声:“当初极力主张大禁的是许阁老,现在政令已达,说风凉话的又是许阁老,我实在不知许阁老何意。”
“你……”
“诸位稍安勿躁。”
柳复光开口,他着一身蟒服,这蟒服他穿了多年,衣上金蟒依旧生辉,“若无事再议,便退朝吧。”
众人不再出声,许拱一甩袖子,出了大殿。周懋与周合商一道,随其后而去。顾长俞独自一人,行至官道上,却闻身后有人唤他,一回头,见是户科都给事中冯扬,此人身边还跟着鸿胪寺卿褚贲。
这褚贲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褚守仁家的亲戚,褚守仁女儿褚芹是魏怀谷妻,可见此人是亲谁家的,故而冯扬和他一道,也不足为其。冯扬此人作为风宪官,又是监的户部,能在此位上坐这么多年,自然不可能简单。
他的衣裳前襟绣着獬豸,这几乎是风宪官的标配,不管官当得如何,獬豸一绣,便顿觉两袖清风之感。
顾长俞不知这两人为何喊住自己,却还是站住,转过身来。
冯扬上前,笑道:“侯爷可用早膳了?要不一道去下官宅中坐坐?内子最近亲手酿了桂花酒,清甜爽口得很。”
顾长俞没拒绝,冯扬的宅子就在东华门边上,官员们多将宅子买在此处,因为上朝方便。进了堂屋,却觉一阵阴凉,顾长俞就道:“你这宅子倒是凉快,虽入了秋,最近今日又返热起来,也不知为何。”
冯扬笑笑,端了早点上来,三人围着八仙桌坐下。
“不知冯大人和褚大人叫我前来,是为何事?”
冯扬道:“嗨,最近不是终于下令禁鬼头青嘛,下官也闲不了多久了,此事还是侯爷熟悉,就来请教一二。”
原来是来示好的,顾长俞心想。鬼头青如今形势严峻,边境又不宁,这些人许是也感到危机了。他也不驳这二人面子,闲聊起来:“眼下陛下派了人往各道去,檀京这边想来暂不会有什么事,若届时大人有疑问,尽管来问我。”
“诶,诶。”冯扬应了两声,“这鬼头青也是严重了,周阁老和小阁老都松口了,听说近来周阁老正叫周大小姐回京呢!周大小姐回京,生意不就没人管了嘛……”
冯扬给他透了消息出来,顾长俞也只是笑笑,“早该如此,不过只怕也没什么效用,上面收手,底下那么多张嘴却还要吃饭。”
冯扬就干笑两声,和褚贲对视一眼。褚贲道:“是是,也是难啊!近来下官也忙着,小阁老家的那位小公子在尚宝司任了司丞,初来乍到的,多有不便,我总得时时关照点。”
“哦,那还真是幸苦褚大人了。”
褚贲道:“只要他不惹事,我就阿弥陀佛喽!不过我这小事和侯爷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冯大人你说是不是?”
“各有各难,只不过侯爷是我等都比不了的,哈哈……”冯扬笑着举杯,三盏相碰,响声清脆。
顾长俞微微扬唇,道:“衙署中还有事,我便不久留,多谢冯大人款待了。”
二人起身相送,这堂前后相通,摆设又不繁杂,就有些桌和榻,梁上无匾,柱上无联,顾长俞没留神,起身就往后门走。
“诶,侯爷,走错了……”
顾长俞已经走到那座屏后头,木然望着瓷缸里的冰块。
“侯爷……”
冯扬见到此景,知道他疑惑,就道:“哦,家慈畏热,这些天又不大适应,下官就向陛下讨了些冰块来。”
顾长俞道:“这些天确实热,不过十月用冰也是稀事,陛下准许了?”
“今年异常热,陛下赐冰也痛快,且京窖里还囤着不少呢,九月份初还有人讨,只要要了就都给了。”冯扬道,又补充了一句:“反正留着也无用,我讨些来也没事嘛!”
顾长俞随意应了声,之后再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周懋与周合商今日回了府,便见府外聚着人,正与守门人大闹,他们见了周合商,一拥上前,口中吐着怒骂之言。
“小阁老突然断掉生意,可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周懋不理此事,由人扶着进了府。周合商见到这些人,倒也不意外,神色平淡如水,道:“各位先请进府,府内我与各位详谈。”
那些人都是替周合商办事的,到底不敢真跟他翻脸,听他这般说,也就顺坡下驴随他进府。周合商命人看茶,上茶点来,那茶点果品各式各样,上了好几轮都上不完。
为首那人就道:“阁老,我们前来,可不是吃茶点的。阁老突然断了生意,罗剌人便跑来我地盘上打砸,比克伦人还凶狠。阁老这是只顾自己死活,丝毫不顾我们啊!”
“对对,就是……”
坐下一堆人应和,周合商就道:“诸位莫急,朝廷现在查得紧,我这般做,是要保诸位的命。”
“没有银子谈何保命?”一人道,“小阁老这是卸磨杀驴,我等怎能忍?阁老莫哄我们,四方来犯,朝廷这是怕了!小阁老您也怕了,不是?您既断了这条道,也总得给我们留条活路啊!周家那么多生意,这条不行,总还有别的吧?”
“对啊,总得给个别的啊……”
周合商清了清嗓子,“我知此理,故而正着人安排。诸位放心,既跟了我周家,便断不会叫诸位吃不上饭。至于眼下此急,诸位走时,到我府中库上每人取二百金,先过了这段时日。”
底下便没什么声了,周合商确实给得够多,加之他有个准话,众人也不愿闹得太难看,便排队各领了银票离开。打发了这些人,周合商才去书房寻周懋。
“解决了?”
周合商应声,“闹事的年年有,只不过今年的厉害些。”
他坐在一旁,继续道:“那些人么,有点银子便能住口,有个盼头便能老实不生事。他们求什么,我便给他们什么。若再闹,便杀只鸡,略管一管,就都识趣了。”
周懋道:“那也要让手下的人注意,要让人死得不清不楚,莫要像安家人做事那般草莽。”
“儿子知道。”周合商摘下头上梁冠,觉着脖颈轻了些,舒适不少,“父亲真想好了,要就此收手?”
周懋站起来,望着博古架上的豆青釉瓷壶,“只怕我想收,这个地步,也收不了了。”
周合商明白,“那便让顾侯去吧,让顾侯那派人去收拾。”
“是要这般,可也不能这般。”周懋转身,“陛下不愿理政,川陵有顾家军守着,他放心得很,仓山和陌冗也有人,你说说,这个时候,要我们做什么?”
周合商思索了阵,道:“陛下得用人,也得用钱。”
“可实际上又有多少银子进了陛下囊中?“周懋道,“用人之际已过,安家是怎么没的,你难道未曾看见么?”
“父亲的意思,是要给陛下填补些?”
“你这个时候拿银出来,便是自投罗网。”周懋斥责他,“陛下不会轻易动周家,不过你我得留个后手,以免东窗事发。”
炉上的水滚了起来,发出嘘声,白气蒸腾而起。
周合商看着周懋,只听他道:“宫里的兰才人不是快生产了么,宁婕妤听说也有了子嗣。你告诉煜灵,宁婕妤那孩子留不得,兰才人的孩子却定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