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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光明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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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主虽被尊为隐岛的元首,实际早已沦为了统而不治的象征性人物,真正的定夺权力掌握在内阁手中。
岛上各大巫族皆在内阁中占有席位,内阁通常每隔两日召开会议,商议境中重大事务并做出决策。
历年来会议地都在神宫正殿,十年前正殿无法进入后,便由议会的监理大公道祐建议,将会议地改定在了道氏大公府中的光明殿。
依礼制,凛无法和泉姨或澈同轿前往。瞳不放心她独自一人出行,便早早前来草堂接应。
途中,凛抬起轿帘,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街道。这是凛第一次得以真正窥见这个世界的模样。
季夏的早晨,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街上行人撑着油纸伞,步履匆匆。他们样貌各异,各种肤色、眸色皆有,衣着也是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有宽袍广袖、衣着飘逸的,也有内着紧身衣裤、外罩长袍斗篷的,更多的是粗布衣料、短衣长裤的爽利打扮。
街上通行的轿子亦是形式各异,多是方方正正、飘着轿帘的小轿,但也有不少黑色轿厢、带着圆润穹顶的西式轮轿。
街边的房屋大多是砖木结构的白墙青瓦房,其中也掺杂了不少色彩艳丽的木桁架建筑。
凛仿若置身于一个混沌的大杂烩世界,既能瞧见东方的特色,亦掺杂了不少西方的风貌,一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描绘隐岛。
路过街角一处凉亭时,亭中五六个青年男子忽然冲入道路中央,拦停了凛所乘坐的小轿。
这一下停得突然,凛身体向前一冲,险些跌下座椅。
瞳反应迅速,已闪身至轿外,试图将拦路人喝退。
可他们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其中一名方脸男子带头喝道:“魔女转世,滚回他界。”其余几人响应似的,齐声喊起了这句口号。
凛早已听闻神宫仆从间流传的、说自己是澄的转世的谣言,没想到流言蜚语这么快就已传入了市井街坊。
返回A国之日遥遥无期,凛这些天心中已是窝火,此刻更是被这一声声荒谬的叫喊激得怒从心来。她掀帘出轿,不顾瞳的阻止,冲着拦路人嚷道:“你们别光喊呀,我人就在这儿呐,你们要是真有能耐,就把我送回去啊!”
几个青年并未料到凛会露面与他们硬刚,停下了叫喊,一时愣在原地。
此时周围已聚集了一些驻足围观的路人,瞳示意她收敛一些。
凛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嘲讽道:“哼,看来你们压根没能耐把我送走,那就麻烦你们让一让,别占着道,挡人去路。”
为首的方脸男子被她言语激怒,二话不说,抬起手掌给凛施法。速度太快,以致凛没能躲闪开,在轿撵另一侧的瞳也来不及将她推开,那道法术带来的暗黄光束便已击中了凛的身体。
凛未感受到任何痛感,下一瞬,那束光便从凛身上反弹回了施法者手中。
方脸男被自己方才施的法咒击中,弹出去十步远,摔倒在地。
凛讶异于自己尚未做出任何反应,出手伤她之人反倒受了伤。见那几个青年一脸惊恐,凛忙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别赖我头上啊。”
瞳见周围人越聚越多,忙拉起凛躲回轿中,调高了轿撵行进的高度,从众人头顶飞过。
轿撵行进的速度比方才快了许多,轿帘打在门框上啪啪作响,听得凛的心也跟着砰砰直跳。
凛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瞳,见他的面色比外头的天色还要暗沉,不由懊悔自己方才不该当众发脾气,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歉。
瞳问道:“你方才真什么都没做?”
凛点头道:“是啊,我还惊讶为何那人忽然倒下了。莫非这是我法力觉醒的征兆?”凛笑道,试图缓和眼下严肃的气氛。
瞳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专注地盯了片刻,又忽地松开,似是触到了一个滚烫的物件。接着,瞳又伸出手掌,贴住凛颈下的吊坠,似又施了咒,结果他自己颈上的坠子掉落了下来。
瞳面露喜色,将吊坠重新戴好,低声道:“我大概明白那日在正殿,澄对你下了何种法咒。”
瞳话音刚落,轿子猛地停下。
凛刚想发问,瞳已经牵着她的手准备下轿,并向她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他们此时已抵达光明殿前的玉石广场上。
光明殿的砖墙瓦楞皆是暗褐色,两侧的屋檐高高翘起,遥遥望去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其雄伟壮观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神宫正殿。
瞳步履匆匆、先行进了议事厅,凛则被留在了一旁的侧厅里等候着被通传召见。
厅内大约有二、三十位同样等待着被传唤的办事官员,他们皆用不甚友善的目光打量着凛,无人敢上前搭话。
等了许久,凛觉得有些无趣,便穿过厅门,登上了侧厅外的廊台。
光明殿位于大公府中枢线头端,且建得极高,放眼望去,整座大公府尽收眼底。一重重殿宇紧紧相连,一座座庭院如翠玉般镶嵌其间,大公府的宏大气象,竟远胜于神宫。
远处沉甸甸的乌云压着巍峨楼宇的屋脊,像是在酝酿又一场雨。
正愣神间,忽听一人招呼道:“瞳怎么放心把你一人丢在这儿?不怕你被人拐走么?”
听这不甚友好的嘲弄语调,凛便知来人是谁。
多日不见,道闲已恢复了初见时的精气神,眼中含着戏谑的笑意,与那日在万木林所见的神貌判若两人。
凛本担心道闲会将那晚窃听到的秘密告知澈,可几日过去,千禾照常陪伴在澈的身侧,应是没有暴露。
凛心中忐忑,却仍故作镇定道:“我又不是小孩,需要人时时刻刻看着。”她双手交叉在胸前,不自觉地做出戒备的姿态。
道闲乜视她一眼,问候道:“听闻你被人下了毒,不过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样子,应是恢复得不错。”
凛听他言语间并没有真正的关切之意,便揶揄道:“真感谢道大人把我带来此处,让我体会到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刺激。”
道闲冷笑道:“道大人一般指的是我爹。我不过是底下遵命办事的人,你有怨气别往我身上撒。”
凛笑道:“我哪敢跟你置气?我还指望着你能带我回A国。”
道闲不屑地回道:“我只是沾了些白岩氏的血统,并非其族人,移行的能力可没那么强。跑这么一趟我已力竭,卧床昏睡了整整三日才缓过来,以后这种差事还是得交给精通移行的白岩氏来办。”
凛琢磨着他的话,旁敲侧击地问道:“听闻你这段时日都在余末城修养?没回过京都?”
“京都城中可没有我的安身之处。”道闲答道,神情傲慢。
凛大感困惑,倘若那晚在万木林外见到不是他,那会是何人?名册中似乎没有任何与道闲模样相似的男子,加之他的高壮身形,寻常人根本无法通过易容轻易仿冒。
凛又试探着问道:“你为何不留在南殿修养?”
“道氏面上与神族对立,我若是长期在神宫逗留,不回自己的封地,不就暴露了我同澈的关系么?”道闲并未察觉到凛在故意试探,他此刻的语气像是在嘲讽她提了个极愚蠢的问题。
看来那晚见到的确实不是道闲本人。凛压下心中的困惑,回了他一个自嘲般的笑容。她倒是乐意让自己在他人心中留下不甚机灵的印象。装傻充愣或许是她在隐岛中蛰伏的好手段,没人会费神去提防一个傻呵呵的姑娘。
道闲仍是斜眼看着凛,问道:“你为何这般淡定,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接下去可能发生的事吗?”
凛向道闲投去不解的眼神,此刻的她并非刻意假装无知。
道闲挑眉道:“怎么,瞳没事先告知你,作为在他界出生、在他界长大的异邦人,来到隐岛后依例应清除有关他界的记忆。”
凛大吃一惊,她以为自己今日来只是接受问询,全然不知竟会面临这样的处置。
见凛一脸懵,道闲大发慈悲解释道:“隐岛中并非只有巫族。比起人族,巫族人口并不繁盛,会源源不断地接收从他界来的人族迁移民。他们被白岩氏族人移行带入隐岛之后,再由擅于操控记忆的柳氏族人消除他们在他界的记忆,让他们在隐岛开始全新的生活。”
凛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来,对隐岛这样夺人的做法深感愤怒,问道:“你先前不是说只有征得了当事人的许可,才能带人移行,那你们是用什么样的谎言骗得了他们的同意?”
“迁移通常只针对那些遭人遗弃的幼童,尤其这几年,他界因为战乱,有不少失了双亲、孤苦无依的孩子。只需说能给他们一个大家庭,会有人照料他们,衣食无忧,大多都会同意跟随。”
“那你没有告诉他们,来到这个所谓的大家庭只是给人做下层人吗?”凛怒道,“你们就是利用了他们的年幼无知,无法做出理智的选择,到了你们手上便成了那板上的鱼肉,任由你们宰割。”
道闲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举目无亲,带他们来隐岛,便是救了他们的性命。”
凛冷笑道:“既然是救他们,又为何要抹去他们的记忆?”
“隐岛至今仍保持着极封闭的状态,境中大部分人并不知晓他界的存在,即便是知道实情的巫族也不被允许随意前去他界。若是迁移民保留他界的记忆,容易引起混乱。”
“这不过是你们拿来装样的、冠冕堂皇的说辞。你们抹杀了他们的记忆和前半生,也就彻底断送了他们之后反悔、再回到他界的任何可能。”凛一针见血道,她完全忘记了应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逃跑的念头在凛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想到既然瞳有法子免于受罚,想必他也能够帮自己逃脱处置。
此时,殿内响起了传召她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