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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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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道祐接连的压制,伯德路易并未冒进反击,而是选择了隐忍退让,先是以年事已高为由,辞去了议事长一职,又以身体不佳、需静养为由返回了北疆封地。
道祐亦是见好就收,未再有意为难。伯德菲自戕之后,道祐以道氏族长的身份发文谅解她的罪行,并安排了符合她身份的丧葬仪典。为了进一步安抚路易,原本道琬名下的九座城池悉数转给了刚成年的幼女道珏,并给了她与道琛平起平坐的议事人身份。
许是为了讨好远在他界的原智,道祐同时又建议推举原慈接替路易,坐上议事长的位置。祖母慈以凉州事务缠身,且年事已高、分身乏术为由,婉言谢绝了这项提议,并举荐了原瞳作为新任议事长的人选。
得知这消息时,凛不禁替瞳捏了把汗。不少巫族仍对瞳颇有微词,在他们眼中,瞳仍是从他界归来的外人,并不值得完全信赖。凛不知瞳能否从容应对非议与责难。
自凛的态度回暖后,道闲则表现出了蹬鼻子上脸的无赖样,几乎每隔一日都会来草堂。有时来得稍早一些,陪凛一起用晚膳,更多时候则是深夜来访,对于他提出的留宿请求,凛未再拒绝,任由他时不时霸占自己的屋子。
日子久了,留宿的次数多了,道闲便带来了不少他惯用的物件和替换衣物。他的仆从江蓠对凛的称呼亦从神姬改口成了凛主子。
道闲没再说逗弄的话语,也未再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凛渐渐习惯并且接受了他的存在,也不再执意每次他离开后立刻更换床上的被褥、枕巾。
道闲时不时拜托凛帮忙制一些药丸,大多是他查案审讯时需要的吐真丸,还有些滋补养身的药丸,许是笼络关系送礼用的。凛不过多询问他的用处,通通爽快应下。
道闲则会将自己的月俸交给她,当作酬劳。起初,凛还与他算明账,告诉他药钱要不了那么多。见他无意计较,凛便也心安理得地收下。
半年时光平稳过去,直到一日,道闲似是不经意道:“我想请你帮忙制忘忧丸。”
凛闻言不由大惊。忘忧丸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慢性毒药。事关人性命,凛无法再不闻不问,严肃道:“你这是预备给谁用?”
“事后你便知道了。”道闲淡淡道,见她眉心微蹙,略有担忧的模样,便又道,“放心,不会是任何你记挂之人。”
凛有过几次被毒的经历,深知那种濒死的痛苦,不免有些抗拒道闲的这一请求。“非要夺人性命不可吗?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道闲冷哼一声,道:“你的医者仁心还是留给他人吧。”
“这可不是一般的药,我得问一下瑚叔……”凛忽然忆起瑚叔于半月前便给了她忘忧丸的方子,或许他早已知晓道闲的计划。
凛无奈道:“你得给我些时间,原料药草草我需前去城外药圃采集。”
过了十日,凛将药丸备好,交给道闲时仍犹疑着问道:“你真打算要人性命吗?”
“意图下手的另有其人,我受了胁迫,需助他拿到这毒。”
凛只得将药交出,并嘱咐道:“这里面总共有十剂,每隔十日下一次,起初只会有轻微的不适,三个月之后便会奏效。”
道闲接过,郑重道谢。
“你若真感激,以后别再找我做这种事。”凛不满道,“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状况,我可不会替你背锅。”
道闲笃定道:“有什么问题我会自行承担。今晚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道闲刚跨出门,忽然又止了步子,回过身道:“有人来找你了。”又冲院中人唤道,“既然来了,打个招呼再走罢。”
凛闻言起身,来到门边。院门前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让她心中一跳。
瞳转回身,望向屋门前并肩站立的二人。
道闲和凛同时拘礼,又几乎同时迈步向前。凛的目光完全被瞳吸引,一个没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
道闲忙伸手将她扶住,低声笑道:“都没说上话,光是见着了就乱了神思?”
凛瞪他一眼,试图掩盖自己的无措。
道闲见她站稳当了,便要放手,不料凛反手将他握住。她的手指如往常一样冰凉,道闲不由自主地收了手掌,将凛的手紧紧包住,想渡给她一些暖意。
瞳走到屋门前的石阶下,抬头仰望着牵着手、并肩立于台阶之上的二人,只觉那六级不高的台阶似乎有着他无法攀登的高度,而他们身后那间先前他来去无阻的屋子似也变成了他不该驻足的禁地。
三人沉默片刻后,道闲拍了拍凛的手道:“我先走了,你们慢聊。”接着又走到瞳面前,拘礼客气道:“道祐召我晚间入宫,没法给你送行,还望回程顺遂。”
待道闲消失在院门后,凛方道:“听方才道闲的话,叔父这是又要走了吗?”
瞳苦笑道:“这半年多,京中接连几桩事儿没有办好,落了错处。且凉州亦是有诸多事务,我无法两头兼顾,只好请了辞。”
凛宽慰道:“你这样浅薄的资历,怎能斗得过那群纵横内阁几十载的老狐狸们呢?京都城内之后怕是要出事,你远着些也好。”
瞳敏锐地问道:“出事?你如何知晓?”
凛讪讪笑笑,搪塞道:“我听药铺里头的客人们议论的。”眼下她已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完全信赖瞳,事事与他交代。
瞳并未追问,只嘱咐道:“这两月路易在封地养了五万新军,今后恐怕确实会不太安生。你要小心。若是有事,你托夕夏给我消息。”
看着瞳灿若星辰的明亮眼眸,凛心中有些怅然,犹豫片刻后忍不住道:“我眼下能经常去城外的药圃,你寄信可以寄去那儿,我或许能收到。”
瞳垂下眼,神色暗淡,并未答复。
凛又道:“我只需你告知我是否安好。我不想通过旁人的只言片语去拼凑你可能的情况。”
凛的声音很轻,微微颤抖,带着些许哽咽,带着关切,又有些哀求的意味。瞳抬眼看向她,只一眼便觉心中的伤口似又被她深深撕扯开,疼痛难忍。须臾沉默后,瞳道:“好,我答应你。”
凛闻言冲他展颜一笑,道:“我们得寻到一个合宜的相处之道,不是吗?我不想失去你这个亲人。”凛说着向瞳伸出手,以示求和之意。
瞳亦伸手将她握住。
凛觉得手中瞳的手掌触感有些陌生,便轻轻捏住瞳试图抽回的手抚摸查看。他的指腹、指侧、虎口处皆新增了不少硬茧,整个手掌摸上去比先前粗糙了许多。
“你也在练兵吗?”凛轻柔地摩挲着他的手掌问道,“你把枪械带入了隐岛?”
瞳极怕痒,凛的动作让他身体不由地微颤,想着要收回手,却又无比留恋她温和的触抚,竟定在原地,楞了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答道:“恐怕未来难逃一战,先做准备。你如何知晓?”
“我只在他界战士手上见过和你同样的茧子,而且今年祖母在草堂定的药草量比往年多了好几番。”
“你果真心思变细腻了许多。”瞳赞叹道,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
凛笑道:“也就是凉州的事我会上一些心。若是有什么药不方便直接定的,也可以写信给我,我会替你想法子。”
凛本想询问瞳这些年是否和父亲有过联系,他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可预计又会得到瞳叫她置身事外的敷衍说辞,便未开口问询。
临别时,凛忽然忆起母亲淼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遗物,一条带着锁扣状链坠的银色项链,还在瞳手中,便道:“你把身上的银锁还给我吧,上头刻有我的名字,我怕柳请夏见着了会对你我生了误会。”
瞳只道:“我已经不戴它了,以后也不会再戴了。”
凛不信,抬手扯开了瞳的衣襟,颈上果真空无一物。凛只觉整个人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股寒意从头渗到脚。凛颓然松开手,轻声道:“抱歉,我唐突了。”
瞳整了整衣襟,道:“我会妥善保管,还请你容许我留着它。”
在回府的轿上,瞳从怀中掏出个略显陈旧的绣袋,上面绣着朵一枝双开的并蒂花。瞳仍清晰记得当年凛把它交给自己的场景,仍记得她仰着头、满脸期待地问他是否喜欢,面上带着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羞涩。
那时在A国的女孩间兴起了制作绣袋的风潮,送给她们即将上战场的意中人。
瞳从绣袋中抖落出一条项链,习惯性地将银锁坠子捏在指间摩挲起来。许是历经了长久的摩擦,银锁上雕琢的纹理图案已有些模糊。
瞳脑海中忽地闪现过方才凛与道闲二人手牵手并肩而立的场景,脑中紧绷的、名为克制的弦一下崩裂开,瞬间头疼欲裂。他将那锁紧握在手心,试图缓解痛苦,并且再一次默默劝慰自己,自己所做出的是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