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白耕墨

76、柒陆 环生

　　“你觉得这样行吗？”
　　“为什么不行？”

　　“他要是识破了怎么办？”
　　“你看他那鼻孔对人的傻样，遇事都不会深入仔细想的，再说了，如果要是他有不相信的苗头，我就让獙獙魅惑他！”

　　此时的天穹若一口倒扣的黑锅，穹顶弧度圆润，黑的发亮。

　　小五坐在一扇半开的窗边，神情笃定地与坐在同一张桌子对面的蒲安说话，说话间隙，还不时地从窗户之中向外望去。

　　这里是从荆王宫乘船出来之后，距离最近的水驿，亦是睢水之上的空中禁制被取消，出行可以由水路转空路的地方。

　　因此，他们选择在这里稍作停留，等一等前去请驻宫医师的温荐。

　　水驿不大，由三间普通瓦房，两间可停飞黄马车的棚屋构成，因着荆王宫人少，姬灵也少，水驿之中也就只留了两三个战姬灵，以作协调和通报之用。

　　蒲安听小五的说完，颇有些无奈道，“不是我要给你泼冷水，属实是我觉得，你的魅惑或许对他人有用，对拥有神器雷公鼓的温荐来说，应该是……没什么用的。”

　　蒲安犹记得他得以走出小五身上獙獙的幻术，全是因为耳边响起的那一声振聋发聩的雷公鼓乐。

　　“啧。”小五往旁侧挪了挪，缩了身子，将头倚靠在窗台之上，眼神之中流露出疲倦，“既然你觉得找人砍他，我出手相救这条计策不行，你有没有更好的计策？”

　　“我不是觉得这条计策不行，而是我们压根没有实施的条件，你话说的轻松了，你去救他，那谁去砍他？”蒲安问道。

　　小五抬起眼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答案显而易见。

　　蒲安立时懂了她的意有所指，真是一箩筐脏话不知道怎么讲，“姑奶奶，我打不过他啊，我跟他打，我才是被砍的那个！”

　　小五不说话了，嘴角带着一丝丝的嫌弃。

　　刹那间屋子里陷入了安静，一阵冷风掠过睢水吹进窗来，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子。

　　小五伸手，将那扇窗子关上，皱着眉头道，“这天都黑了，我们不会等不到他了吧？请个驻宫医师要这么久吗？”

　　蒲安的手撑着脸颊，淡淡道，“我也没请过，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要请的医师是从人间来的话，那估计是要这么久的……咦，说到这个……”

　　小五见他神色有异，追问道，“怎么？发现什么问题了？”

　　蒲安的目光巡过她的脸，斟酌着道，“其实，我还有一计，不过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扛的下来”

　　小五拨过刚刚拂动到脸上的头发，说道，“你先说。”

　　蒲安清了清嗓子，倒是先铺垫上了，“你可知道，他来这里是来干什么的？”

　　小五觑他，有些不耐烦道，“你刚说了八百遍了，他来给她姐姐请个驻宫医师。”

　　“那你会医术吗？尤其是妇科一类的。”

　　小五懵了一瞬，她先前和军中的陈大夫关系处的不错，也常常会去帮陈大夫处理伤患病人，但也仅仅是外伤包扎一类的，她对医术是真的一窍不通。

　　蒲安从小五呆滞的脸上明晓了答案，却并未气馁，反而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握紧拳头鼓励她道，“乾王宫密探，出宫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神他妈的出宫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小五愣了片刻，陡然回过神来，“不是，人家万一真的有什么病，被我耽误了可怎么办？”

　　蒲安摆摆手，胸有成竹道，“先前出荆王宫的时候，我悄悄去打听了一下，他姐姐温好并没有生病，而是有喜了。原本也没打算请驻宫医师的，是温荐他想尽一尽好弟弟的职责，所以才来请的，所以你不必特别担心。”

　　小五觉得这个主意糟透了，争辩道，“温荐他是傻，可他不瞎吧？”

　　蒲安嘴角上扬，笑着说道，“荆王宫肯去别宫驻宫的医师没几个，尤其是擅长妇科的女医师，所以这次来的医师十有八九是谭祺的表妹——齐百舸。”

　　小五眉头微挑，大约在问他，所以呢？

　　“这个姑娘我意外见过一次，她有个特点，因为小时候生过一场病，据说是脸上有很多红疹斑，怎么也无法消下去，因此她总是戴着有半身长的幂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我们在这里等等看，等下要是从船上下来的是她，那我觉得这个计策是可行的。”

　　小五的口唇微张，属实是没想到这样都行，想了半天，却又发现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反驳，只能梗着脖子来了一句，“我觉得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蒲安问道。

　　“万一……万一……”小五拼命思索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身段，脑子一活，说道，“带幂篱只是看不见脸，那我们身量，服饰，走路，说话习惯全都完全不同，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假扮！”

　　蒲安陡然一笑，“你考虑的还挺周全的，你刚刚不是还说温荐人傻遇事不思考的吗？怎么现在又能观察这么仔细了？”

　　小五拧眉瞪眼，骂他的话顺在嘴边，刚想吐出去，就又听他说道，“放宽心好了，齐百舸跟你身量差不多，都挺瘦挺矮的。还多亏你先前落了水，换了一套荆王宫的素净白衣裙，这就有□□成的相似了。更何况，温荐不过也是刚与齐百舸相见，怕是互相也说不了几句话，瞧不过几眼，你想办法糊弄过去不就好了？”

　　小五的眼睛瞪的更大了，惊道，“那是我能想办法，就能想办法糊弄过去的吗？”

　　这次倒是换了蒲安将手一抄，将肩膀靠着窗台，低头望她道，“既然你觉得这条计策不好，那你有没有更好的计策？砍他的那个不算哈！”

　　这句话活像个回旋镖，从小五的口中说出去，转了一圈又给原模原样送了回来，小五的表情一言难尽，挣扎了半晌才道，“行吧……我赌温荐是个蠢的。”

　　蒲安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开始在身上找东西，翻找了片刻后，桌子上堆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小东西，他招手让小五靠近些，陈述道，“你是第一次出任务，很多东西没来得及给你配，你先用我的……”

　　小五迷迷瞪瞪地听他说完这些东西的作用，又按照蒲安的要求将每样东西都收好，他的唠叨却还没停，“……你没被种长生花，最重要的还是安全，还有你不要总急着想把人给杀了，关键是去探查他身后的人是谁，明白吗？”

　　小五听得耳朵有些起茧，疯狂点头应和，总算等蒲安停止了他的话语，才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要怎么悄无声息地在温荐眼皮子底下代替齐百舸啊……”

　　蒲安没立刻回答，而是目光下移落在了她的脖颈上之。

　　她的锁灵石手铐已经被取下来了，之前被强迫显现的獙獙命符图腾也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全都藏于她的脖颈皮肤之下了。

　　小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忽然感觉冷嗖嗖的。

　　——

　　藏于黑夜之中的睢水尽头似乎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灯，米粒儿般大小的亮光顺着水流漂浮而来，逐渐增大，渐渐有了船的形状。

　　那一只小小的篷船于外渡口停下，优先跳下船来的是温荐，他回身伸出手去，要去扶后从船舱内钻出来的人。

　　果不其然，那后从船舱内钻出来的人身着素净的白裙，头戴幂篱，右手拎着一个木箱，正是蒲安先前说的齐百舸。

　　小五藏在窗子之后的身子一顿，于暗处抬起手来，朝着蒲安所在的方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蒲安不知道从何处找来了一个样式类同的幂篱，一下戴在小五的头上，将她上半身遮了个严严实实，说道，“走吧，出去会会他们。”

　　小五多少心里还是有点没底，拱着鼻子说道，“万一温荐他突然聪明了，发现了我怎么办？”

　　“行了，不要想太多，相信自己的运气，你一向运气不错！”

　　蒲安从她身侧走过，先一步从水驿瓦房之中走出，走向正在棚屋之中牵出飞黄马车的温荐。

　　小五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头上戴着的幂篱，顺着瓦屋的墙边而行，将身形全都隐藏于黑暗之中。

　　她躲在棚屋的角落，观察着蒲安与温荐两人的动作，蒲安大力拍着温荐的肩膀，后者则嫌弃多于应付，恨不得将蒲安的手扫开。

　　蒲安说着没营养的寒暄，眼睛扫过旁侧双手提木箱的齐百舸，而后带过温荐，似是有些事想要与他打听。

　　温荐拗不过他，先请齐百舸上定王宫的飞黄马车，自己则被蒲安半拉半拖着走的远些了。

　　小五瞅见好机会，迅速闪身上前，伸手抓住了正欲转身上马车的齐百舸。

　　小五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眼眸于一瞬翻成白色，蛊惑已经开始了。

　　而被拉远的温荐突感背后有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妖风，想要回头望去，却被蒲安一把搂住脖子，生生又朝前拉进了些距离。

　　蒲安一脸坦然，说的像模像样的，“我听说，晋王宫的宫主祁进也是立下了终身不婚娶的誓言来，这处事风格，跟你阿姐还真像啊……”

　　温荐不习惯这么近距离和人说话，推搡间用了些力道，将蒲安推远了些，才说道，“蒲安公子今日未免也有些太过于八卦了，他日被我阿姐知道了，你怕不是要被请去好好观赏一下定王宫的风暴眼，下次我不在，你的马车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字字句句意在指上回前往安戎时，遇见的旋风阵。

　　蒲安余光瞟见小五登上飞黄马车的身影，立马换了一副面孔，赔罪道，“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温少主见谅，如有冒犯，我先致歉。”

　　温荐不想过多与他纠缠了，天色已黑，回宫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只挤出一个牵强的笑，赶紧回身驾着马车，像躲瘟神一般，快速走了。

　　蒲安注视着那已经振翅飞上天的飞黄马车，待于黑暗之中看不见轮廓，这才回望棚内自家的飞黄马车，忽地发现忘了考虑一件事，那这被替换的原主可要怎么办才好？

　　正思索着，忽听天空之上传来一阵马啸声，他疑惑地回头看过去，心里想的却是，不是吧？小五这么快就被发现，而被送回来了吗？

　　幸而，待看清时才发现，那着急忙慌过来的是单匹的飞黄马，而非马车。

　　再一看，发现从马上下来的人正是乾王宫中密探，着急地要去找摇船的荆王宫战姬灵，蒲安喊了一嗓子，将人喊住，问他是来做什么的？

　　密探三两句话将雍王宫前的事说完，又言明岐王宫少主受了很重的伤，要请荆王宫医师出宫诊治。

　　蒲安的眼睛陡然一亮，大手一挥道，“不必那么麻烦，医师我刚请到一位，想必也是非常厉害的，现在我们就带着她去，你来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