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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两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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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城市中,在阴暗处里,迷离的灯光闪烁,庄夏传出阵阵喘息,立于一具没有一丝气息的尸体旁。沾满鲜血的烟灰缸与剪刀同时“啪嗒”落下,庄夏茫然地望向窗外沉闷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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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夏,还没有找到工作吗,房东太太又始催了喔。”母亲的话语回响在耳边。
二零零八年九月一日,威海市的清晨仍是雾霾散漫,昨夜未尽的小雨冲刷着朦胧的暗色。微风与晨光遂过夏日的粗枝烂叶,刷刷作响,微凉宜人。光点随即落在一辆正在慵懒行驶的黄色公交车上,庄夏正靠在车窗旁,享受着新一天的事物,等待着到达工作的地方。
庄夏打开了破旧的手机,上面赫然显示着一则教师录取信息。
找了两个月的工作,最后只能去一个偏僻的公立学校当老师,那些吵人的学生们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
但是只是一个简单的教师职位,应该不会很辛苦吧?
不过不管再辛苦,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和母亲不被房东赶出去那间破旧又狭小,同时也是唯一可以居住的房子,都必须狠狠咬牙坚持下去。
沉思间,雾霾逐渐退散开来,新的晨光透过薄云与枝叶,杂碎地撒在泥地上,庄夏仿佛间闻到了浅浅的土腥味。
路上千篇一律的建筑,让庄夏感到了无趣。正当庄夏想拿手机看看多少点时,尚未挪开的视线当中,一座巨大的钟突然冒在眼前。
那是一栋钟楼。
(唔……钟楼……那里好像是教堂吧。教堂……)
短暂的思索后,突然间,全身的神经紧紧地绷住了。察觉到不对劲的庄夏,瞳孔霎时间睁大了好几倍。
钟楼!
来不及了!
哐当——!!
当——当——
经过教堂时,悠长而响亮的钟鸣声怦然传来,与之而来的是传遍全身的麻痹感,血管刹那间像是被劈开,又如同被堵塞,那是无法言喻的窒息感。全身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受到了强烈的侵犯,变得躁动不安。而心脏仿佛也随时都会猛的炸开。庄夏顿时脸色铁青,重重地用拳拍打着胸口,并大口地喘着粗气,这症状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稳定了下来。
呼……呼……
平静过后,庄夏露出复杂的神情。
庄夏的老毛病又犯了,每次听见足够大的钟声就会这样。
有关钟鸣的回忆再次涌现于脑中。
“庄夏,你是最应该去死的,你就在这座钟塔下后悔一辈子吧。”多年前的夜晚,少女冷冷地对庄夏这么说道。她的面容被阴影覆盖,看不清神情。身上的伤痕却被月光照映出来,似一具破碎不堪的人偶。而那在庄夏心中留下深深烙印的话语,比任何一道凛冽的疾风都要冰凉刺骨。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刚好在那一刻,破碎的那一刻,钟声宛如处刑者般,踏着被恐惧填满的午夜台阶,毫无征兆地迈来。那之后,痛楚与悲哀便在庄夏心中开始漫长地处刑。
庄夏仍是忘不掉那晚渗人的夜色,冰冷的尸体以及刺耳的钟鸣。
怎么可能忘记呢。
每次看到自己身上那些疤痕时,总是在提醒着自己。
怎么可能忘记呢……
公交车停了下来——
——————
迈下公交车,踏在潮湿的水泥地上,眼前是一所偏僻狭小的学校。庄夏提着文件包,缓缓地走进了里面,在学校摸索了一番后,找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再度回到这种地方,便是强烈的隔阂感,仿佛身上的基因都在抗拒着这里,且曾经也有着与之相关的不美好的回忆。不过雨后的早晨还是给了自己心灵上稍稍的抚慰。此时此刻,没有学生的吵闹,恼人的工作,有的是那能享受的微微清凉,宁静和慵懒。
一切仿佛都是那么宜人且美好。
唰——
遂过杨树的光斑倾斜洒下,随风的摇晃而改变形状,雨珠如丝线般漫漫垂落。风与树的舞动结束了校内的宁静,开学季的典礼已结束,人群从大礼堂中涌了出来,迎着热情的晨光,制服如花枝般招展着,少年少女们的面孔似那夏日般的烟火,璀璨而明亮。人人的脸上都挂着那属于青春的笑容,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天真无邪,真挚美好。
——不过那已经不是自己这个年纪能体会得到了。庄夏负责的语文课就在第二节,自己甚至都不能确定是否能够好好完成这份工作。此时此刻一股无形的压力如轰然倒塌的多米诺骨牌般倒在了庄夏身上。
望着窗外热闹的情景,办公室内的空阔与安静让庄夏愈发感到无聊。
咯吱——
庄夏愣神的瞬间,办公室的门悄然间被推开,前去开会的老师们已经回来了。
“真累啊,终于能回来吹空调了。”
“我在台下都听得犯困了。”
“是真的有够无聊的。”
办公室一瞬间变得热闹了起来,一张张生面孔浮现在眼前,在人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声中,庄夏一时间慌了神,不过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怎么办?现在应该干什么?毫无经验的庄夏手足无措起来。
“啊,那个……”庄夏觉得还是做个自我介绍还是比较好,出声的同时周围的人也向他看了过来,“我是这学期新来的教师,我叫庄夏,今后负责的是六班和七班的语文课……”
……
“啊,你好!”一段沉寂后,一个大肚子的中年女人笑着接过了庄夏的话,“欢迎你来到这个学校工作,不用那么紧张的,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是啊是啊。”一旁的其他教师也跟着附和道。
“啊,嗯……谢谢……”庄夏略显紧张地回应着。
招呼过后,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位上,刚刚那个首先回应庄夏的女人在第一节课时便出去了,大概是某个班的班主任要去负责第一节的班会课吧。不过更让庄夏在意的是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显然是已经怀孕许久了,不协调的身体感觉随时都会因不稳而摔倒,走路时也是拖着腰间,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得像是在走高空钢丝一般。
(这种状态下也能工作吗……)
接下来漫长的四十分钟里,同事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流,庄夏不是低头刷手机就是在备课,时不时也为接下来的那节课感到紧张,随着时间的流逝,紧张感愈发强烈,同时,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扑面而来。
一股不明觉厉的寒意袭来。
庄夏实在觉得怪怪的,是紧张的缘故吗?还是空调呢?
不,都不是——
寒意急促地流梭于每条血丝当中,鸡皮疙瘩变得躁动不安,身上的每一寸毛发仿佛都遭受到了侵犯,瞳孔伴着这种刺挠迅速扩张着。不安,还是不安,汗水因恐惧而渗透在外头,全身仿佛都被一股阴暗又窒息的感觉笼罩着。
此时,一个想法在脑中冒了出来。
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转过头去,顺着寒意袭来的地方,办公室角落的一个女人正狠狠地注视着自己,一层灰蒙蒙的阴影挂在她脸上。
就像是头饥渴的野兽一般,渗人的双眸散发着浓厚的凶意。
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儿,那女人又迅速地将头扭了过去,低着头假装在看手机,仿佛无事发生,不过脸上的不安神情还是出卖了她。豆大的汗水在她脸上浮现,即使想强装平静,但下意识的握拳和皱眉还是被庄夏的视线所捕捉到。
庄夏楞了,缓缓地将头也转了回去,但眼神却变得呆滞,脑中更是一片杂乱,内心仿佛受到了猛烈的冲击感,久久平静不下来。回想起那个渗人的眼神,全身上下更是不禁“咯噔”一下。
疑惑在脑中迅速扩散开来。
庄夏觉得不明觉厉,自己可以确定这所办公室里的每个人自己都不认识,可刚刚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瞪着自己呢?难道是自己在不小心中惹到了对方什么吗?可无论怎么想,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对了,先确认下那个人是谁吧。
庄夏不确定地望向了那人的办公桌上,工作牌就摆在那。
——物理;许清渝。
完完全全陌生的名字。
残留地不安感使自己流出了冷汗。
此时,庄夏的脑子不知为何闪过一个念想。
那人刚刚的眼神,似乎令人特别熟悉。
但是,应该不可能的吧?
叮铃铃——
下课的铃声响起。
——————
课间的十分钟转瞬即逝,自己也该去上七班的第二节课了。
夹杂着紧张和沉闷的空气肆意散漫着,沉重的步伐“啪嗒啪嗒”的踏在碎裂地瓷砖上。即使还隔着十米的距离,但令人烦躁的吵闹声还是发疯似地从那间拥挤的教室中奔了出来,钻进了庄夏敏感的耳朵里。
而当正式踏进这间教室时,眼前的景象更是令人大跌眼界,夹杂着涂鸦的旧墙,乱作一团的桌椅,喧闹的人堆,根本不像一个班级的样子。
步入讲台,庄夏被混乱的环境搞得不知所措,在无人注视的台上,茫然地定住了许久,些许过后才准备好开口。
“同学们,现在已经上课了,请回到自己的桌位上。”
没人理会,仍是一片喧哗。
“喂,都听见没……”
“老师已经来了,都安静下来!”没等庄夏再次呵斥,一个女生便站起身来,大声地向四周的人命令,原本吵闹的人群像是被关掉的响铃般,瞬间静了下来。而那群人露出不爽的神情后,才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庄夏顿时也明白过来,这个绑着单马尾,满脸青春痘的微胖女孩就是这个班的班长,而且看起来很有威慑力的样子。
“好了,我们正式上课。”
随着班长的“起立——”,全班都规规矩矩地喊了声“老师好——”
(太好了,看来是个很正常的班级啊。)
“你们应该对我很陌生吧,我听说我是这个年级唯一新来的老师,那就请我做个自我介绍吧。”
台下仍是一片无精打采的模样。
“我的名字是庄夏,”奇怪的是,当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台下神游的人竟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来,“是庄园的庄,夏天的夏……”
“不会吧,真的一样。”
“真是笑死人了。”
“噗呲……哈哈哈……”
霎时间,整个教室被嬉笑声塞满,好像庄夏这两个字是触发他们笑点的按钮一样。
(咦?怎么回事?)
“都安静下来,还有,我的名字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啦老师,你刚好和我们班的庄夏同学重名了而已……”班长出来解释,“你们都安静下来!”
可这次的喝令并没有起到效果,班上的嬉笑声反而愈加猖狂了。
“喂,小夏,快去跟新老师打打招呼啊!那么害羞干什么。”一个寸头的大个子男生狠狠地拍了下他前桌的一个男孩,那男孩连着椅子随着被拍的方向倾斜了下去,幸好旁边就是墙壁才没有跌下去。看到男孩这幅囧样,全班顿时发散出了更大的嘲笑声。
“喂,怎么能这样捉弄同学!”庄夏觉得太过了,喝声制止,那个寸头男生一脸不爽地翘着二郎腿。
视线转移到了小夏身上,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双眼,校服似乎也比他人破旧许多,身材也十分瘦小,弱不禁风的样子,怪不得刚刚那寸头男生的一拍就能使他倾斜成这么大的幅度。而小夏被他人这样捉弄后,也并未露出任何不满的神情,只是默默地低头看起了课外书。
庄夏注意到了那本书——《局外人》。
“好了,我们重新开始上课,”庄夏拍拍手,班上也恢复了正常,“第一堂语文课,我并不着急那么快开始讲课,我更想测试大家的作文水平,所以请各位同学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自己未来的理想。”
班上的人仿佛对这堂课感到有点意思,就算是刚刚吵的最大声的那几个学生,也都乖乖地拿出纸笔来。庄夏顿时有了一种打理好一切的成就感。
唰唰的笔声参差不齐地奏起,偶尔也传来交头接耳的嬉笑声。但是在一群低着的头当中,一只举起来的手格外显眼,差点神游的庄夏疑惑地看着举起手的那个女生。
“怎么了吗?这位同学?”
班上的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像看戏般在庄夏和这个女生间来回转动。同时还传来几个不合时宜的笑声。
“老师……我……我写不了……”
“咦,为什么呢?是没有纸和笔吗。”
可突然间,庄夏意识到了什么,虽然这个女生明显在和自己对话,可眼睛却并没有在看着自己,而且眨眼频率似乎极低。
(难道是……)
“老师,她看不见的!”又是那个寸头男生在嚷嚷,而底下的笑声更加明显了,那个女生脸涨得通红,将头低了下去。
“是吗,但是这种情况不应该会有专门的给盲人使用的工具和教材吗?”
“我……”那个女生连耳尖都变得通红了,头仿佛要埋到抽屉里似的,“我……今天……弄……弄不见了。”
——弄不见了,庄夏隐隐约约觉得这句是个谎话。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那你到时候再补回这个作业吧。”
“嗯,对不起……”
庄夏低头看了眼座位表,找到盲人女孩对应的名字——温简兮。
不知为何,从刚刚开始自己就在意起了这个叫简兮的女生,不仅仅是她是盲人的原因,更是她那看起来就营养不良的亚麻色长发,脏兮兮的校服,桌上杂乱无章的涂鸦,身体裸露在外的部分挂着零散的创可贴,皮肤一块青一块红的像是受过酷刑一般。一眼望过去,甚至找不到完好的一块肌肤,但仔细看,明明是一个很可爱的少女模样,却被摧残成这幅样子……
——简直就像用回收站的各种破旧零件组装成的人形玩偶。
这些特征让庄夏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现象——校园霸凌。
过往的经历不断地充斥着庄夏的大脑,他用力地捂着脑勺,试图撇去这种恐惧感。
果然校园对庄夏来说,始终不是一个好地方啊。
“老师……”班长的声音打断了庄夏的冥想,“大家都写完了喔,是不是该收了。”
庄夏这才回过神来,而台下的人找就写好了这份作业,正无趣地转着笔。
“嗯,好,那就收上来吧。”
——————
上完第二节课的庄夏回到办公室,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收在一旁的作业也无心去查看。恍惚间,一抹强光透过玻璃罩在了庄夏的脸颊上,条件发射地用手去遮掩后,眼睛从缝隙中窥探到的,是太阳毫不留情的照射导致的——煞白且热烈的天空。
上午的烈日像是天空的假象,漫长的课程过后,伴着下课铃的响起,晴空剥开了抹抹蓝,透露出压抑的积灰。学生们背起书包的功夫,天地间就被一道锋利的灰分开,空中的雨水肆意地向人间泼去,整个世界变成了无情的冷色调。息息不停地雨点像地面撞去,倒影的碎片凝成了涌起的漩涡,这个蓝色的水世界弥漫着麻木的腥味。
校门打开,涌出了跌撞的人群,撑开的伞就像是为此次雨宴所盛开的人工花丛。学生们嬉闹着踩着积水,洋溢着甜美的笑,这个场景仿佛就是青春剧中美好的一个片段。
但是雨中总是漫着哀愁的味道,那是只有倒霉的人才能闻得到的,没有了导盲棍的简兮,在班长的搀扶下艰难地来到一楼避雨处,可当班长被家人接走后,自己就只能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了。
雨仍在哗啦哗啦的下,整个学校的人所剩无几,简兮像是一只流浪的小花猫,在遮掩下无处可去。
突然间,简兮的肩膀被拍了一拍,一把伞出现在她的头顶上方。
“那个……”这把伞的主人开口了,简兮立马就认了出来——正是小夏在说话,“一起回家吧。”
简兮一时间仿佛忘记了怎么说话,只是摸索着小夏的位置,然后紧拉着他的衣角,最后低着头,很小声地“嗯”了一下。
两个人向空旷地校外走去,像是两个被世界遗弃的灵魂,在这雨中世界相互依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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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玻璃全然被雨水浸透,模糊得令人发晕。桌上的文件被庄夏纷纷收入包中,踏出校门时,偶然看见了窄小的伞下,少年搀扶着少女的模样。雨珠从圆滑的伞顶中落下,连成了道道银线,像是一具牢笼中的条条铁栅,困住了眼前颠簸前行的少年与少女。即使是柔和的雨水,只要在这场不知什么时候会停的雨中,牢笼永远都会不断地延续,延续……
下午没有课,大概可以好好休息了,踏上前来的公交车,随意地找了个位置沉沉地躺了下去,疲惫与午倦使庄夏很快就睡了过去。
睡眠是最接近死亡的行为,在庄夏靠着车窗昏昏睡去的这期间,雨愈下愈大,仿佛想滋润着世间万物成长,但是适得其反,许多刚萌发的枝丫受不了这样的打压,弯腰死去。但是一株熟悉却从未被人记载的植株,却在这场大雨中悄然生长。
青春的罪恶开始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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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稀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养过的一只猫死了,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是大人们似乎都很伤心的样子,但我并没有什么感觉。我穿过身着黑色大衣的人群,来到了大人们发现小猫死掉的地方,那里杂草十分的多,扒开杂草,还能发现浅浅的小猫的血迹。不知为何,我突然在那个地方大哭了起来,并不是因为小猫死了而哭。
但我确实忘记了,我当时为什么而哭。
——庄夏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