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流》叶物

26、1973 三

　　隔天早上他们在小树林训练，大庆站旁边看着，站了好一会儿，凑上来问：“你没事儿吧！”

　　茹争流正攥着俩哑铃做动作，听他语气不好，一时没反应过来，上下看看他，见他脸色相当难看：“怎么了，我哪儿对不住你了？”

　　大庆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出来进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吧？”

　　茹争流放下哑铃，压腿：“有什么不对？没有吧。”

　　大庆干站了一会儿，看起来有些纠结，好一会儿才问：“吴国伟你认识吗？”

　　茹争流摇摇头。

　　大庆挠挠头，不认识的话要怎么说。

　　谷从跃接过话：“有个叫吴国伟的……”他看看大庆，“大哥，最近可能要找你麻烦，你小心些。”

　　茹争流：“他谁？为啥？”

　　另外俩相互看看，大庆指着谷从跃：“让小谷跟你说”，跑了。

　　这事儿确实有些复杂，谷从跃用了一个早晨，才算给茹争流讲明白。

　　申东方离开之后，大厂区群龙无首，混混儿们激烈争夺地盘。经过多次混战，时至今日，还剩下两股势力角逐：一股是大庆，手下基本是申东方留下的老班底，好几个主力都是天天早上和他们一块儿练功的师兄弟，另一股就是吴国伟。

　　这个吴国伟，勉强也算申东方手下，就算去年才被收进来，江湖规矩，他和大庆也算同门——同门之间争地盘，并不能摆开阵仗直接茬架，得讲脸面。

　　现如今，两边已经僵持了相当一段时间，谁都不肯先动手坏了规矩落于下风。

　　两边老大都跟过申东方，要抬自己身价，自然要把申东方捧得更高，相应地，和申东方一起长起来的师弟谷从跃也被架了起来。都说他年纪虽小，功夫却高，仿佛他在谁那里，谁就是申东方的正统，能占上某种高地，名正言顺起来。

　　大庆多次请谷从跃加入自己这帮，都被谷从跃拒绝，吴国伟也象征性地请过几次。

　　两边不对付，吴国伟这边就嘲笑大庆，说他是个弱鸡，连谷从跃这种十三四的小孩儿都打不过……大庆没话说，他是真打不过。

　　大庆这边的手下对谷从跃多有信心，有些人放话说，我们确实打不过，你来，但只要你吴国伟能把谷从跃打趴下，就认你当大哥，大厂区拱手相让。

　　两帮混混儿争地盘，现在却集火到谷从跃身上，真是无妄之灾。

　　茹争流不理解：“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应该你自己小心？”

　　谷从跃：“师父不让我打架，说教我功夫是为了防身，为这种事打架就把我赶出去。”

　　“那他们直接冲上来揍你，你还能不还手？”

　　“他们怕师父出手。”

　　这倒是，谷从跃主动出手，那就是比武，错在谷从跃，要是被动挨揍，那就是找茬，错在打人的。一来他毕竟是申东方的弟弟，平白揍一顿不合规矩，二来申大中绝不会允许他干儿子白白被欺负，要是他出手……到时候怎样就不知道了。

　　“所以他们现在逼你出手。”

　　“嗯。”

　　“就是说他们想欺负我，用来逼你出手。”

　　“嗯。”

　　“吓！关我什么事儿，我怎么这么倒霉？”

　　谷从跃不说话，就看着她。

　　茹争流反省了下：也不能说和自己没有关系。要是申东方不走，也没这事儿。要是丁改兰不嫌弃申东方，他也不会走。要是自己不死乞白赖要学武，申大中和丁改兰也没关系不会在一起……

　　想到这里平衡了很多，但转念一想：

　　“不对啊，他们欺负我，师父就不出手？”打我比打你严重多了好么。

　　“办法有很多种，有些防不胜防，等你出事，师父知道也晚了。”

　　茹争流用她博览众片的脑袋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那是哪种‘欺负’？”

　　谷从跃背着书包往前走，走出十来米，回头说：“总之这段你跟紧我就对了。”

　　茹争流跟在他后头头脑风暴，等到了食堂，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郑文汇周惠风，跟她们说自己近来有麻烦，这段不和她们一块儿玩了。

　　周惠风愣住，郑文汇还嘻嘻哈哈：“能怎样啊，妹妹保护你。”等到知道和混混儿争地盘有关，立马一个个跟鹌鹑似的连连点头。

　　放学之后茹争流和谷从跃随着人流往校门外走，整个人都紧绷，直走到二食堂，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茹争流吸着面条向谷从跃抱怨：“你们这些……江湖人士，自己给自己立一大堆规矩，不仅祸害自己，还祸害我。争地盘嘛，直接打一场多好，这规矩那规矩，我又不是混混儿，凭什么受牵连？”

　　谷从跃看看她，不说话，低头嗦面。

　　茹争流抱怨不停：“你也是，师父不让你打你就不打？你怎么那么听话。我不信当初师父能让咱哥出去打架，他不是照样打？”

　　她叽叽咕咕不停地说，直说到谷从跃吃完，还在说。

　　谷从跃放下筷子，笑道：“你可以，师兄可以，但我真不可以。”

　　茹争流愣住，他笑容里有一点点伤心。

　　于是突然想起，谷从跃并不是申大中的亲儿子，他亲爹现在在改造，亲妈在精神病院，他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

　　只是他平时太自然情绪太稳定，大家都不太想得起来这些事儿。

　　茹争流果断闭嘴，从这时候起，再没有在这件事上抱怨过一个字。

　　吴国伟盘算了好几天，还是找不到既能逼谷从跃出手，又不会得罪申大中太狠的法子，而且这个法子还得让大庆那边说不出什么话。发愁，一根接一根抽烟。

　　茹小冉从他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凑到他嘴上那根烟上点着了，猛吸一口，歪在旁边，笑说：“你个榆木脑袋，就知道打打杀杀。”

　　吴国伟眉头紧锁，把她搂在怀里：“那你说怎么办？”

　　茹小冉笑：“你要揍茹争流，她爹当然会打死你，但你要磕蜜，这事儿就有得缓——总不能跟他闺女说句话就揍你吧。”

　　吴国伟想想茹争流那小鸡崽子的样子：“拍她？太小了吧。”

　　茹小冉眉毛立起来，伸出一根又细又长的手指，点着自己鼻子说：“她比我大好几个月，你都带着我多久了？怎么到她这儿就不能了？”

　　吴国伟把下巴搁在茹小冉脑袋当中那个旋儿上：“我不是有你了。”

　　茹小冉噗嗤一笑：“又不是真要拍她。你就缠着她拍，我不相信她身边那个姓谷的不动手，那还是不是男人。”

　　“就算申大中，人家追求他继女，也没怎么样她，他要管还隔着那女的亲妈，又不是亲爹，不好轻易插手。你看我家那个后爹管我吗？这一来二去，你抓紧把姓谷的搞定，不就结了。”

　　第二天放学，茹争流发现学校门口有点儿堵，出去一看，门口好几个小年轻跨在二八锰钢车上摆造型：这就相当于2023年好几辆贴地超跑在那儿摆着，是个新鲜，无论谁打这儿过，肯定都会看两眼。

　　正看着，谷从跃贴近她，拿下巴指了指为首那个。

　　茹争流睁大眼：“吴国伟？”

　　谷从跃点头。

　　茹争流看看那人，中等个儿，一身绿军装，皮靴，单腿跨在锰钢车上，看起来很壮，下巴的形状让人觉得凶狠，但又觉得有些蠢。

　　这时吴国伟显然也看见了茹争流，他先瞄了会儿，看见茹争流和谷从跃往727那边去，推着车跟了过去，凑近，发出拍婆子标准问句：“你是哪儿的？”

　　茹争流像受惊的猫一样蹿出去老远，摆出防御姿势：“干嘛？想打架？”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路过的人停下来，渐渐形成围观之势。

　　吴国伟看看谷从跃，谷从跃站到茹争流旁边，没有说话，他只好笑嘻嘻凑上去，觍着脸说：“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呗。”

　　茹争流抬头看看他，直接说：“你不认识我？我哥申东方，我俩见过，去年在冰场，你带着茹小冉。这是谷从跃，你俩认识。”

　　吴国伟没想到是这个发展，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你就是东哥的师妹啊。转眼就长这么大了，没认出来。小谷，你也不说。”

　　谷从跃看看他，没说话。

　　茹争流也看看吴国伟，见没有下文，转身继续往727食堂走。

　　吴国伟没有遭受到预料中的痛骂，只好默默跟着。

　　联合中学到二食堂，走过去不到十分钟，吴国伟跟了一会儿，茹争流他们就到了。

　　茹争流很热情地问他：“吃饭没？我替我哥请你？”

　　727食堂里全是看着茹争流长起来的工人，吴国伟哪敢跟进去，灰溜溜走了。

　　茹争流跟没事儿一样要了份米饭，俩人吃着吃着，谷从跃憋不住嗤嗤笑出了声。

　　茹争流睁大眼睛，问他：“怎么了？”

　　谷从跃：“你把他气死得了。”

　　茹争流扒拉了口饭：“他不就是想找事儿打架，假惺惺，我就不让他如意。看他能忍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