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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渡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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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格萨夫替芙伊尔拉开餐厅门,挑了个能看见海洋夜景的位置。
服务生点燃两人之间的烛火,并送来铜盘,他将铜盖揭开的十秒,淡雅花香先行,而后展露精心摆放的百合。
服务生走后,芙伊尔掀起拖底检查有无暗器,也许是她过于防备的举动引起罗格萨夫似有似无的笑声,芙伊尔不悦地瞟他一眼,让罗格萨夫收了声。
“别告诉我你是为这看着浪漫……没实际用处的玩意忙了一早上。”芙伊尔微有质疑地说。
罗格萨夫含笑点头,把面前切好的食物与芙伊尔的碟子对调,“略施小计,比不上大人您处理公务忙。”
“局势无时无刻都在变,说不上谁更忙。”芙伊尔擦掉餐刀上一点酱料,“毕竟大人您是稳赢,飞黄腾达了哪里记得我这么个小人物。”
罗格萨夫只是笑着:“鄙人某些地方还差点火候,日后还要麻烦您各方面多多指导。”
“偷听女士谈话,品格这项就不过关。”
“抱歉,小芙。”罗格萨夫惭愧地刮了刮鼻尖,“我有四个消息,你来决定它们的出场顺序。”
“一起说。”
“担心你的心理承受不住。”
芙伊尔面无表情的凝视他:“如果比养了十几年的弟弟被目标掰弯更糟心的话,我不听。”
“或许更糟。”罗格萨夫拿出碎了一角的太阳徽章,推到芙伊尔手掌底下,“一,摆设。二,艾克尼斯的人去过维利亚大道。三,蓝鲸存活。四,艾克尼斯为隐瞒约瑟斯行踪,让其列入三百名亡者之一。”
芙伊尔用餐巾抹掉徽章反面几片指纹:“五,你越权关押艾克尼斯,将会成为日后被贬职的把柄。六,洛兰送来了阿尔弗雷德的罪证文件,并且他有脱离哈特蕾拉的念头。”
“没关系。”罗格萨夫安抚似地握住她的手,“好不容易尝到自由的滋味,难免得寸进尺,这是孩子在度过叛逆期的正常现象,像洛兰这样性格阴暗的男孩正是怨气大的年纪。但我有办法让他留在你身边,维护哈特蕾拉家的清名。”
“利益大于一切,绝不能做出令家族蒙羞的举止。母亲的教诲我始终谨记。”芙伊尔说,“洛兰既然偏离轨道,我便无心管教。”
罗格萨夫:“你是孝顺的女儿,是严厉的长辈,但这些身份之前你得先是你自己,小芙。平心而论,他不单是你亲自培养的得力助将,也是你费尽心血接来的养子,你会后悔的。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相信他会改正。”
“别喂我狗屁鸡汤,罗格,我是什么身份,我是国王。国王的宗旨在于事不过三,辍学、入行杀手,我已经妥协两次了,又或者说我总是在妥协。”芙伊尔收起徽章,“国王决定将洛兰逐出哈特蕾拉,哈特蕾拉国不接受三番两次闯祸的野孩子。”
“培养一个杀手耗费了国王太多精力,这就放弃了?”
“国王的决策不容置疑。一步错步步错,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不仅限于养孩子和金屋藏娇。”芙伊尔说。
“如果我非要犯错?”
“我会用泡了辣椒水的皮鞭抽到你没力气说出安全词为止。”芙伊尔拍拍他的脸,然后走向门外,让罗格萨夫不必跟送。
身后是如掠影般疾驰而过的车潮,各种声音被掩盖在汽车飞驰的噪音里。芙伊尔在这一刻无比释然,她走向街角一间杂货铺,老板看见她来,领着她进了隔间。
芙伊尔扫视一整张墙面的枪械和针剂,最后她挑了一把洛兰单打独斗时常用的冲锋枪,“替我送去罗伯佛特,预祝哈特蕾拉幺子成年快乐。”
老板接过枪支,包装好后,他问:“您今年还是不亲自去吗?”
“不准问,小心我扣你工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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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榴弹袭来炸毁了铁轨,晃起一阵碎石冲击波,险些将从未停止过射击的洛兰埋起来。
洛兰片刻不敢懈怠,他跟对方周旋许久,体力消耗将达到最大值,仍不能接近对方分毫,反倒自身处于被动。
“死了吗,约瑟斯?”
耳机另一边过了很久依然毫无动静,他大概是成为了充满火药味的夜里唯一的囚犯,说过会陪着他的约瑟斯不知所踪。
一向讲究策略的洛兰在这时竟想不出任何方案,他麻木地瞄准某一点按扳机,直至所有子弹被消耗殆尽。
洛兰干脆丢了枪,直愣愣地趴倒,停滞了大约半分钟,霎时间,周身枪声大作将他唤醒,他这才摸索着轨道匍匐前进。
他想,如果约瑟斯死掉,他也许能睡个好觉。
洛兰靠坐在废弃铁轨最深处,垂头用嘴撕开肩膀处布料,泊泊流着血深深刺进他的瞳孔,用撕下来的布条随意缠了几圈暂时止血,随后摸了摸大腿外侧的两把匕首,这是他身上最后也是唯一能防身的东西。
半小时前,他跟约瑟斯在此遭遇自称搜查D品的警员极力拦截,幸亏约瑟斯敏锐地发现他们的证件规格不符合标准,假装醉酒驾车撞进轨道护栏,甚至在那短暂的时间内,二人还心血来潮的打了个赌。
追捕而来的三位警员对他们的藏身之处扫射,若是洛兰反应迟钝一点点,他已经是一缕亡魂了。但约瑟斯身在何处,他没来得及看。
这里没有大型遮挡物,洛兰忍着肩部不慎中枪的压力感,努力朝高台下方靠近,爬行期间拖出一道血路,洛兰已经提不起能处理血迹的力气,同时也在担忧他拖动草堆而制造的声响会暴露位置。他正以极其诡异的姿态爬行。
“09汇报,两名罪犯不见踪迹。”
“分头行动,截杀。”
“收到。”
听到高台上的说话声,洛兰立马俯下头,埋进芦苇丛中。
上面的人正好跳到洛兰大约五步位置,洛兰握紧匕首屏息凝神,随着小队的脚步渐行渐近,洛兰听落脚声辨认人数,反复确认对方脚步单一,洛兰猛力刺去,刀刃没入对方小腿,洛兰以迅雷之速将痛喊的男人扑倒,手中不断使劲让匕首刺得更深。
“发——”半截匕首突然刺穿09喉管,使他填不完整句话。09伸长脖颈,被洛兰压在腿下的双手无法动弹,他大张着嘴迫切地想要呼吸,却看见洛兰俯身下来叼住刃柄,09喉咙深处的腥味上涌不止,疼痛向左侧分裂,他无力反抗,迷迷蒙蒙的眼睛看着——洛兰正艰难地侧切他的喉管。
急需的救命稻草怎么都抓不住,成千上万颗因子在鼻尖堆积,09却怎么也吞咽不了,感受着五脏六腑收缩挤压,观看脑部播放的幻觉纪录片,循环着体验,有意识的在昏迷中握住了死神的手。
09的面容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绝望且悲哀。
洛兰合不上09悲恨的眼睛,顺走枪支,摸着不同口径的枪管、枪托及瞄准镜判定——这是把FN SCAR突击步.枪,由执法部门、特种部队、军事机构实际应用。
猜哪家结果都相同,洛兰因此摆正心态,“王的葬礼”准备就绪,扎自己还是扎对方,全凭自己想活下去的欲望强弱。
他举着针管在各个动脉部位比划,最后选中最脆弱、最高效的太阳穴。
死亡是什么感觉?
书上说、网上说、旁人说,那些引人遐想的感受听着都不比自己体验来的真切。
即将刺进太阳穴的针管被捉住,洛兰侧头看去,约瑟斯被血污染的绿瞳正瞪着他。
“像懦夫一样死去不是明智的选择。”约瑟斯夺了针管,“你待在这。”
洛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压住挣扎的约瑟斯耗费光了他的力气,他就趴着一动不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着,用力咬住了约瑟斯的肩窝也没法抑制自己急促的呼吸。
约瑟斯捏住洛兰的耳垂:“你在干什么?”
洛兰只是死死咬着他。
“你刚刚要干什么,洛兰?”
洛兰不想说。
“你害怕什么?”约瑟斯将他抱紧,轻拍着爱人的背,语调平和,“你在发抖,洛兰。没关系,你很安全。”
洛兰紧绷如弦的神经在一声声呼唤中放松下来,掐着约瑟斯胳膊的手却没松开。
死亡是什么感觉?
当血淋淋的双唇相接,死亡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雇佣兵。”洛兰警惕地伏在约瑟斯身上,“政府的清剿计划,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逍遥法外的罪犯,包括被迫入行的杀手。在灰海,罪名是可以搬运的,我们会成为所有案件的制造者,即使我们没做过。与其在他们的严刑拷打之下认罪,我宁愿自杀,死亡也是种自由。”
约瑟斯说:“放弃生存机会也是你追求自由的一个计划?你还劝我先活着再反击,到你自己就无所谓了?”
“那两个半身不遂的人要怎么对付毫发未伤的雇佣兵?”洛兰打量了他一会,“你打算以命换命?省省吧情圣,你死了我也会死,这又不是在拍爱情肥皂剧。你不如背块铁皮冲出去挡枪,我还能多活几分钟,死后在上帝面前帮你美言几句,保你灵魂不灭。阿门。”
“他们伪造证件也是犯罪,打个举报电话替我积德比上帝显灵更快。”约瑟斯伸手下去抓了下洛兰的裆,“你下辈子最好别投胎,否则我让你一出生就失去直肠。”
“人渣!”洛兰用气音骂道,“快闭嘴吧情圣,你喉咙配备了低价螺号一样,哔哔叭叭吹个不停,把佣兵大哥引过来我们都得死翘翘。”
约瑟斯分了会神,洛兰远比他想象的要难哄诱的多,爱人背负着任务接近,所有计划与政府挂钩,就连心里仅剩的那一点点空位都给了理想,而自己,只是他奔向自由的一个环节,是会被随时舍弃的时机。
死有何惧,失去才最可怕。
可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出办法让洛兰全身心归属于他。
精心策划的阴谋不该这样进行的,它似乎跟断裂的轨道一样,被什么东西生生截断了。
“洛兰。”约瑟斯说,“松手。”
“不要。”
“你中弹了。”
“不疼。”
约瑟斯的叹息转化为笑,他轻松地掰开洛兰双手,“这条轨道通往C区荒漠,你沿着它往东走就能到。洛兰,去艾克尼斯庄园,他们能保护你。”
“不去。”
“还有一个人在靠近,跟拿枪子的家伙打架我们没有胜算,舍一保一,你只有五秒时间考虑。”约瑟斯说。
“不考虑。”
约瑟斯摸了摸洛兰后脑,摸不清洛兰这小脑袋里在想什么。踩踏芦苇的声响提醒他敌情只差一小段距离,他抱着洛兰连滚两圈,摔进了盛着雨水的草坑里。
“那就不考虑。”约瑟斯往洛兰背后涂抹湿泥。
洛兰肩部浸了水,衣料贴在伤处,增生出强烈的灼烧感,他有气无力地说:“什么时候能死?我想睡觉。”
“睡吧。”约瑟斯捂紧洛兰双耳,“我调了闹钟,会吵。”
“死亡倒计时?”
“你数三下,待会能看烟花。”
洛兰听话的数着:“三、二、一。”
一颗子弹闯入他们藏身的水坑,堪堪擦过了洛兰眉尾。
几乎在同一秒。
咔哒—
芦苇丛中喷涌而泄的一道火光在洛兰瞳孔里跑马,血色小雨与骨液雪花淅淅沥沥的自头顶洒下,洗净了洛兰安然赴死的念头。
地雷绽放的星星花火足以烧毁这片草地,尚未接触到污水的芦苇噼里啪啦地爆着火星。火焰在洛兰眼瞳中跳动,他就同可怜的草这般,逃不掉被暴裂融化的命运。
约瑟斯在火海中放声大笑,仿佛在庆祝胜利。快要被蔓延开来的火侵袭,他将洛兰抗上肩膀,冲出烈焰地狱。
洛兰忘了这是第几次打赌惨败,印象中他只赢过一次,得到更多的却是他自己。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像落入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他想逃,又想在陷阱里铺好的软垫上睡觉。
洛兰看见约瑟斯背后只沾了点泥浆,这才放下环在约瑟斯背后被烧伤的手臂,“好的你赢了,快给我奖励。”
“凭什么?”约瑟斯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行吧,你非要的话,奖励你下半辈子每天早晚给我洗蛋,只许用嘴。早上就给你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