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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秋风过岗,携起一阵寒凉。

      尚未换上棉服的李小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将树上觅食的麻雀惊得四散。

      师傅孙拐压着声,道:“这都受不了,怎么做斥候?”他谩骂着,将一件汗迹斑斑的夹衣扔给他。

      李小四匆匆套上,问:“师傅,这都一个月了,龙霆虎兵要是真走这条道,早该来了。”

      “屁话真多,上面的事,是你能做主的?”孙拐嘴上说着,心里也直打鼓。

      一年半前,燕山国以迅雷之速,占了上北国的岭都。四个月前,又攻破了和县。据上边的命令,孙拐猜测,燕山国下一步,是对准了和县最近的三蓉城。所以才遣他们守在这条必经之路上。

      但一个月过去,除了鸟屎,十一卫一无所获。

      “师傅,我们啥时候能撤?我媳妇该生了……”

      “闭嘴!”孙拐突然将李小四摁进了草丛里,他的目光瞬间如鹰一般锋利。

      山林里依旧寂静,甲虫趴在草头,蟒蛇吐信悠悠从师徒俩的后背爬过。

      李小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却不敢动分毫。他怕蛇,但更怕死。十一卫的斥候团被称作上北千里耳,能望风而察,将敌人的距离、人数、装备,摸得一清二楚。

      而孙拐又是斥候团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当他露出警觉,一定是周围有超出所料的异动。

      李小四附耳在地,片刻后,隐约听见了马蹄声,但只有一匹马。可能是过路的。

      他们埋伏的龙霆虎兵是五国一疆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重骑兵,每每出没都是震天撼地。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小四确信,只有一匹。

      的确只有一匹,而且他们前头的两队斥候,没有发出任何警示。但孙拐在上百场战役里积累的经验,让他觉得不对劲。

      马蹄声、嘶鸣声、挥鞭声……还有,长刀破风的声音!

      孙拐猛然掏出鸣镝,可根本没有机会拉响,他的手腕在一瞬间被切断。孙拐连疼痛都来不及感受,只看见一片阴影遮下,紧接着长刀宛如凿石,横劈开了他的天灵盖。

      即使是见惯沙场的人,也会被这血腥的瞬间惊住。这片刻的恐惧,让蛰伏在此的斥候失去了活命的时机。黑马已经奔至眼前,马背上的人身着轻甲,翻身贴地,接回了那柄刀。

      他再次旋身飞跃,瞬息间将潜伏在树上的八个斥候斩杀。斥候尸体落地时,几乎全部断成两截,他们的眼睛甚至来不及闭上。

      当长刀回到草丛,李小四连叫喊都发不出,他抱着师傅的半块头颅,惊恐到尿失禁。一股腥臭弥漫在四周。

      挥刀之人轻蔑地冷哼,在他面前收了力,转身跃上马匹,直奔十一卫大营而去。

      这是李小四毕生的噩梦,他疯癫般告诉所有人,那个女人,是从地狱来的恶鬼。

      这个女人闯入十一卫,一人一刀,将懈怠中的将士杀得措手不及。当军队集结成型,两翼又出现了举着青黑色大旗的龙霆虎兵。他们如群山迁徙,轰然抵达。上北国的精锐之一——十一卫,在地动山摇中,已经毫无阵法,尽数成了铁蹄下的蝼蚁。

      贺濯横刀立马于高地,俯视着那些被踏平的血肉,以及让龙霆虎兵再振威名的贺知漾。他仰天叹息,“不贪功,静可待时机。不怯杀,动可如雷霆。样样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个女子……”

      “侯爷,”身旁的副将提醒,“小将军听到,该不高兴了。”

      “她有什么不高兴的!老子都被她架成光杆子了,她高兴得很!”

      “小将军正拉弓朝着咱们……”

      “我是她老子!她敢!”贺濯尚未说完,那寒光凌厉的箭已经直冲面门而来。他急忙举刀,“砰”,连退数步,方才接下这一箭的威势。贺濯那柄刀,也被豁开了一道凹痕。

      ————
      七日后,北方的砦河前,雍梁国的昭翎军与上北国的第六卫,联手向魏远国发起反击。

      “戌时渡河,凭借夜幕,以草船假人为幌,引出魏远国,第六卫火攻灭其主力。昭翎军以楼船渡河,一万弓箭营不间断掩护。”着紫衣长袍的清瘦公子,在沙盘间布阵,一众披甲执枪的将军站于下位,听凭差遣。

      那是本次联军的统帅张以舟,挂两国相印,率十万大军。

      “草船借箭在前,你怎知魏远国不会用箭试探?”第六卫将军羽卯对统帅位置觊觎已久,加上雍梁与上北对立时,张以舟的兄长杀了羽卯二哥。羽卯此时故意话中带刺。

      张以舟将火攻的位置标注,道:“羽将军问得不错,可惜魏远守军的箭,早已被本台借走——在你们抵达之前,草船借箭,屡试不爽。且昭翎军多次试探,魏远国现今已是惊弓之鸟。只需一丁点强攻的迹象,他们便会全力反扑。”

      “你如何让他们信这是强攻?”

      张以舟这次却不答,他身后魁梧的东方远道:“用千艘楼船载草人。”楼船建造不易,且是水战必备战船,很难想象有人舍得用如此大代价做假象。

      “石州的楼船年久失修,上战场都不够。”羽卯讥讽道,“你们的昭翎军还有游过江的本事?”

      东方远看了看张以舟,见大人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代话道:“将军不便担心,我东方家,给本次战事供给足够的楼船。”东方家,代表着渡海都强横的东海船行。他们说船够,便一定是够的。

      羽卯再没话说,只得听从张以舟的安排。

      张以舟对冒犯并不追究,他将点位在沙盘上再次重复,便说可以散去备战了。只是,众将走前,张以舟又说了一句:“此战关乎两国防线,请各位勿留后手。否则,休怪本台效仿孔明。”

      此言一出,一众铿锵步伐皆是顿住。
      效仿孔明什么?只能是挥泪斩马谡。

      营帐外,羽卯接到一封战报,才看几眼,脸色已经铁青。

      昭翎军将军骆羌瞧见,玩味地笑起,又回了帅帐,“以舟,刚收到消息,三蓉城那边,贺家带龙霆虎兵全歼第十一卫。”

      张以舟点头,“一战全歼上北精锐,也就贺家做得到了。”

      “上北皇后姜乐声薨逝后,第九卫和第十一卫便归我们那姻亲王爷高怀熹了。现在高怀熹岂不是少一条臂膀?”骆羌有几分幸灾乐祸道。

      张以舟抬动眼睑,道:“这正是高怀熹想看到的。”

      “何意?”骆羌话一出口,霎时明白了——十一卫原本在远离三蓉城的地方,是高怀熹舍近求远,先一步将就近的防卫调派,补足第六卫出征后的空缺,从而将十一卫逼去抵抗燕山国。
      若说是为了抢功,高怀熹却没有亲自上阵,甚至连心腹都未派一个。明面上,他是无法插手十一卫,可暗地里,他本就是要借刀杀人。

      张以舟道:“第十一卫不服年轻的主子,想趁机自立门户。而高怀熹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让别人看看,不服他的代价。”

      第十一卫整整六万人,加上辎重部队,更是数不胜数。他们就这样在权力场上,被毫不留情地放弃了。

      “看似纨绔的淮清王,竟也是个狠角色。”骆羌道。

      张以舟没有接话,他捏着腰间青玉,目光停在舆图上。骆羌兴趣索然,便退下了。离开时,扫见桌案上搁着一碗结坨的挂面。

      “真当自己是神仙了。”骆羌心说。早饭放到午时还未动过,这事不止一次。张以舟忙时,常常不沾筷,仿佛吸露水便够活。起初,骆羌因着想替张以渡看顾弟弟,还劝一劝张以舟爱惜身体。没多久,骆羌便放弃了,他压根劝不动。

      要是齐丫头在,就好了。骆羌想着。可惜齐蔚早已嫁作他人妇。

      他们从帝都出征时,途径涵州,张以舟去找过齐蔚。骆羌半开玩笑说,若是齐丫头过得不好,我们便将她连夜抢走。

      然而,在齐家的酒楼里,齐蔚与夫君琴瑟和鸣,不日还将迎来新生子。张以舟并未惊扰他们,他在酒楼外的小摊上,要了半壶浊酒,日落时便沉默地离开了。

      张以舟对此未曾表露过什么,可骆羌眼见他失了活气。他的所思所虑明明都是江山社稷,但目光,仿佛从未在人间着落。
      张以舟年少时梦寐以求之人,惨遭匪徒毒手,此后,张以舟深陷愧疚与思念。好不容易来个齐蔚,将张以舟拉出了泥沼,她又突然离去,不带半分犹豫。

      骆羌不由有些懊恼,脸色发冷。路过的将士还以为他和张以舟有了不合。

      ————
      上北国都城,皓临。

      有场暴雨降至,海潮一浪一浪,汹涌地拍在太岳海岸。狂风呼啸中,位于山崖上的王室宗祠,却寂静得一如千年岁月。

      这里曾是前代明徽王朝的奉神之处,传说,真龙在此抬头。

      宫人第三次禀告,端王求见。上北国君主高致晟却依旧未宣召。

      他干枯的手掌覆在王后姜乐声的牌位上,那描金的字迹,是他一笔一笔亲手雕刻。他摩挲着姜乐声的名字,缓缓道:“怀熹呐……”

      “孙儿在。”高怀熹已经跪伏于地两个时辰。

      “寡人记得,你七岁时,坠入湖底,受了寒气。是王祖母守在你床前,一遍遍为你换热帕,她的手几乎被烫退了一层皮。你十四岁时,随华将军征战魏远国,王祖母三跪九叩上佛台山,为你求一道平安。还有十九岁时,你出远门遇着刺客,也是王祖母,拖着病体,将你接回了家。”

      “孙儿感念在心。”

      “那你可知,三蓉城是王祖母的故乡?人说落叶归根,她的灵身回不去,魂总要归家的。”

      “他年江山万里,尽名上北,何处不可归?”高怀熹道。

      闻言,高致晟面上的不悦一扫而空,他大笑着托起高怀熹的手臂,“孙儿有此志向,丢去三城又何妨?”

      他们走出宗祠,无垠海的咆哮瞬间将暴雨迎面扑入,朱红回廊上落满被打落的秋叶。一排排宫人立即开始清扫地面,等候已久的高景铭奔入,抱起了国君拖拽的长袍。

      “父王,十一卫败得一塌糊涂,三蓉城也丢了。”

      “寡人知道了。”

      “此事恐怕不简单,定有内鬼。”高景铭道。

      “嗯。”高致晟挥了挥手,于是高怀熹停在了原地。

      待高致晟一行走远,一件雨披搭在了高怀熹身上。雍梁国送来结亲的八公主朱翡玉,亲昵地将手从高怀熹臂弯穿过,“母妃令我们今晚去见她。”

      “你去便好。”高怀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继而推开了她。

      “夫君,你已经半月未曾给母妃请安了。”朱翡玉叫道。

      高怀熹没有回应,他转身走入暴雨。朱翡玉夺过宫人手里的伞,小跑着追去,却被狂风掀倒在地。

      高怀熹听见朱翡玉的惊呼,并未止步,他对近侍道:“告诉张以舟,本王要砦河双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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