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玫瑰有秘密》葵也

13、013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最近几天遇到的意外太多，温旻的思绪高度紧绷，面对周牧的示好，她竟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没事的，”温旻说：“只是昨晚没有睡好，所以今天状态不太对。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很开心。”说最后一句话时，温旻眨着亮闪闪的眼睛，毫无保留地凝视着周牧。

　　“哦，那你回家吧。你回到家我就走。”周牧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起伏。明明是关心人的话语，却被他机械地说出，少了几分亲切感。

　　但这已经让温旻足够开心。

　　“好的。”话音甫落，温旻转身立即往家里走。她知道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也知道那个人是谁。就是因为知道那个人是谁，所以回家这段短短的路程，她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糖上，愉悦，甜，毫不掩饰的快乐。

　　看着温旻走进家门，周牧才转身离去，快速回到车上。司机是家里的老人，也算看着周牧长大，也知道了点周牧和刚才女孩的点滴事情。他启动车子，小心翼翼地提醒：“要是你爷爷知道了，他会不开心的。”

　　周牧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假寐，车内陷入寂静。见状，司机也不再做无用功。

　　回到家，迎接周牧的是满室黑暗。司机并不和他住在一起，而是和他爷爷住在一起。周牧爷爷原本打算让周牧也住过去，但周牧受不了每天高强度的被监视。以高中毕业后的安排要挟爷爷，才让他同意自己独自居住在母亲早年购买的郊外别墅。“要挟？”周牧站在玄关处脱鞋，边换鞋边轻轻念出这两个字。他没来京北之前，从没有想过这两个字会出现在他和他的爷爷身上。

　　周牧先去浴室洗了澡。厨房桌子上有保姆做好还在热着的夜宵，保姆会在周牧到家十分钟之前做好这一切并离开。司机会与她对接，让她不至于错过时间，早来或晚来。

　　洗完澡，周牧头发还在滴水，他也懒得擦干净，随手用毛巾擦了擦脸，便下楼吃东西。吃完东西才去到书房写作业。周牧喜欢在学校睡觉，尤其是课间，周围声音嘈杂，但那对周牧来说却是安全的象征。到了家，反而会休息得不好。他知道原因，但从没有想过改变。

　　写完作业，周牧鬼使神差地去到母亲的卧室。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与母亲在他小学时就已分房，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如果不是因为爷爷的阻挠，恐怕早已撕破脸。可惜，可惜，不再相爱的两人没能等到解放就被一场意外的车祸带走生命，从此以后，永远纠缠不清。

　　周牧母亲名叫周存灵，父亲叫周进。都姓周。其实，周牧爷爷并不是他的爷爷，准确来说应该是外公，但因他只有一个女儿，姑爷又是倒插门，所以周牧外公就变成了周牧爷爷。

　　周存灵房间布置简单，黑白灰三种色调铺满整个房间。大床靠近落地窗，两边放着绿植，可惜周存灵死后没人理会它们。绿植早早死去，连尸体都已归于尘土。没有人敢进周存灵的房间，清洁工作也是由周牧爷爷亲自做的。

　　周牧走到母亲连接卧室的书房，伸手按开壁灯，灯光亮起的一瞬，过往的记忆随着光芒一起飘进周牧的脑海。

　　“我是贱人，因为我，爸爸才出轨。”

　　“我不该学习成绩不好，因为我，爸爸才出轨家教老师。”

　　“我不是好孩子，我破坏了妈妈的爱情。”

　　周牧走到书房背窗的那面墙，墙上挂满照片。照片主人公大多为他。照片上的他年纪还很小，个子不高，也很瘦弱。脖子上挂一个小黑板。黑板上写着各种陌生的词汇。那时的他，甚至不理解词汇组成语句后的含义。他只记得母亲打他骂他，说因为他，父亲才出轨，才不要她。是他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爱情。

　　没有在书房停留太久，周牧关上门离开。从一开始的害怕到现在的麻木，拥有明辨是非能力后的周牧逐渐理解母亲。其实，他并不想理解母亲。但他总要给自己找个理由与母亲和解。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被称作他的母亲。亲情的枷锁有时会压得周牧喘不过气。但他总喜欢与自己较劲，不舍得扔掉那些已经给他带来负面影响的亲情。所以说，是他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周牧轻声重复这个词语，轻笑着离开三楼。离开母亲卧室所在的楼层。

　　回到自己卧室，周牧再次去冲了个冷水澡。洗完澡，周牧裸着上半身，墙面镜上是他经岁月与母亲洗礼的布满陈旧伤痕的皮肤。他的肤色偏白，遗传母亲，却又被母亲亲手改造。

　　次日早上，周牧被喜欢的闹钟铃声叫醒。

　　“你怎么把闹钟铃声改了？不是和你说过，你妈妈不喜欢这个声音。”周牧爷爷周恒，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别墅。一大早就开始责怪孙子。

　　周牧掀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不想搭理爷爷的无理取闹。有时候他是真的无话可说。他母亲已经去世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因为一个不在的人逼迫一个活生生的人改变喜好。周牧忍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想和这个世界一起爆炸。

　　见孙子不理自己，周恒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他跟着周牧进了卫生间，看着他挤牙膏，“你不要觉得爷爷对你不好，这都是为了你好。师傅说了，这样你妈妈才愿意回来。你不要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你不要做她不喜欢的事情。这句话，周牧从小听到大。小的时候，他以为只是因为自己调皮，所以母亲讨厌他打他。你有冬天里被人脱光衣服，裸着身体被迫藏在雪里还要被拍照录像的经历吗？周牧有。始作俑者还是生他的母亲。

　　周牧小的时候身体不好，上了初中寄宿后在学校里反而养得好了点。也是在初中，他才开始长个子。初中寄宿是周存灵同意的，因为当时周进和她感情不错，两人如胶似漆，打算再生一个孩子。可惜，孩子在七个月时被迫引产。因为医生私下和周进说，周存灵精神不太稳定，说完还特地指了指脑子。言外之意是什么，不用多说。所以，周进哄骗着周存灵拿掉孩子。因为周进不想要一个可能存在缺陷的孩子，更因为彼时他在外面养的女人也怀了孕。

　　不过，那个女人的孩子也没能生下来。周存灵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周进情人怀孕的消息，明目张胆地拿着尖刀去找那个女人。女人被吓得失足掉楼，一尸两命。从此，周进更加厌恶周存灵，连带着讨厌她生下来的孩子周牧。所以，周牧从不认为自己的周来自父亲。他评价不了自己对母亲的情感，因为至少母亲给过他温暖，但他可以确定自己讨厌甚至憎恨父亲。

　　现在，带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两个人已经随风飘向大海。他和她都不存在了。周进情人死后，周存灵依旧觉得不解恨。她通过私家侦探查到周进早在周牧小学时就与这个女人搞在一起，这个女人是周牧的小学英语家教老师，不出意外就是上门给周牧补习时，这两个人搞上的。这个女人死后，周存灵面对周进对她的指责彻底失望，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她自己也开始在外包养年轻大学生，生活过得好不潇洒。但周存灵依旧膈应那个女人，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那个女人的家里人都知道了她当小三的事情。后来，听说，女人全家都因意外去世。再后来，就没有什么消息了。

　　周存灵嘴上说着不再在乎周进，但面对他的新情人，她仍旧气得发疯。她不愿意离婚，更不愿意让周进独自快活。她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到了周牧身上。初二那年，周牧实在受不了，便主动从上海来到京北找爷爷。但周恒所有的话语都是在为女儿考虑，全然不顾周牧身上遍布的伤痕。

　　周恒让周牧忍耐，妈妈很委屈，妈妈的爱情没有了。见惯了父母之间的争吵，体会到亲情的冷酷，周牧对爱情和亲情也不再那么向往。有时，他也搞不明白自己存活世界的理由。但他想，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低头去死。死了，就真的真的一切都没有了。

　　“周牧，我说的你听到没有？”周恒罕见地叫了周牧大名。

　　周牧收回飘散思绪，吐掉漱口水，轻声回道：“听到了。”

　　然后，他转身回到卧室床边，拿起闹钟整个扔到了窗外。

　　周恒见此不语，保持了沉默。

　　客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各式早餐。

　　“你一个人平时都吃这么多？吃不完要浪费的。”周恒坐到周牧对面，不悦地说道。

　　周牧摇头，“不是，每天早上不知道要吃什么，所以让阿姨每样都做了点。很缺这点钱吗？”

　　钱倒是不缺。经历过闹钟的事情，周恒不想再与孙子起争执，便咽下了这口气。

　　其实，实际原因是，阿姨家庭条件不太好，家里孩子又很多。周牧偶然得知情况后，便默许阿姨把雇主家吃不完的食物带回去。

　　吃完早餐，周恒送周牧去上学。路上，车内保持着寂静。直到红灯车停，周恒才开口：“准备生日怎么过？”

　　“约了同学一起来家里玩。”周牧沉声回复。

　　周恒嗯了一声，“也好，你是要和同学多打打交道。不要整天闷在家里。”

　　“过完生日的第二天晚上有安排吗？”

　　周牧摇了摇头。

　　周恒接着说道：“你孙叔叔从国外回来了，接下来他应该是去京大任教。之前，你妈妈是跟着他读的研究生。你到时候和他见一见，以后不出意外他会带着你出国。”

　　周牧没什么反应，就算他拒绝，爷爷也会用手段强迫他去。他答应让他在家里办生日聚会就已经是退让。

　　下车之前，周恒再次叮嘱周牧：“不要在学校做不该做的事情。学习不用太用功，会就行，懂就够。反正，你也不用高考。把身体和心情养好。”

　　来到教室坐到位置上，周牧没等放下书包就看向前方，温旻的高马尾随着她转动的头颅飞扬。她大概是听到同桌说了什么开心的事，唇角勾起灿烂笑容。无意识的，周牧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在黑夜里走久了，有个人主动递来光，并默默等着你去接，心态会发生些变化。

　　周牧取下黑色双肩包，一双长腿随意放在课桌下，拿出早读要用的英语书后便双手交叠趴在上面睡觉。大概是因为昨天进了母亲的书房，周牧昨晚睡觉做了噩梦，一晚上都没有休息好。

　　在梦里，一会是温柔的母亲，给他做饭教他弹钢琴，一会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杀死的母亲，踢他拽他，用口红在他脸上写字，骂他是个贱人。可从始至终他做错了什么。

　　母亲在时，周牧试图寻找过原因，后来得知爷爷默许母亲对他的虐待，便逐渐变得麻木。现在知道真相的人已经不在了，再去寻找答案意义不大。即便，周牧心里隐约知道结果。自己只不过是母亲不如意的发泄口罢了。不管他有没有错，她总能把她不开心的原因归于他身上。

　　伴随着逐渐兴起的朗朗读书声，周牧渐入梦乡。

　　语文老师来看早读，刚走近教室，一眼就看到后门趴在桌上睡觉的周牧，她没有叫醒他。周牧成绩好，他转进一高后，学校只举行过一次大型考试期中考试。周牧科科都接近满分，就连很多男生不太喜欢的语文，他都考得不错。可能这就是“好学生”的优待，语文老师忽略了周牧的“松懈”。

　　张赫嘴巴张着，嘴里背着古诗词，眼睛却盯着后门，盯着周牧。目睹语文老师对周牧的宽容，想起上次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批评他，张赫咬了咬牙齿。把要背的古诗词全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