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梦[短篇集]》墨怀仙

2、面具（二）

　　花灯节，贵族观宴。

　　燕青玉坐在高台之上，手中捏着一个小小的药瓶，里面装的是从塞外运来的珍贵药粉，可以祛除疤痕。

　　谢璟的位置离她很远，抬眼望过去，那人身影便要淹没了。

　　“阿葵，你寻个法子将这药交给国师。”阿葵没接药瓶，为难道，“殿下，您这是何苦，国师那样的人，怎么会领你的情？”

　　燕青玉失笑道：“我哪里需要他领我的情，我哪里需要任何人领我的情？”

　　下面舞姬衣袂飘飘，妖娆妩媚，在花灯的照耀下，仿若世外仙子。

　　“可是殿下，按照您往常的惯例，”阿葵的声音小下去，“若是您戏弄了谁……”

　　只听“铮”的数声，阿葵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台下寒光乍现，那些舞姬看似柔弱似水，而袖中却暗藏杀机。

　　就好像恢宏雄伟的宫阙，表面平静，内里却是波澜四起。

　　高台很快混乱一片，到处都飞溅着不知是谁的血，侍卫疾速赶来，与刺客们斗成一片。

　　“殿下！”阿葵抓紧了燕青玉，燕青玉将药瓶收回袖中，和阿葵一同朝外躲去。

　　慌乱之中，不知道撞到了谁，也不知道踩到谁的尸体，阿葵惊慌尖叫，却始终没有放开燕青玉，相比于她的慌乱，燕青玉倒显得镇定多了，她亦面色煞白，却并未尖叫失态。

　　燕青玉感觉到脖子上一片冰凉，立刻顿住了脚步。

　　阿葵刚要尖叫，却被捂住了嘴。

　　“抓到了一个，就是她了！”身后人语气短促，燕青玉没有回头，发汗的手心攥起，她稳住声线道，“我不知道阁下抓我做什么，可若是要那我要挟什么人，阁下的算盘倒是落了空。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

　　后面默了瞬，而后道：“笑话，你倒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又觉得好笑似的，“我们倒想看看你要玩什么把戏！”

　　燕青玉道：“花灯节行刺，胆量不小，野心也不小。高台遇刺，我可以告诉你们皇后避难的必经之处，你们的人自然不少，大可以派人去验证一二，我只是一个毫无权势的公主，抓我不如抓皇后，这个道理你们都懂，但前提是，你们要放了我。”

　　阿葵瞪大着眼望她，燕青玉只淡淡扫了她一眼。

　　“你别想耍花招！”

　　燕青玉点明了方位，立刻有人往那处去了，燕青玉努力稳住颤抖的身子，目光紧紧拽着那摇摇欲坠的花灯。

　　花灯下面是用晒干苇草扎起的凤，涂着蜡油，旁边落着不少舞姬身上的绢帛，燕青玉估算过，只要灯火落下，很快便会烧起大火。

　　她赌的是时间。

　　冷汗渗出，燕青玉所处之处隐蔽，便是有侍卫，寻到此处也要许久。

　　不知多久，有刺客跑回，口中骂到：“那婆娘骗人！她指的路分明……”

　　“砰”的一声，花灯坠地，火光冲天，燕青玉猛地从刺客手中挣扎开，她抓起阿葵冲出，身后人要追，她便扬手将药粉撒开，刺客骂骂咧咧，燕青玉心知他们势必不会放过她，但这里毕竟是皇宫，是她熟悉的地方，七拐八绕，竟然也能将他们甩开。

　　皇宫混乱，若是此时出宫，想必没人发现。

　　离开这里，所有人只会觉得她是意外薨了。

　　多好的机会。

　　她会写字画画，她身上还有钗环首饰。

　　“阿葵，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燕青玉已是狼狈不堪，可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闪亮。

　　“可您若是走了，圣上该如何是好？”

　　燕青玉却缓缓笑了：“父皇年老卧病，对于我的宠爱能有几分是真的？薛家、沈家争权，哪一个不是权利滔天，我身后早就被拔除的世家与吴家是世交，相较于薛、沈，吴家不过如蝼蚁。”

　　阿葵讶异地望着她，她一直认为，圣上对于公主的宠爱，是因为仁妃，没想到……

　　她更没想到，公主竟然看得如此透彻。

　　“我们走吧，离开这深宫。”

　　燕青玉和阿葵抄小路走，燕青玉从未觉得如此轻快，桃花面上绽着明媚的笑容，灿如春华，仿佛狼藉中的花。

　　就快了。

　　望着那愈来愈近的飞起的檐角，燕青玉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她捂住心口，那里隐隐作痛，她却是愉悦的。

　　倒映着红色宫墙的眼眸陡然颤了颤，瞳孔一点点放大，前一刻还轻快小跑的公主，此刻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精力，几乎要站不稳。

　　刺客得意道：“小丫头片子，也敢跟我玩？看你这次往哪里逃？”

　　当头便有雪亮的寒光落下，燕青玉闭上眼，这一刻，她是释然的，阿葵将她扑倒在地，眼前的黑暗持续了很久，燕青玉预想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燕青玉又有些害怕，她害怕一睁眼，看见的便是猩红一片，冰凉的液体会沿着她的额角落下……

　　“睁开眼。”是熟悉的声音。

　　燕青玉掀起一线眼皮，望见一抹白色。

　　－

　　谢璟坐在高台上，一边转动着手中的扳指，一边望着台下。

　　这次的计划是他的五哥提出的，为的是扰乱大燕民心。

　　谢璟的视线越过了舞姬，落在燕青玉身上。

　　他莫名想看看这个公主的狼狈模样。

　　可是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燕青玉会慌不择路，相反的，这个娇滴滴的姑娘镇定冷静，哪怕是命只悬在一线间。

　　他以为她是真的对皇后心生怨怼，可是她也不是。

　　花灯落下时，摩挲着扳指的指尖顿住了。

　　谢璟的目光晦暗不明，他从隐蔽的地方跟过去，这皇宫的布局，他这些天已经摸得很清了，也熟知一切藏身之处。

　　他忘不了她走向宫门时的欢快。

　　望见她笑容的一瞬，他猛地捏紧了手。

　　而后接住了锋利的刀刃，手腕一挑，夺了剑刃，杀死挡在她前面的刺客。

　　－

　　燕青玉望见血沿着谢璟手上的青筋滚下，他的白衣染了血。

　　阿葵已经吓晕过去，燕青玉扶着她，哑声道：“多谢国师出手相救。”

　　可惜她要给他的药瓶已经不在了。

　　谢璟望着她散乱的鬓发：“若是想出宫，我带你去。”

　　燕青玉怔愣片刻，又很快勾起一丝笑容。

　　－

　　燕青玉和谢璟都换了身衣裳，燕青玉带上了面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宫中内乱上，没有人管得了他们。

　　宫内诡谲血腥，宫外却是山清水秀。

　　早春时节，还不到大地葳蕤的时候，只有迎春、梅花渐次开着，玉兰花尚且打着朵儿，燕青玉不是没见过宫中精心养护的名贵花草，只是觉得宫外的，就算是路边的野花，也是值得羡煞的。

　　燕青玉迈着碎步，大口地呼吸，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有几缕飘散在谢璟冰冷的面具上。

　　谢璟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望向远处：“公主这回不怕臣了。”

　　“别叫我公主了。”燕青玉望着山林的景致，眸中尽是愉悦，“叫我燕青玉，或者……青玉。”

　　谢璟没有答话，与她并肩。

　　燕青玉不去提回宫的事，谢璟也不问，只是带着她游玩，到了夜间，燕青玉也不见疲色，竟然拉着谢璟来到酒楼，要了最烈的酒。

　　身娇体贵的公主，饮起酒来竟是毫不保留，被辣得捂着喉咙咳嗽，满脸都通红，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谢璟握住她端酒盏的手腕，燕青玉一僵，惺忪的眼望过来，谢璟又收回手。

　　厢房里的酒气几乎要把人淹没。

　　燕青玉醉了，眼波盈盈，媚态如风，微微翘起的眼尾像是一把钩子，摇摇地伸向谢璟。

　　“谢璟，谢怀瑾。”燕青玉将手中的酒递过去，“怎么不喝酒？”

　　她的指甲上染了蔻丹，艳得像火。

　　谢璟别开眼：“你醉了，别再喝了。”

　　燕青玉摇头，将酒盏放下，摇摇晃晃走到谢璟面前，纤纤玉指抚上他的面具，旋即缓缓摘下。

　　不比上次冷淡，谢璟的眸色变了变。

　　公主娇嫩的指尖沿着他的疤痕划过，瓷白的指尖竟然被粗糙的疤痕磨出了一层粉色。

　　谢璟的身子一僵。

　　“谢怀瑾，你是带我走出宫墙的人。”燕青玉轻轻吻上他的额角，那里是伤疤拉起的地方。

　　唇娇似花，琼姿惑人，酒气丝丝缕缕地缠绕住他，谢璟猛地一震，眸色晦暗，偏生她迟迟不离去，扳指被他掐出一线裂痕，终于将她抵在窗边。

　　月华如练，又让她多了几分清丽。

　　“你看好了。”谢璟指了指自己面上的疤痕，嗓音暗沉，“不要后悔。”

　　燕青玉迷蒙地眨眨眼，吻上他刀刻般的薄唇。

　　那一刻，罗刹心破，凡尘心起。

　　……

　　宫中的刺客逃走了一半，被杀了一半，混乱终于平息下来。

　　侍卫们清理地上的尸体和血污，最终核查宫中侥幸活下来的贵族们，对着名录一一划掉，待到寻到燕青玉的宫殿时，除却一干打杂的婢女，只有昏迷不醒的阿葵。

　　侍卫们很难办，可是尸体里也没有发现燕青玉，只得画了圈。

　　一路走下来，名录上有横线有叉，还有两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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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璟将一大盆冷水从头浇下，沾了冰水的伤口隐隐作痛，他仿佛是嫌不够疼，拿匕首重新割了开。

　　他倒是想欺负她，可是她喝几口酒便醉了——他谢怀瑾才不屑跟一个喝醉的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