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君，请接受我纸做的青春》常山渐青

46、老刘去济南出差

　　饭后，众人都回到单位，一下午都过得平平常常。
　　下午临下班前，Y君抽空给我讲了个故事。
　　其他人有事都稍微早走了一会儿，这是一个随机降临的好机会。
　　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聊起这个故事的，反正我后来把这个故事记得很清楚，一直没能忘记，尽管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这个故事的真正含义。
　　“我从前在峄城区上班的时候，”他沉住气慢慢地说道，在主观上并不想给我灌输任何原本就不属于我的思想，他显然只是在陈述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一个略微有点曲折的小故事，“当时我刚进单位，就被安排去济南跑一趟，给省里送一些资料。”
　　“哦。”我低声应道，认真地听着。
　　“当时是单位的老刘开车拉我去的，”他平静地回忆道，把思绪缓缓地拉到了很多年以前的某个时刻，“别的人都没空去，那天正好又是星期六，我是单身青年一个，出这趟公差正好。”
　　“哦。”我继续笑着回应他，满心期待着下文。
　　“老刘开的是一辆白色的切诺基，”他悠悠荡荡地讲述道，节奏把握得很好，不快也不慢，正适合我的胃口，“虽然那家伙的油耗有点大，而且年限也比较长了，不过那个造型我很喜欢。”
　　哦，他说的“那家伙”，原来是指车。
　　“那个时候还没有京台高速呢，”他思忖着讲道，一时间我还琢磨不透他话里的大概意思，“我们大体上走的都是104国道。直到出发之前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他竟然把自己的儿子也带上车了。”
　　嗯，转折点来了，我明白。
　　“那个时候我还非常年轻，”他自嘲着说道，无形当中就把当年的傻里傻气全都还原了出来，如果他当年真傻的话，“说实话，无论是说话办事还是看问题，我都显得有点缺脑子，考虑问题不够全面和细致，所以呢，我当时就有点不高兴了。”
　　“我心说，我这是为公家的事出的差，他一个驾驶员凭什么私自把孩子带上啊？”
　　“这不是有点占公家便宜的嫌疑吗？”他连续说道，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可笑样子，“真的，我当时就是有点看不起老刘。”
　　“嗯，当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我道。
　　“对，以前就那样。”他非常无助地冷笑道。
　　这种事他比我更清楚，谁都改变不了历史。
　　“当然了，说起来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反正我又不是当家的，我说了也不算，所以我也犯不着过问这个事，对吧？”他出了一口气后又继续讲道，一心想着要把完整的故事交待清楚，“然后我就没说什么，就由着他拉着我和他的小孩开始奔向济南了。”
　　他给我讲故事，我就还给他甜甜的微笑。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是好也。
　　呵呵。好一个开心的呵呵。
　　“一路上我也很兴奋，”他笑眯眯地说道，回忆起当年的情况来竟然也有些甜甜的得意，仿佛那些已然逝去的匆匆时光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从而给他带来了一股股更加年轻的活力，“毕竟我也是头一次坐公家的越野车去济南嘛，感觉也很新鲜的。”
　　“老刘的儿子就更不用说了，那么大的小孩子嘛，更是欢喜得要命，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多了他这么个小家伙也很好玩。”
　　“这个小刘当时差不多上小学一二年级，”他端端正正地向我描述道，力求达到最精准的程度，他恨不能当场给我画个像，好让我看清楚小刘同学当年到底长啥样，“大概有个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就像个农村的小牛犊子一样，壮得要命，结实得很，浑身上下黑黝黝的，老是有股子使不完的蛮劲。”
　　“不过呢，他在他老爹面前表现得倒也活泼可爱，像个寻常的小孩一样，我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大概是因为有我这个外人在场的事吧……”
　　“其实一路上也没什么好讲的，就是晃晃悠悠地开着吧，我和老刘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聊着，小刘同学在一边玩他自己的，偶尔会和他老爹说几句幼稚的话。”他徐徐说道。
　　“路边的风景看起来都千篇一律，从南京到北京似乎都是这个样子，一旦看时间长了就觉得有点腻歪。”他继续讲道。
　　“反正我们干的也不是多急的事，干完正经事，当天在济南随便转一转，抽空看看大明湖了，或者到趵突泉玩一玩了，然后晚上找个宾馆歇一下，第二天再不急不躁地赶回来就行了。”他又说。
　　“嗯。”我点头道。
　　“大约走到济南南部郊区某个乡镇的时候，”他随后便凝神聚气地讲道，神情也开始变得严肃和正经了，“老刘冷不丁地就把车子靠路边停下来，当时我还以为车子坏了呢，然后他嬉皮笑脸地对我说，那个样子看着就有点卑微，他说，那个，咱停车歇会吧，咱稍微歇会，喝口茶，放点水，活动活动腰，让小孩也下去在附近转悠转悠，然后咱再走。”
　　“我觉得他这个提议很正常，既合情又合理，于是就没说什么阻拦的话。”
　　“我心想，反正方向盘在他手里握着，这台劳苦功高的切诺基简直就是他的命根子，他老人家爱停哪就停哪吧，这又不是多大的事，你说是吧？”他微笑道，眼睛里全是我的头影。
　　“嗯，那是。”我也笑道。
　　“老刘下车后就点了一支烟，”他接着讲道，想尽量把故事讲得生动曲折一些，好让我的心思离他的心思更近一些，更亲密一些，最好能完全融合在一起才漂亮呢，“他先给了我一支，我没吸，因为我想到附近走走转转，看看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毕竟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觉得很有必要下来了解一下风土人情，说不定这辈子我就来这个地方一次。”
　　“小刘也下车了，没和老刘在一起逗留，这小子下车后直奔附近一个小店而去，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一样。”
　　这个小孩干嘛去的呢？我在心里好奇地猜想着。
　　“我当时就心想了，”他颇有爱心地说道，一脸的温馨之情和释怀之态，似乎他讲的就是一件义薄云天的千古美事，“干脆跟着小刘同学去吧，就当是替老刘同志看孩子了，既然他这个当爹的都对孩子不管不问，放任自流。”
　　“然后，我抬头一看，小家伙去的是一家面积不小的便利店，其实就是一个看起来生意还不错的普通商铺，里面卖的都是些烟酒糖茶、锅碗瓢盆、方便面火腿肠、蔬菜水果之类的寻常东西，也没什么特别像样的地方土特产。”
　　“小刘在里面装模作样地转悠了半天，也没见他有买什么东西的打算。”
　　“小孩子一般都对吃的东西感兴趣，他一看就不是这样的孩子，竟然对那些吃头毫不在意，说实话我都有点佩服这孩子的意志力了。”
　　“嗯，不简单。”我道。
　　“其实那家店里有些吃头确实是咱这里没有的，”他如实说道，唯恐我会找到他话语里的漏洞，那些压根就不可能存在的漏洞，他对在现实中几乎从来都不会发生的事情总是有着较为强烈的戒备心理，这是我比较清楚的事情，“我那个时候也见过多大的世面，去过的地方也不多，所以多少也有些想买的冲动。”
　　“不过呢，”他转而笑道，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我看人家小孩子都没动心，我就没好意思买点什么。”
　　“然后呢，他就溜达到了旁边一家宠物店里。”他道。
　　“小孩子肯定喜欢小动物。”我道，眼睛随之一亮。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他淡淡地一笑，说道。
　　“看来，那个小刘当时肯定不是这样想的。”我心想。
　　“这家店里卖的小宠物可真不少，”他继续板板正正地讲道，大有“眼前的事记不住，从前的事忘不了”的憨厚之意，让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忍俊不禁的浓烈兴头，瞬间就想到了他老了以后的迂腐样子，那种在若干年之后才会有的寂寥风情，“有各种各样的虎皮鹦鹉、金丝雀、百灵鸟、画眉鸟、太平鸟和相思鸟等等，还有大大小小的乌龟、小兔子、荷兰猪、龙猫等等。”
　　“当然了，五颜六色的小金鱼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另外，我记得墙角的地方好像还有小蛇、小鳄鱼、小娃娃鱼什么的稀罕玩意，真是太可怕了。”
　　“哎呦，一个屋子真是热闹极了，什么声音都有，什么味道都有，什么动作都有！”他随即有点乐不可支地感叹道。
　　“嗯，能够想象，小小动物园嘛。”我淡雅地笑道。
　　“然后，小刘同学就开始亲自挑选小动物了，”他换了个较为惊讶的表情讲道，这个表情当然是为了表演给我看才产生的，或者说是为了我才刻意复原和再现的，我得领他的这份情，“见他那样，我也只好帮着他挑选了，毕竟我是陪伴在他身边的唯一大人，就相当于他的监护人了，我有义务哄好这个突然变得有点任性的孩子。”
　　我仿佛依稀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大人，较为无奈地陪老同事的小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打算花钱玩的美好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