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烬》沙路丘引

42、故事

　　我们的故事在尺寸之间，短暂的、轻盈的，如若没在时间洪河之中留下痕迹，但当滴水落入江川，也总会激起涟漪。

　　半个多月前曾经说自己订婚了的周满下午就来就昭告办公室自己和女朋友领了结婚证，他甚至是把自己女朋友那份也拿了过来，两个红本本摆在一起漂亮极了，把办公室一群单身爷们儿看羡慕了。

　　姜年从办公桌把身子侧过来扯着他的领子，有些打趣：“我和你小译姐还没扯证，让你小子快一步了？”

　　“哎哎哎哥，到时候结婚请你吃席嘛对不对！”

　　“你俩准备啥时候办婚礼？”姜年又问。

　　周满转转眼睛想了想，没有个定数，只是含糊其辞：“那……那得看我对象想怎么弄，我都听她的，婚礼这些事我也不懂嘛。”

　　“那人家出谋划策，你可得多出点力气，让买啥你就快快买别墨迹。”姜年起身搂着周满的颈肩，最后那句话是贴着周满的耳朵说的，他悄摸摸地把自己的“恋爱经验”传授给周满，想让小两口子以后和和气气的。

　　周满被他卡在那里搂着脖子，窒息的感觉相当强烈，但还是很招景地应着：“是是是，一定，你监督我。”

　　这是个好事，热闹声把隔壁兄弟都吸引过来观望情况，周满觉得既然跟大家说了这个好事，也不能空手过来，中午赶着时间买了点果干和饮料，挨个给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放了。

　　尹良听着这边的动静也很好奇，硬要过来从白昭的手里抢了一把果干尝尝味儿，他们两个人就站在门口，一边望着里边的情况，一边开始边啃果干边聊起手头事：“哎，你们找到夏芳没啊，这都快五月中了。”

　　“要你催，张简来的第二天就找到了，”白昭手里拎着没开的饮料，刚想打开却被尹良抢过去喝了第一口，白昭被气的一抬腿屈膝踢在尹良的大腿根，翻个白眼继续说，“她承认王西西的医药费是雷沂给的，但只知道是因为王磊帮他做事才给了钱，也不知道雷沂去了哪，除了指认了雷沂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会不会是夏芳就是故意不说？”尹良嘴里嚼着果干碎，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白昭掐断他的猜测驳说：“她不说对她自己和王磊都没有好处，我看着她也不像说谎的样子，而且像王磊这样看重亲情的人不可能再把他的爱人也拉下水，只让夏芳收钱和照顾王西西才是安全的。”

　　尹良听罢只道是长吁短叹，不禁感慨道：“一个有胳膊有腿的人净去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可惜了，两个妹妹都死了，自己还得再在里头呆十几年。”

　　白昭伸手抢回饮料，耸耸肩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可怜，可恨，可悲……可悲……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在一场巨大的痛苦之中寻觅生存之地，世界广阔如同戏场，所有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朝夕来往穷尽一生，没人想过我们最后究竟得到了什么。

　　所以人生最重要的到底是过程还是结果？

　　人活着，是那一亩三分地；人死了，还是那一亩三分地。

　　白昭想了很久也不出声，他没在想着王磊的人生如何，只是觉得现在有关柳博昌的线索中断了他们不得不停手，其实白昭一直盼望着王磊可以改变想法，翻供指认柳博昌是幕后黑手，但现在看来就算他指认也没有用，没人能找到柳博昌和王磊狼狈为奸的证据，柳博昌是“幕后人”只不过是他们凭着直觉的猜测。

　　尹良在此期间撇了一眼白昭，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问他时言语里也带上些忧愁：“王磊还不认是吗？”

　　白昭冷笑一声：“他不认不认呗，柳博昌还有自己作的死证，他想跑能跑哪去，总得给他逮回来。”

　　“也是。”尹良点点头复议，“你们接下来咋打算的？”

　　“去找雷沂。”

　　“雷沂不是找不到吗？”尹良有些惊诧地转目看向白昭，“我看你们追他追好几天了，一个人影都没有。”

　　“找不到雷沂，”白昭说着，把手里那瓶饮料又塞回尹良的手里，探身拍了拍坐在门边的许幸海，向身后指了指，“那我们就去找他上司，因公出差不见人，他上司总得有点责任心,走吧大海。”

　　白昭带着沈乐冉离开了，尹良则就站在门边上望着他们越走越远，他听出来了白昭的话中话，知道他们要去找陈时锋，可就是因为他们要去找这个人，却让尹良的心里泛起一些不安。

　　这些细微的感觉和情绪就像离岸流，海面上风平浪静，可一旦涉足，却不知要将人带向何等的深渊底部。

　　……

　　下午艳阳悬空，街上的人群行步匆匆，一条黄白色的小狗垂着尾巴在街角的墙根溜着阴凉处漫无目的地觅寻，陈时锋早早就等在公司大厦一楼的大厅处准备迎接白昭的到来，他坐在轮椅上，手边放着一根普普通通的单拐，与上午十分和长年交涉时的精打细算的样子截然不同。

　　陈时锋的新助理坐在他的身畔也等待着，在她胸口的工作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名字：秦宁。

　　秦宁和陈时锋面对面坐着，她的目光看得到公司窗户外的行人，在那些形形色色的过路人中间，她一眼便能捕捉到白昭和许幸海的踪迹，秦宁站起身整理整理自己的工服，推着陈时锋走向门口：“陈总，白警官他们来了。”

　　陈时锋调整好坐姿，堆了一脸的笑意，当白昭带头刚把一只脚踏进大门，两个人均对陈时锋的模样感到意外。白昭挑挑眉，率先打出人文关怀的旗号：“陈先生你这是……”

　　陈时锋低头看看自己，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尴尬的意味：“哦，我啊，今天早上出去了一次，中午回来的时候呢不小心没看路，摔了一跤有些严重，不过不碍事的。”

　　说罢，秦宁推着陈时锋转身向大厦深处走去，陈时锋一边说着：“我还不知道两位警官今天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情呢？最近手边太忙了，记性有些不好了。”

　　陈时锋明显的装傻不明白，但许幸海不和他绕弯子，直白告知：“我们今天来找你不为别的事，就是想了解一下关于雷沂的事情。”

　　“雷沂啊，”陈时锋微微仰头装模做样地思考着，“那是我的前助理。他怎么了？”

　　几人聊着走着到了专用电梯面前，秦宁弯腰刷了员工卡，于是几个人的唇舌之战的场地又变到了狭小的电梯间里，电梯里四周都是反光面，映得人影模模糊糊，陈时锋背对着所有人，目光锁定在电梯门映出的自己的身上。

　　白昭顺着他的话反问：“雷沂作为陈先生的助理，他是被您安排外出工作的，员工的外出路线应该由公司掌握，人身安全应该由公司负责，您作为整家公司的领导人怎么还要反过来问我们您手下员工的情况？”

　　白昭的语气平淡又绝对，似乎不像是反问，而是在质问，陈时锋明白今日来者不善，但他内心又自觉稳操胜券。陈时锋咧嘴陪笑，斥骂自己的不是：“这件事情说来丢人，最近各大活动展会实在是忙不赢，雷沂这个人违反规定，自个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没有跟任何人报备，打过电话也不回，人就像丢了一样……他还算是个名人了，邻里邻家的合作方都认识他，要是在这种紧要关头被爆出员工走失，那我们这几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我是实在没办法，发了个假公告说雷沂因公外出了。”

　　电梯升到顶层，秦宁推着陈时锋走出电梯，走廊宽敞，足够白昭和许幸海两个人并排走。

　　白昭走在陈时锋的左侧，许幸海则跟在他的侧后。白昭继续问：“员工消失这么多天没法联系，您没有打电话报过警吗？”

　　“害……当时也没想着能有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人，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能自己做主的，”陈时锋说到这里立刻低头开始唉声叹气，：“这怪我。”

　　一行人跟着陈时锋走进了他个人的办公室里，阳光正好，这里的设备应有尽有，往大落地窗面前一站，目光扫一圈就能俯瞰这整一片街区和高楼。

　　秦宁将陈时锋推到了会客沙发旁，转身去上了茶水，白昭和许幸海落座在陈时锋的对面，三个人三对目光，似乎在中间有些许针锋相对的氛围生出。许幸海后靠偏头，他的目光错过白昭，望向对面的写字楼，在那栋几乎是透明的写字楼里，许多人影忙忙碌碌、不曾停歇。

　　也就这么一眼，许幸海便收回了目光，他态度严肃地看向陈时锋，而陈时锋也将目光转过来扫了一眼许幸海。紧接着，许幸海便开口问道：“请问您在4月18日之后是否有见过雷沂或有和他联系过？”

　　陈时锋眼睛一转，张嘴即道：“没有见过，但是联系过，当时因为要准备下一场主题展览会的展品，我就联系他赶紧包装好送到主办方那边，结果人呢是死活联系不上，我又因为时间赶得紧，直接新找了一个助理代替他的位子，这下一忙是彻底把他忘了……而且当时我也有些生气，觉得他在公司干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没规矩。”

　　“他以前也没规矩吗？”白昭捕捉到一丝重要信息。此时茶水端上，白昭换了一个姿势坐着，相比较于许幸海的紧绷，白昭的模样显得更随和、更平易近人，他端起杯子吹吹边抿了一口继续问：“看来二位之间的配合似乎不是很和谐，怪不得要换个助理。”

　　“是啊，我们俩当时也算是知根知底，他那个人老古板，有些事有些分歧也是难免。”陈时锋嘴角微微勾起，皮笑肉不笑。他说着，侧目瞥见白昭的目光，那是一道并非友善的目光，但陈时锋又无法从中再看出其他情绪，两人之前从未相见，白昭留给陈时锋的感觉就好像是他这个人天生一张不苟言笑的严肃脸，陈时锋心里有些犯嘀咕，就此机会转变了话题，将问题指向白昭他们：“两位今天这么专程来找，肯定因为是雷沂犯什么事了不是？他要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请你们多担待，但他虽然脾气不好了点，也绝不会去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白昭颔首：“雷沂目前不会给我们添麻烦的，不过您真的不清楚雷沂的动向吗？”

　　陈时锋闻言两手一摊：“他私自离开，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动向，我可不是那种会给员工手机装GPS定位的那种人。”

　　“那么，雷沂在上半年向一个私人账户转账五百余万元……”白昭目光紧盯陈时锋，逐渐犀利，“这事儿是您批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