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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最美凡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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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五年的年关,早早迎来了带着春天气息的腊月味道。小镇的油菜花开得招摇,艳丽得让人无法直视。岁月它静默无声,却紧随人们的脚步,在各个角落里的穿行。
属于江北小镇王志山与李润仙的日子,不总是冬日寒夜的大起大落,更多的,是波澜不惊的和熙阳光。
两个人坚定地酝酿着□□、结婚,准备告别单身,扎根小镇,在这个像是夹皮沟一样狭小的地方,寻找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其实,他们和每个人内心的渴望一样,摸不到的东西,一转头,琐碎凡常,就是日常与根本。
选择在小镇过活,是平凡人的日常,也是两个人长久以来的必然。经历了爱,尝试过爱的分离,有主动的有被动的,有成熟的不成熟的,两个人由爱变怨、怨成恨、恨成冷漠,蓦然回首,却成了理解、尊重与成全。
婚姻里没有谁能彻底改变一个对方。就像我们改变不了世界,只能适应一样。也或许自己改变了,对方也随之改变一样。如此爱的根本,看似稀疏平常,没有凄婉、没有轰轰烈烈,却只有在与灾难不期而遇时,对方身处危难,瞬间站出来,为对方、也为自己的不舍,升起慈悲与怜悯,护对方周全。
两人走到一起,打心眼高兴的是董留成和花明容。
两人为此抽出时间,假装空闲,去看了王志山。在宿舍,两人从房间到阳台,打量过简陋,表面漫不经心,实则暗暗记下了王志山缺的生活必须。
一番商议,花明容第二天花了一天的功夫,将自家闲置的厨房和住房腾出来,打扫干净,将钥匙交到了两个年轻人手上。
夫妇俩的举动,令王志山心存感激。他郑重拿过了带有温度的钥匙。
王志山动手,购置了生活的灶具和炊具。除了锅碗瓢盆,他上供水站请来那里的师傅,接通了通往四楼楼道的自来水管。
白花花的自来水,淌进了干涸已久的洗菜池,也为他的新生活,开启了新的起点。
生活的琐碎,总需要仪式感。李润仙第一次生火做饭,招来了不少人新奇的造访。在单身汉李正、马荣等人的羡慕与围观中,炉火映红了李润仙的脸庞。她手袖高挽,挥刀舞铲,虽然出笼的馒头并不酥软、菜的咸淡也不尽如人意,可透着烟火气的温馨,还是让前来的人品味到了单身食堂迥然不同的家的味道。
得知两人安家,李润仙母亲特意赶来。
去了加油站一趟、看过张小英后,她来了。
厨房满满的烟火气,满是寻常人家的味道。
面前两人的忙前忙后,老人心头欣慰的同时,多了久违的祥和感。
厨房虽小,打整得干净整洁。一物一件,透着精心的付出。特别窗台前的铁质灶台,矗立窗前,是厨房的主角。两个年轻人张罗的菜肴,饭菜菜香。
微凉的风,穿庭而过;光影落下,厨房祥和。
普通人把喜欢揉进饭菜里。老人把欢喜与欣慰,咽到了肚子里。
吃过饭,心满意足的老人起身回城。
再次打量厨房,厚重的木质门窗,留着岁月的痕迹;准女婿的亲情、女儿的满足,在老人的心头闪着光,如同屋外头的油菜花灿烂。
回家等车的时刻,一辆轿车突然飘然而至。
正要责怪车的唐突,车里探出了杨正德的头。他叫着王志山的名字:
“王志山、王志山,你是不是要回县城?”
是汪杨兴的车。汪杨兴和颜悦色,指了指后排的座位:
“要回家上车。我刚从省城开会回来。”
老人上车后,车子开动的久久时间,老人不时回头,看着身后她最记挂的人。
人间至美,不过凡常。
把爱与温情揉进寻常,定能生出大美气象。当一个人爱上凡常时,便拥有了祥和。这年春节,三婶终于回心转意,趁着过大年,和王志山登门李家提亲。
双方的亲事,定在了春节过后的二月。
又一个春天来临。
王志山与李润仙走进小镇供销社的照相馆。
照相馆的张国富忙前忙后,为坐到将聚光灯下的新人,按下了快门。
结婚照片的两人,青丝黑发,一个抿着嘴在笑,一个笑得合不拢嘴。
办结婚证的这天,李润仙上班,王志山一个人去了镇政府。
一间办公室门前,张贴着“办理结婚证”的牌子。
看过门前的公告,王志山去了镇卫生院。
院长赵鼎名在院长办公室,远远看到了走进门来的王志山。他叫出黄副院长,迎上了王志山。
见到王志山,黄副院长满面春风:
“小王,今天刮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看到黄副院长,王志山想起他的老伴在医院开设的小卖部。经营小卖部的,是黄副院长的老伴。每次见到他,她总要拉住他,拉上半天的家常。面对黄副院长,王志山没有再跟他拉家常,说了自己要办婚检。
一听是婚检,黄副院长的脸拉长了,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哎呀”了一声:
“对了。我们医院虽小,可执行的是国家规定。婚检是要男、女双方一起的,你媳妇呢?”
王志山问是不是一定要媳妇过来?正要折身,黄副院长急忙上前,截住他,再次“哎呀”一声:
“你看你,忙什么忙——媳妇来不了算了。我给你办,给你办!”
很快,黄副院长叫来一名医生,在一纸婚检证明上,“刷刷”几笔,划去将“收费”一栏,递给王志山:
“几十块钱的费用,我给你免了。只不过我要交待你,有什么会传给下一代人的遗传性疾病、精神病、传染病,会影响优生优育,得注意。我这么说,对得起你发吧?记得结婚的那天请我哟——省得我家老婆子一天到晚念叨你,问你婚事办了没有?”
王志山拿上证明,去了镇政府。
镇政府已是上班时间。办结婚证的人站了一院子人。副镇长李根荣一抬头,见到是王志山,放下手中的笔,叫着王志山“兄弟”,搂上他,去了隔壁的副镇长小办公室。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聊着联合扣押贩卖烟丝的事情,又聊了几句镇办企业的情况,直到外头有人在叫“李镇长”,李根荣这才猛然惊醒,问:
“兄弟,你今天过来,是要干什么?”
王志山将办结婚证事情说了,李根荣“哎呀”一声,猛地一拍脑门:
“你怎么早不来、晚不来,专挑这么个日子来?我们□□的日子每月十五日,一个月只有这么一天办结婚证;今天来的人实在是多,我实在忙不过来。要不,你再选个日子,改天来?”
王志山偏头看了外头,果然人头黑压压的。他这才知道什么叫“人满为患”,道,
“不劳烦另挑日子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办,怎样?”
李根荣点点头,一溜小跑,去了隔壁办公室。再次回来,他手里多了两本份崭新的证书,一股脑儿塞给王志山,道:
“兄弟,既然不改时间,你写的字比我的好,你自己来。”
说完这话,李根荣将填结婚证的事情交给王志山,再去去了大办公室,大声叫起了下一对新人的名字,问:
“你们是不是自愿结婚?知不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对了,重要的是有没有过婚前性行为?”
原来结婚证是这么办的!王志山忍着笑,低头填起了证。
小年轻人明显是被住了。姑娘那头不说话,小伙子那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听不清说什么?
院子里一阵骚动,议论纷纷。有人问“结婚还得问这个?”、“是不是还没有结婚睡过觉,办结婚证要罚款的呀?”,还有人不知说着什么,“嗡嗡嗡”地。李根荣的大嗓门又来了:
“大点声,我听不见!”
没有声音,整个院子安静下来。小伙子似乎在结婚对象的鼓动下,有了声音:“我们是有过……”
“啪”地一声,桌子响了,是李根荣在拍桌子,拍得山响:
“婚前性行为是不提倡的!国家实行计划生育,要求优生优育,这是规定,你们知不知道?”
对方刚出口的声响,没了音。李根荣明显来了气:
“既然你们两个还没有想好,那就等想好了再来,莫耽搁我时间。时间那么宝贵,要是你们不老实交待,我就不给你们办了。你俩一边去,来,下一对!”
有人“到”了一声,似乎坐到了李根荣面前。原先的人似乎被吓到了,一阵嘀咕后,小伙子鼓起了勇气,再次开口说上了话:
“咳,,敢做就敢当,又不犯法。有过就有过,罚多少钱我认。嗯,我们是有过一两次……”
李根荣的声音再次大了起来:
“一次还是两次?怀娃没有,非婚生育是不给小孩落户的嘎!”
这下,小伙这头的声音更小了,一会说是两次,一会又说可能是三次。李根荣“呵呵”笑了,笑声带着穿透力,连隔着的一堵墙,也被穿透了,传进王志山的耳朵:
“为什么婚前就做那些事情?不好嘛!你们想过后果没有?要是非婚生育,违反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是要罚款的!”
小伙声音小了,“嗡嗡嗡”地,像是蚊子叫:
“大爹,我们是山上的……人住在大山头上,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不像你们坝子的,有电影看、有电视看,还可以逛街、唱唱卡拉OK……我们两个人,没有这些……我们不做那事,能干什么……”
王志山的证书填好了。他贴上照片,去找李根荣。
李根荣过来押钢印。钢印压下,喜庆的结婚证有了鲜红的印章,鲜活刺激地跳动着,如同王志山的心跳。他收起证书,递给李根荣《婚检证书》。李根荣手摆了摆,不收:
“你办这个干嘛,花这个钱?”
王志山道,“不是你们张贴公告,要先做婚检吗?”
李根荣压低声音:“熟人、熟人就不用了,不用了。”
王志山往口袋掏出钱,递给李根荣:
“你收工本费。”
李根荣边收钱边道,“这点小钱,本来政府不缺。既然你有心,那我收了。”
王志山点点头,李根荣“刷刷”开了收据,再找来两枚闪亮的结婚纪念章,郑重交给王志山:
“兄弟,当大哥的在这里,提前祝你和兄弟媳妇,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办酒席时可别忘了通知我一声哟!”
一路小跑,王志山进了加油站。
结婚证交到李润仙手里。翻看着结婚证,李润仙的脸红得像是发了烧。
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王志山没有注意到李润仙此时的内心,波涛汹涌地掀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