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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名兰出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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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三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邹名兰认定自己工作不利的背后,罪魁祸首,竟然是邓三江以一个小人式的小恩小惠,搅了一潭水,与他嘴里的“豺狗”们,做下如此肮脏交易!
再之后,两人极少联系。
关系到了这一步,归结于一段实情。邓三江怎么也想不到,邹名兰会把一切罪过,归罪于他,让两人形同陌路。
少了邓三江,邹名兰在经历扰动后,回归死水般的沉寂。
暮气沉沉中,她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平静的背后,是绝望。
这种平静,被另一人的到来,再次打破。
来人是王书贤。
王书贤是多方打听,找人问着邹名兰单位,找上门来的。
他从邻县沿途问路而来,人走进供销社,一身是汗。
王书贤的到来,引得姊妹们一阵骚动。
女同事再无矜持,全然不顾淑女身份,尖声惊叫:
“哟,美男子!十足的美男子!”
是的,王书贤一表人才,一现身,便惊艳了久居营业室的姊妹们。
眼前的王书贤,一身夹克,却裹不住身材的壮实。除了壮实,即便戴了一副秀郞眼镜,也遮挡不住棱角分明的脸庞;加之一丝阴郁,整个人在秀气间,一头标志性卷发,天生卷曲。自然地舒展地在额头,起伏着波浪,平添了几分文艺气息,更让他多了满腹书卷之气。
和邹名兰站在一起,他高出邹名兰整整一头。他的一举一动,透着阳刚。
帅气、阳刚,高大,全是招惹女生喜欢的天生特质。
就个人条件而言,王书贤无疑是众多怀春女孩们理想的另一半。
王书贤的到来,邹名兰怦然心动。
相比之下,他身上有的,绝不是邓三江的市侩与功利,而是向上而生的阳光。
只是和邓三江相比,王书贤明显少了自信、多了拘谨。他全然不像邓三江一样高姿态。反过来,邹名兰不得不热情有加,打消着他的不自在。不过,这些于邹名兰而言,并不重要。于男人而言,主动不是他们的核心价值。而矜持,并非是女人所倚重的。
进门时,他扛来了一大箩筐的金黄橙子,送给她。在一堆女生面前,王书贤更像是个害羞的大男孩,不敢直视人,说话不利索,甚至连走起路来,也不能挺直身板。
邹名兰心头多了敏感。敏感上了心头,挥之不去:是什么让他,如此不自信,甚至是自卑?
王书贤第一次到来,是在半海住了一晚才走的。
这一晚两人吃了单位食堂。天色已晚,邹名兰主张,王书贤住进了便宜的私人旅舍。两人有着充足的时间,谈天说地。也正因为时间的充裕,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说中,他道出了自卑。
自卑缘于工作。
毕业后,他去了自己县份偏远的一个柑桔基地。
他所在的柑桔基地和她同属一个供销系统。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敏感地意识到,王书贤的工作,跟她相比,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她懂得什么是一个男人的脊梁骨。
果然,他的一番叙说,他道出了缘何不自信。
是的,他虽是供销社一员。供销社当下的处境,不用多说,她能体会。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他比她还灰心。
在柑桔基地,中专三年的所学,没了用武之地。余下的,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
每天出工,他得面对漫山遍野的广阔山地。连绵的山地,一座连着一座,一眼望不到头。属于他的,是日复一日的育苗、施肥、打杈,采摘,甚至外出推销。因为推销,他找过诸如王志山、潘大林,甚至王晓峰,遍及所有同学。结局大多一样。虽说有同学在好单位的不少,可硬要买下他推销的柑桔,人人爱莫能助。
推销不出去柑桔,他只少了提成。和单位的临时工一样,拿到手的,成了为数不多的钱两。
生活的不如意,让他不住抱怨。他抱怨干的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活:起的比鸡早,累的比狗狠,吃的,却是比猪还差。这些,他都忍了。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拿的跟农民相比,好不了多少。
正因为如此,他蜕去了意义风发的学生气息,皮肤黝黑、粗声大气,和那些大嗓门、浑身上下散发着阳光燥热的村民相比,相差无多。
说到此,他一脸黯淡。
她感同身受。听着他的话,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把。对了,是同病相怜的痛。
邹名兰心抽紧了。
生活的艰辛,她有着钻心刺骨的痛。刺痛之下,她打起了哆嗦。
邹名兰在心动之余,多了心痛。尤其他来时,没有人注意到他是怎么来的;他走时,她忙于卖货,没有前去相送。但有细心的姊妹看到了,他竟然是骑着一辆老掉牙的三轮车来的!
看到他骑上三轮车,吭哧着走后,人人惊讶得不行。
看到他骑上三轮车,吭哧着走后,人人惊讶。
只是良好的教养,让她们收回了猎奇的目光。人人和善,打趣她,说他是诚心实意的。要不然,从邻县到半海要骑行多少公里的路,翻多少座山,流下多少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姊妹们跟她说这个,除了撮和,另是什么心情?苦涩面前,她只是笑笑,附和一下,不知该如何说话。
她第一次大方地请全供销社的人,吃他带来的橙子。
为此,姊妹们享受了好多天。如此诚心实意,不用多说,她能体会他的赤诚。邹名兰为此很是感激。因为这是她为数不多吃到她人生中的“大餐”的机会。为此,她兴奋了很久。
可另一个难以割舍的心痛,还是来了。她在想,工作半年了,他不舍得花钱乘车前来,却是一个人,骑上一辆人力三轮前来;车上拉的,还多了满满的一筐橙子。如此辛劳,她能理解多少呢?
为此,她犯了嘀咕。
实在拿不定主意,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接受他,还是不接受他呢?
时间不长,王书贤再次来了。
他的出现,惊到了邹名兰。
因为这一次到来,王书贤鼓足勇气,跟她表白了。
表白面前,她被震到了。
虽然他的表白真挚而热烈,令她为之感动,她却不敢贸然接受。高兴、幸福和仓惶与无助间,她选择了不吭一声。末了,在他的大胆面前,她慌乱地告诉他,我可能不是你理想的人。
表白没有得到回应,他一个人怏怏走了。
看着他走时的背影,她整个人变了个人。
她变得无心工作,时常发呆。
她实在拿不准,该不该接受王书贤抛来的橄榄枝?
表白不知怎么地,在姊妹们中间传开了。有姊妹傻憨憨地告诉她,要是真有这么一个男孩,她会欣然接受;有姊妹说她说话,那是她得了便宜还犯嘚瑟;甚至还有舍友一口咬定,遇上这么个好男人,一定是她上辈子积了德,上天给她有如此好男人,拼了命地追她。
她实在拿不准了。只是,恋爱的感觉如此酸酸甜甜,她体验到了。
他再次打来了电话。
电话成了热线。架不住电话这头的期期艾艾,电话那头在不住地感叹供销社天上地下的兴衰过后,王书贤再次直奔主题,直言心迹,说了对她的爱慕,话里满是同她牵手的期盼。
邹名兰犹豫了。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接受这一份情感?
作为乖乖女,她再次回了家。
她得向家里人要意见。
邹云全一声叹息。
叹息让邹名兰的心在颤抖。
父母的煎熬,全在这一声叹息里。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不想让她步入自己的后尘,过上没着没落的日子。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这辈子已经过得够紧巴了,换作女儿,谁也不愿意邹名兰重蹈后辙。
来时邹名兰满怀的憧憬,成了去时的心碎。
她无言地回了半海乡,这个令她心痛不已的地方。
上天似乎没有给她一丝怜悯。噩耗接连传来:供销社新一轮改制开启。
很快,工人下岗、裁员的消息紧接而至。
靴子落地的这天。主任阴沉着脸,缓缓开了口,比哭还难看:
“供销社连年亏损,工资难保。上头说要裁人,裁人先裁年青女工。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老同志年纪大了,上有老下有下,为供销社贡献多年,让他们走人,不合情理;二是因为年轻女工经验不足,影响发展……”
台下唉声叹气。
邹名兰因为刚入职不久,面临被裁风险。
主任宣布的名单中,按姓氏笔划,在不前不后间,念到了她的名字。
她揪心而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正准备收东西走人,心灰意冷的邹名兰宿舍,来了一人。
这人左顾右盼,一脸神秘。
来人是主任。他选择这样的时候前来,明显另有目的。果然,在四顾无人之后,他小声地张了口,明显带着天大的秘密。
他的原话,你可以不被裁的。即便被裁,另有天大的喜讯在后头。你可以回你原先的供销大厦。不过,是去是留,全由你决定。
主任的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留下的一半不用说出口,她明白了,自己去留与否的,幕后的决定权,依然牢牢掌握在别人手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要她投桃报李的华三定。
她脆弱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整个人心神恍惚。
兵荒马乱中,她点了头。
很快,离散的人群中,她接到了回大厦报到的通知。
收拾行李,她离开了曾经的伤心地。
回县城的风,冰凉冷冽。
她万念俱灰。
走进供销大厦,重新走回到自己阔别多时的宿舍,她有一种想要撞墙的感觉。高抬的手巴掌,打向的是自己的脸。她要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你咋就这么弱?
可女人都是会安慰自己的。一想到自己一无普艳艳的花容月貌,二无邓三江的能耐,她抬起的手,一点点放下了。
她屈服了。
在认命之后,江北小镇来了邹名兰。
一家人忙碌着,在东平街的老家,接下了华继伟家的聘礼。
下聘这天,华继伟与邹名兰在街头拐角处,遇上了王志山。
双方原本各走各的。不料想,却是撞了个满怀。
喝得红头胀脸的华继伟认出了是王志山,唧唧歪歪,一上来就拉王志山的手:
“阿山!我认得你跟我家邹名兰是同学呢!你,不过来和我喝、喝上一杯?”
这是什么话!惊愕的王志山一抬头,与邹名兰四目相对。王志山当即挣脱了华继伟,话没多说,走了人。
邹名兰站在原地,一脸死灰。
这一幕,深深铬在了王志山的脑海里。
婚礼紧锣密鼓,如期在县城举办。
结婚的地点,没有选择小镇,是邹名兰似乎刻意要避开古老的家乡。
令王志山意外的是,要好的几个同学,几乎没有收到她的婚礼请柬。
邹名兰成了他们这一届毕业生中,最早结婚的人之一。
这一季,不少同学收到了另一名女生的请柬。
是结婚请柬。来自是远在偏远县份的周凤仙。
周凤仙爆出一个冷门。这位当年在班上大大咧咧、口口声声不会早恋、早婚的女孩,却在第一时间、第一个走入了结婚礼堂。
周凤仙结婚的背后,消息传来,是她分工糖烟酒公司后,平步青云般地当上了经理。
这位在校时长得臀大腰粗的女生,毕业后进了人数不多、老同志为主的糖烟酒公司。
随后,她去到了乡里的一家分公司。可她不在意,成天乐呵呵的,将分公司里里外外,打理得有条不紊,亮亮堂堂。
也就是在邹名兰挣扎的几个月里,她赢得了县公司赏识。此后,她调到了县公司,暂代副经理一职。
公司没有一把手。她的副经理职务,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闪着耀眼的光芒。到了县公司,她总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忙于工作,还想事业、爱情两不误,挑起了如意郎君。
挑选时,她精明地避开了同学。于她说法,同学年龄太小、再处成同事,对她不利。最后,她一人拍了板,干脆托人介绍相亲,自己来挑对象。
一时间,为周凤仙介绍的人还不少。一批又一批的相亲对象过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男医生,入了她的眼。
周凤仙果断与男医生牵了手。
有人反过来劝男医生,说是当今年代,虽说淡了门当户对,但至少,你也不能放着与周凤仙的悬殊,不管不顾,不顾及娶个女强人、攀高枝的影响。
男医生多少有些社会阅历。想来这话也对,于是开山见山、实话实说。
周凤仙不乐意了。她说,如果你看不上我,你就直说;我一个小中专生,白手起家、什么不是自己挣的,哪来身份悬殊?
男医生不说话。周凤仙单刀直入: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的是我这个人,还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乱嚼舌头根子的东西?你要是有能力、有自信,完全没有必要听信这些,更没有必要,侮辱你的智商!
一席话,男医生感动了。
双方最终走到一起。
而周凤仙,则高挽发髻,在她的糖烟酒公司,将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相比之下,一帮同学为邹名兰扼腕叹息。
那个曾经在班上身子稍许孱弱、面容姣好,打得一手好算盘,各科成绩优秀的女生,毕业后经不住毒打、慌不择路,已成人妇,让每个人心头,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
没有人在意邹名兰怎么想。过程不重要,社会在乎的,只是结果。
或许背后的真正原因,只有她知道。
生活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难以言表,让每个人心中,无声而完美演绎着什么叫爱而不得。人生中差一点的事情太多了。许多人面对时束手无策,只能藏下自己一生的苦寒与热望,低头走过。
走过后才知道,那叫错过。
婚后,新郎倌华继伟回了江北。
王志山人在小镇,不时偶遇华继伟。
两人偶尔会聊上几句,话里却不再提及邹名兰。
面对浑浑噩噩的华继伟,王志山和身边人一样,为邹名兰不值。
换了位,要是自己是邹名兰,王志山内心是抗拒的。
邹名兰的低头,他嗟叹不已。
是的,县城是每个人遥不可及的梦想。遥望县城,是每个乡下人的向往之所。各得其所,或许是一个人一辈子的愿望。可真要让他放弃、屈从,他做不到。
悲喜一念间,歌哭笑泪都会变得那么痛。婚姻,仅仅只是拉开一个人跌宕起伏人生的序幕而已。
对着县城方向,王志山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在乱云翻涌的人生旅途中,静静品味,千年的风雪,都会朝一个人袭来。人生只有一次,怎愿甘拜下风?逼自己一把,突破自我。趁年轻,一定要笃定内心。纵然一等二看三落空,也不差一想二做三成功。愿你我从今以后,别等困了才睡,失望透顶了才心碎。往事不回头,未来不将就。树的方向风决定,人的方向自己决定。
或许,这便是人与人的不同。
纵然回不了县城,他须安下心来。内心平静,外界便鸦雀无声。人生最好的贵人,不是别人,是努力向上的自己。他不会放弃,宁愿呆在这狭小的时空,独立生活,不任人摆布。
只有走在小镇,王志山的思绪,偶尔重回地区学校的时光。
他会想起当年的珠算能手邹名兰。要是杨世新的那份表格交到她手上,会是怎样的精彩?可如今,出众的邹名兰,又是怎样的处境?她是不是偶尔跟我一样,在拨弄小算盘珠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