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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世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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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走了,你连哭都不哭,忘恩负义!我鄙视你!”问月貂蹲在树上,两只爪子抹着眼泪,怒骂赤雪灵狐。
夜色沉沉,又起了一层薄雾,留在山间歇脚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赤雪灵狐不慌不忙,逮了野兔,生了火,有条不紊地开始烧烤,她道:“公子登雁煌山之前,我是另一个人的灵兽。”
“怎么了?”问月貂扭着毛绒绒的身子瞪向她,“你是要说你跟公子感情不深,所以无所谓吗?整整一百多年了!”
“我是想说,那个人把我交给了公子,随口编了个理由就离开了雁煌山,再也没回来,我们找了很多年,终于在一个地方找到了她的尸体。”与问月貂不同,赤雪灵狐身上没有任何“兽”的特征,她梳着简单却不敷衍的发髻,穿着人间女子的衣服,举止之间与人无异,而且是一个成熟而稳重的人,不会像问月貂那样肆意发泄情绪,她道,“我以为那应该是我最伤心的时候,实际并没有特别伤心,她中了一种鬼咒,没有办法解开,为了不变成鬼,她选择自杀,还小心的不让所有关心她的人直面她的死相,我们都以为她去云游了,她从前就喜欢到处游玩……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公子也是同理,”赤雪翻着木棍上的兔肉,耐心地同问月貂道,“入戮渊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世人因他争议,天锦国或许寻仇,他才不在意这些事情,他也不会因杀了该杀的人就生了心魔,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雁煌山的人,大家都那么爱他,他却把雁煌山带到了风尖浪口,他也无法面对羽心公主,因为他的离开才让羽心在天锦国受了百年之苦,失去记忆这一事实在他心里并不是与所有罪孽划开界限的理由,还有……玄魔,他无法面对玄魔的情,玄魔一直在逼他做出选择,他无法选择,以他之强也做不到平衡人与魔的关系,这件事总有一方会受到伤害,他从来不说,但不代表他不会痛苦。”
问月貂默默爬下来,化成人形,坐在火堆另一侧,眼睛红着,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哭有什么用?”赤雪把烤好的肉递给他,“禅月他们都理解公子,我们余生的职责是守住宁华宫,找到封锁魔洞的方法,只有你年纪最小,感情最丰富,成天哭哭啼啼让公子死了都不得安宁。”
问月貂咬了一口烤焦了的肉,哭着道:“公子没有死!”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结束。”赤雪点了点头,“就像永远记得她一样,我也会一直记着公子。”
问月貂道:“我也会!”
“问月,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位新主人,千万不要再和他有过多的羁绊,生命虽然不会轻易结束,但离别总是怅然的。”她提醒道,面前是年龄最小最不知事的问月貂她才会提醒,宁华宫的其他灵兽都跟她一样,此生不会再侍其他人为主。
问月貂发誓一般放大了声音:“我才不会有别的主人!”
赤雪笑了笑,摸出穆羽恒交给她的一样宝器,道:“快点吃,吃完咱们要赶路了。”
问月貂赶紧大口咬肉,鼓着腮帮子使劲咀嚼,吃着吃着目光突然一顿:“赤雪姐姐,你看那光!”
紧接着便有雷鸣炸响。
赤雪抬首望去,远方天际晕开一片灰紫的色彩,白色的闪电在其中穿过,狰狞盘虬,如同天穹被暴.力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皱起眉头。
问月貂紧张道:“那……那和咱们山里镇着的魔洞好像……”
无法封锁的魔洞有一个就够人界受的了,一个魔洞都需要恒公子这种级别的修士耗费百年之力才勉强使其稳定。
若是……
……
“眠眠,问你一个深奥的小问题。”
高冲寒蹲在云台边上的栏杆处,远处是翻腾云海,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千仞山的景色一如从前,但是其间的人却不如从前轻松惬意了,仙门百家齐聚于玄峰殿,正在紧锣密鼓地对几日前天际灰紫的异象进行讨论。
季眠眠正捧着一本师父传给每人一份的宝录进行认真地阅读,从下定决心之后,他努力减少了玩耍胡闹的时间,每天都要抽时间夯实基础、练习术法,遇师兄骚.扰,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不耐烦,经萧回一事后,他对师兄的容忍度提高了很多,把书页做了个标记一合,抬头道:“什么问题你问吧。”
就见他师兄蹲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身体还往前倾了倾(竟然能保持平衡),然后一脸深沉地道:“你有一个爱的很深的恋人,你侬我侬恨不得天荒地老的那种,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爱上了别人,你会恨他吗?”
季眠:“……我还没有。”
高冲寒:“假设一下。”
季眠:“……我觉得靳姑娘没那么容易变心。”
“哇,想得那么美,靳姑娘有说她会喜欢你吗?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敢往人家身上幻想。”
季眠眠一脸羞愧地冒着热烟:“那不是你非要假设吗?我能假设谁?我又没有喜欢过别人……”
高冲寒揪了下他的头发:“别打岔,认真设想。”
“是谁在打岔!”季眠眠终于还是怒了,一巴掌呼在他身上。
高冲寒身子一晃,往万丈深渊里栽了下去。
“师兄!”季眠忙伸手去拽。
细密的丝线蛛网一般从深渊里伸了出来,稀里哗啦把他一捆,他师兄借着这个势非常潇洒的就飞了上来。
高冲寒也不松开他,单膝蹲在栏杆上道:“师兄大度,不跟你计较刚刚的事,快继续说。”
“放开我!”
“不说不放。”
时隔不久,季眠眠又一次产生了砍死他师兄的冲动,但他也没有办法挣脱,只好丧着脸说:“想爱谁就爱谁,她不爱我那就一刀两断!”
当然这回的设想没有把靳姑娘放进来,如果是靳姑娘,他想他应该不会那么决绝。
“那看来你不够爱人家,那么深的感情,怎么可能说两断就两断?”高冲寒摸了摸缠在另一手上的一根丝线,这根丝线的另一端在骆逢空手上,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结,骆逢空有什么事他会第一时间知道。
金戈蹲在乾坤洞里还没出来,骆逢空去看望了,他虽然于人情淡漠,但金戈于他有恩,又是教导了他三年的师长,在他心里的位置自然与芸芸众生不同。
“感情那么深,我爱的人为什么会突然爱上别人?”季眠怀疑师兄的脑子又开始犯抽了。
“就是突然变心了没办法,世事总是难以捉摸嘛。”高冲寒道。
“好吧跟我相爱的人突然变心了,我由于爱的深还做不到一刀两断,在那里孤寡可怜地纠结该不该恨……这是什么神经病一样的设定?”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吐槽。
高冲寒晃了晃捆着他的丝线:“你就说恨不恨吧。”
季眠一阵踉跄,这么深奥且神经病的问题以他的阅历实在难以回答,只好凭感觉道:“如果真的爱,就不可能会恨她啊,怎么舍得?”
高冲寒收回丝线,叹了口气。
“不过也有可能因爱生恨,”季眠捡起他的宝录,小心地抱着,“那很多狗血小话本里都有说到这一处的,什么爱而不可得你恨我我恨你最后发现心里还是有对方,然后排除万难缠缠绵绵到天涯的……”
说着说着突然一顿,终于反应了过来:“师兄,你跟骆师兄……你不会是想搞事情吧?”
高冲寒斜着眼瞅向他。
“你可不要作了,骆师兄多好一个人啊,虽然不怎么说话瞧着有些冷淡但对你是真好啊,又是买吃的又是抱你飞仙剑又是对你与众不同的,我看仪子修眼珠子都快气绿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心里对骆师兄有点什么,总之你好好把握骆师兄,认真修仙过日子,别作死,想作死就去弄点清神散醒醒脑子。”季眠眠非常操心道。
“……”高冲寒扶了扶额头,觉得小师弟这番话又招笑又让他有些心酸。
“那么会联想,我说我要搞事情了吗?”
“我还不了解你,你不会平白无故跟我讨论这种很牙酸的问题,你肯定是想搞事情!”这会子小师弟非常地睿智。
高冲寒笑起来:“情.趣啊情.趣,你懂不懂?”
“……当我没说!”季眠气得鼻子要冒烟,抱着宝录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找个角落认真学习去了,刻苦完了他还要去找靳姑娘,今次她随着归暮山也来了千仞派。
高冲寒蹲在栏杆上继续沉思,沉思了半天,他决定还是放弃“爱上别人”这个剧本,他自己能不能演好另说,只怕骆逢空并不会按剧本来走……如果他“爱”上了别人,骆逢空多半会怀疑是自己的问题,然后陷入痛苦与迷茫。
对“醒来”这件事完全没用。
痛苦也是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的一部分,都是必须要引出来的,残阳和衍君对他万般叮嘱,便是怕他不忍心。
衍君说过,他们的每一世都是对玉魂的重铸,所历轮回越多,玉魂苏醒的几率就越大,这一世或许就是成熟的时机了。
玉魂和玉魂的力量不是一回事,二者的苏醒同样不是一回事,强大的灵力可以稍稍刺激力量觉醒,对玉魂本身却不行,不然的话高冲寒早就去找来一堆灵力强的人放在骆逢空跟前了(当然不是哪个灵力强的人都行,穆羽恒是特别的)。
他想要的是玉魂苏醒,那样他就会拥有完整的空了。
衍君说,空聆玉的确脆弱,却不会因凡俗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而碎,你需要谨慎,却不是束手束脚,更不能心软退却,但是……在他自己意识到自己是玉之前让玉魂苏醒,是最稳妥的,因为玉有心魔,神体稳固之前意识到自己是玉,他会因无法承受而崩溃。
大概就是,在记忆恢复之前最好先让身体/神体好起来,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刺激的也是身体/神体,而非记忆。
简单来说,空聆玉现在分成关键的好几份——已经成了壳的空聆碎片,玉魂所代表的神体本身,玉魂中所沉寂的空聆神君之力,以及包含了心魔的空聆神君的记忆。
每一份都至关重要。
而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神体,神体复苏,一切都会恢复,虽然执寒戟很想要他恢复记忆,但这恰恰是需要最后才能恢复的。
天降异象,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
千仞山中林木深深,总是穿插着各种蜿蜒交错的石路,那人立在青石台阶上,几乎与山林之色融为一体,青衫拂云,白袍携雾,冷漠出尘,淡然遗世,如同一场虚幻梦境,缥缈不似人间之人。
可仪子修却意外的在那张脸上发现了一抹哀伤,实在难得。
“逢空。”
骆逢空回首,行礼:“师兄。”
仪子修道:“师父见到你心情好了许多,他对你看重,又实在疼爱。”
骆逢空点头。
仪子修又道:“他的状况不容乐观,你也在担心吗?”
“是。”骆逢空道。
仪子修上前,抬起手,微顿了一下,试探着似的,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想办法,必让师父无恙。”
骆逢空点头。
两人再无其他话可说。
仪子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的云台,眼底含着一抹冷意,道:“高冲寒在那里。”
他与高冲寒大约是天生气场不合,对方什么也没干,只是看到就来气。
“师兄,”骆逢空转向他,“冲寒对人并无恶意,只是性情洒脱,他从未有意惹师兄不快,师兄大气宽仁,定不会记得矛盾,再与他冲突。”
这话是要护着高冲寒,且并不怎么委婉。
仪子修看着他的眼睛:“你为他,变了很多。”
骆逢空点头,又道:“若我有冒犯师兄之处,请师兄恕罪。”
“你都开口了,我怎么会不答应,”仪子修笑了下,“只是忍不住感慨,高师兄无论如何胡闹,都有人护在他身前。”
他没再把眼神分给云台,转身下了台阶。
山路七拐八绕,一条林木掩映的小路尽头是一片浓密的竹林。
不过刚刚入秋,山中便已经很冷了,竹林里更显阴凉。
仪子修走到一处青竹旁坐下,闭上眸子安静地待了很久,直到一阵风起,有竹叶落在肩头,他才突然惊醒。
拿起那片竹叶,怅然又看了良久,终于忍不住叹息:“你的坠落,又有谁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