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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捡来的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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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听话,求求你,带我回去吧,我要回家,我一定好好干活少吃饭,求您把我带回去吧!”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跪在院中青石板的甬路上,不停地朝门口磕头,满脸的灰尘和着泪水,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大门口,小姑娘的母亲紧紧攥着手中破布包着的钱,带着哭音喊道:“丫头,咱家实在过不下去了,不要恨娘,以后,就当没了家人,是死是活,你自己去挣吧!”说完,踉跄着转过身,向外跑去。
“娘!”小姑娘一愣,随即连滚带爬跑向了门口。门口一个小个子男人连忙关上了院门,冲着飞来的身影就是一脚。小姑娘身形单薄,被踢得向旁边滚了好几圈,撞到了院中水缸上,才止住了力道。旁边一个穿着绣花衣裳的妇人喊道:“栓子,贵客在此,你怎的还是这么鲁莽?”
小个子男人听了,忙陪笑道:“对不住,大娘,这小妮子跑得太快了,我怕拦不住,就急了。”
任大娘听了,点点头,对石墩上坐着的一个妇人说道:“看这孩子瘦瘦小小的,身子骨倒是不错,要不您把这个也带走?”
妇人听了,放下手中的茶碗,啐了一口道:“呸,你这懒货,在我面前你还耍什么宝?我们府里的规矩你还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要过这种黄毛丫头?跟我在这捣什么鬼!”
任大娘嘻嘻地笑着,“哎呦,我的大嫂子,瞧您说的,要是跟您捣鬼,我这生意以后都没法开张啦!”
“算你识相!”妇人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和鬓发,才说道:“茶也喝过了,事也谈完了,天也不早了,我得家去了。”
任大娘紧走两步,从一个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锦盒,对那妇人道:“大嫂子,这是我男人从南边带回来的茶叶,说是和平时的味道不一样,您且带回去尝尝。”说罢,满脸讨好地把锦盒递了上去。那妇人却没接,只轻笑着看了一眼旁边跟着的小丫鬟,任大娘会意,忙把盒子塞在了小丫鬟怀里,还帮那小丫鬟理了理衣襟,道:“果然您府里出来的都是气度不凡,这水灵的小丫头把我满院子的小丫头都比下去了!”
那妇人得意,鼻子里哼了一声:“行啦,就你嘴甜!我走了,明天带着你调理好的小丫头去我们府里,千万别迟了,我们太太的脾气,你是最知道的!”
“那是自然!”任大娘一边恭维着,一边把这一大一小送出小院,直到对方的马车拐出巷子,才转身回去。
“我说栓子,你跟我做这买卖的时间也不短了,这尚书府的妈妈来采买小丫头,你不说把院子给我看紧一点,怎么还当着人家面做起生意来了?”任大娘皱着眉头,一脸责备。
“大娘,怪我了,我忘了刘妈妈在院里坐着,就把人弄到前院来了,我下回一定改。不过,大娘,我瞧着刘妈妈虽有些恼,但您一开口,她立刻笑得跟朵花似的,还是您有本事!”栓子点头哈腰,挤眉弄眼,任大娘果然板不住怒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臭小子,你办事的时候要是有你拍马的机灵劲,我早撒手不管,享清福去啦!哈哈哈……”
栓子见任大娘笑容已开,忙又凑趣道:“不过说真的,还是大娘您有本事,本来尚书府只要派人送个信,咱们自然带着人去府上了。偏偏刘妈妈抬举您,每次都是亲自来送信,这满京城里,谁不知道您调教出来的小丫鬟是最最顶用的!”
任大娘忽地叹了口气:“唉,虽说如此,但买卖人口总归有伤天和,我这岁数越大,越信因果循环,要不是为着这份体面和银钱,我啊,还真想回家养老去。”
栓子心里一动,忙道:“别人不说,我是最知道的,咱们三花胡同的任大娘,虽然做了二十来年的人牙子,却最是厚道的,手底下从来没出过人命,要不然,京城里这么多达官显贵,怎么都来找您做买卖呢?”
任大娘表情一松:“说到这,我自然是排在头一号!经我调理转手出去的丫头小子,那是出了名的老实敦厚。你小子跟着我学学眉眼高低,接起这摊生意,我和你大伯也算对你爹有个交代了!”
“大娘快别这么说,您和大伯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不过大娘,那刘妈妈身边的小丫鬟看起来是真的规规矩矩,这大户人家的奴仆还真是与别家不同呢!”
“那是自然,这刑部尚书夫人可是荥阳郑氏,虽是旁支,但那也不是普通门户可比的。哎呀,我还是再去看看那些小丫头们,交代几句,以免明日出错。”
刘妈妈带着小丫头坐上马车,交代了车夫几句,车夫将门帘掩实,马车便缓缓走动了起来。过了一会,刘妈妈盯着面前的小丫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初五,觉得怎么样?”
小姑娘抬起头,对刘妈妈道:“谢谢妈妈,我知道您今天带我出来,是有话要对我讲,您对我的好,我都记着。”
刘妈妈拉过初五的手,慈爱地抚了抚初五额头的碎发,道:“我只有三个儿子,没生养女儿,所幸遇到了你,我是真拿你当女儿看待的。”
初五低下头:“我知道妈妈的意思,一个遭人遗弃的女婴能在深宅大院活到我这般年纪,多亏了您的照顾。就算是外头有父有母的女孩子,最终也难逃被卖的命运。”
刘妈妈轻拍了一下初五的手,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清冷!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太多,不要总向那伤心处看!我叫你出来,确实是想让你知道,有父有母的孩子也未必幸福,但这绝不是让你学会认命低头!前日,青鸾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也不要怪我不给你出气,大小姐现在是待嫁之身,自古以来,要出门子的姑娘都要娇惯一些,别说我,满府里除了主子们,哪个不给大小姐身边人一些面子?况且那青鸾素日就是个张狂的,偏大小姐倚重她,是以满府的下人都不敢和她计较,偏你又撞在她眼前。”
初五眼里蓄满了泪水,哑着嗓子道:“青鸾姐姐说我的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大小姐晒的那幅字,明明是春芽打扫时撒上了水,却偏偏赖在我的头上。”话未说完,眼泪已经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刘妈妈心疼地拿出手绢为她擦着小脸,一边哄着,一边说:“春芽那死丫头惯会偷奸耍滑、找人顶缸,咱们初五是好孩子,自是斗不过这些黑心眼的烂蹄子。”顿了顿,又道:“等我拿到了她的错处,定要给咱初五出出气,好了,别哭了,我的小心肝。”
听了这话,初五忍不住笑了一下,却觉得自己又哭又笑的,实在丢脸,不禁把头转向身后,不肯再说话。
刘妈妈见了,知道这孩子心结已开,便换了个话题:“再过几日,二小姐就要回来了,太太说要挑些伶俐的服侍二小姐,你可要去?”
初五转过头,对刘妈妈道:“自是要去的。”
“为何?”刘妈妈好整以暇地问道。
“大小姐明年就要出阁了,伺候大小姐的人八成是要陪嫁过去,我舍不得您,不想走。”初五道。
“还有呢?”刘妈妈颇感欣慰。
“还有?自然是人挪活树挪死。我在大小姐这说破了天也就做个二等丫鬟,那青鸾青莺在我头上,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我何苦自讨没趣?”
“难为你有这见识。”刘妈妈点点头。
“妈妈,二小姐为什么不在府里长大呀?”初五眨着眼睛,完全忘记了近日的烦恼。
“二小姐今年与你同年,也是十岁。因为出生后老爷要带全家去外地赴任,太太撂不开手,要随着赴任,二小姐身子骨薄弱,只好交由老家的舅老爷舅太太代为抚养。现在老爷官运亨通,不到四十岁就做了刑部尚书,定居在天子脚下,是以要将二小姐接回来抚养。”刘妈妈慈爱地看着初五。
“听说舅老爷舅太太是老家出名的才子佳人,文采非凡,二小姐在他们身边长大,一定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吧?一定比大小姐……”
“住口!”刘妈妈突然满脸厉色,“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议论主子的是非,总也记不住!你若这般没规矩,就算到了二小姐身边,怕也早晚被打发出去!”刘妈妈伸出手捏住了初五的下巴:“奴婢就是奴婢,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深宅大院都是吃人的魔窟,若是自己不警醒,早晚被人连骨头渣子一起吞进肚子里!”
初五吓坏了,盯着刘妈妈的脸愣愣地没了反应,刘妈妈手指用力:“听见了没?我要你记住,谨守本分,打起精神,为自己挣得一分天地,但在此之前,只有谨言慎行,你,才能活得下去!”
莫名地,初五想起了那些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丫头们,那时,她们年龄相仿的小丫头共有十二个,除去大小姐院里的春芽,二少爷院里的碧桃,太太院里的梅香,其他人或被撵去庄子里了,或者被发卖了。想到这,初五打从心里感到发凉,忙点了点头。刘妈妈看到她的反应,松开了手,这一路上,二人再未说话,直到晚饭时,方回了尚书府。
“哎哟,我的妈妈,您可回来了,太太找了您两回了,急的跟什么似的!”一个方脸妇人幸灾乐祸地立在刘妈妈房门口,皮笑肉不笑地道:“都说您是太太身边最得力的,怎么今天用到您了您还不在呢?您可不知道,我在太太身边费了多少唇舌,说了多少好话,太太才熄了怒火哟。”
“论体面,我是拍马也赶不上您赵妈妈呀!得嘞,大冷天的劳烦您在门口特意等着我,既是太太急着寻我,我就不招呼您喝茶了,咱们改日再聊。”说完,刘妈妈假笑着走出了小院,往太太处去了。
“哼!”赵妈妈冷哼了一声,也跟着走了出去,及至路过初五身边,忽然伸出手使劲捏了捏初五的脸颊,“哟,小蹄子越长越俊了,也不知道像哪个野汉子!”
初五脸颊火辣辣的疼,用力推开赵妈妈的手,赶快揉了揉。赵妈妈也不气,扭着老腰也奔着太太院里去了,一边走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捡了这么个黄毛丫头养着……晦气……也不知道将来……”
初五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忽然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是了,刘妈妈说过,不能因别人的挑逗而生怨气,带着怨气很容易做错事。想到这,初五用力地呼了几口气,然后指挥小丫头把刘妈妈买的所有物拾抱进了屋里,然后又指挥几个老婆子热饭烧水,等着刘妈妈回来好吃饭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