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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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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秦淮蓄意接近虞洄的第247天,这是虞洄喜欢秦淮的第1440天。”
247天前,秦淮浑身是伤的站在虞洄家门口。
“方便借租吗?”正值酷暑,他却包的严实,只是暴露在空气中那苍白的脸上的青紫格外醒目。空气中的血腥味与汗味混合在一起,彰显着主人的狼狈。
秦淮低低的咳嗽几声,温润的脸上带着些不太真切的笑意,接着说,“我想,我身上应该还有些钱可以付房租。”
虞洄没有应他。门只打开了一点,他将大半个身子都隐在了屋内的阴影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仔仔细细的看着秦淮。在十几秒的沉默后,他侧过身,将门打开了些,示意秦淮进屋。
屋内的暗与屋外的明像是两个世界,秦淮顿了一下,伸手在墙上摸索着开关,打开了灯。
一瞬间就光亮的世界让虞洄有些不适应的皱了下眉,捂着眼缓了几秒。
秦淮话很多,全然不似在屋外是虚弱的模样。讲话的同时,手也没停,在虞洄翻杯子的间隙,他就已经将屋内的摆设摸了个遍。
在他连道了数遍“这房子没有一点生活气息”之后,终于没了新奇,挪着步子走到了虞洄的身边,习惯性的抬起手,想搭上虞洄的肩——像几年前那样。
虞洄终于停下了手中的事,抬眼看向他,生人勿近般向旁边退了一步,深呼吸后,说了自秦淮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秦教授。”
秦教授。
秦淮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滞了半秒,蓦地收了回来。他沉默了一会,再开口说,语气中已难辨情绪,“我早不是什么教授了。”
秦淮眼前,浮现出一些旧人旧事。
早几年时,他还在警校担任射击课导师时,他是最头疼虞洄的。那时的虞洄,摸到枪便控制不住手,嘴也不停,射击课总是不出意料的垫底,总需要秦淮牺牲个人时间去帮他训练。而那时的虞洄,也是最不怕秦淮的,在虞洄眼中,秦淮不过是大不了他们几岁的教授而已。
秦淮总想着,射击课那难堪的成绩总会让虞洄收敛点闹腾,怎料这虞洄是个没脸没皮的。就算全班只有他一个人不及格,就算只有他一个人需要来找秦淮补课——就算是这样,虞洄无论上课还是补课,都总是乐呵呵的来,笑嘻嘻的走,态度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但当他们再次相遇时,他记忆里那个最不知何为收敛的人,竟也变得沉默疏远,将心思包的密不透风,无法从脸上窥出分毫。
秦淮看着虞洄递给自己的水,定下心神,接过,笑着说,“小鱼儿‘好记性’,我早就辞职了,怎得还叫我教授。”
虞洄闻见“小鱼儿”,侧眸看向他,眼中终于流露出一点复杂情绪。半晌,他艰难的挪开目光,“…之后,就住在那里吧。”他对着一个房间,抬了下下巴。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秦淮笑着看着他,等着。
虞洄蜷着手指,垂下眸,别过脸,有些怪异的别扭,艰难开口道:“…你的伤,需要我帮忙吗?”
语气有些奇怪,但秦淮没有发觉。他抽了口凉气——好像直到这个时候伤口才疼了起来。
秦淮同意了,并且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驱使虞洄给他找了套衣服,预备先洗个澡。
洗完后,他将随身带着的扳指,用绳串了起来,放进了柜子。
做完这些后,秦淮裸着上半身,去客厅找虞洄——他确是坦荡的,不带一丝旖旎的露着。但当他看着给他消完毒的虞洄几乎是落荒而逃后,他蹭了蹭鼻子,后知后觉的有些别扭。
这一夜,他睡的很踏实。
第二天一早,虞洄扣响了秦淮的门,他的声音都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一遍又一遍的在门口问着:“醒了吗?”
秦淮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发觉这敲门声大有不得到回应不罢休的势头。
“…没醒。”秦淮从被子里挣扎的抬起头,没什么精神气的嚎了一句。
敲门声停了,秦淮叹了口气,又瘫了下去。
他这一住,就是两百多天。
虞洄没有去过问秦淮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是在秦淮伤没好时每天帮他消毒。
秦淮也没有去打听虞洄这几年的遭遇,只是变着法的让虞洄多一点生气。
后来,秦淮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虞洄对着他的表情也终于丰富了。
在秦淮眼中,这是相安无事的,安全温暖的两百多天。
虞洄每晨如一日的叩响秦淮的房门。最初,秦淮委婉提过,不用特意那么早来叫他起床。
虞洄应下了,但第二天仍旧,秦淮磨不过他,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秦淮不知道的是,虞洄每天早上那在秦淮看来多余的敲门,只是虞洄为了一点安心而做的——他只是为了确定今天的秦淮没有离开,才固执的,每天都要敲响那扇门,去得到一个不怎么温柔的回应。虞洄潜意识觉得秦淮的到来是个梦,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像一场梦,他每天都在做,每天都怕明天一早,没有准备的,梦就醒了。
秦淮迟早会离开,虞洄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在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要依赖,不要习惯。
但秦淮这个名字就像一颗种子埋在了他的心里,只要虞洄看了他一眼,或者和他说一句话,再或者只是对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那颗种子就会开始不受控制的生根,然后发芽,长势迅速,一年不到的时间,也足以让它在心上扎实了根,长成一棵苍天大树。每次的对视与接触,虞洄都死死的捂着那株根越长越深的树,堪堪维持表面的淡定,却每每都在秦淮含笑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今天早点回来。”第247天的17:25,虞洄看到了秦淮发来的消息。
“218100…218099…”
他安静地看着消息界面,缓缓打出了一个“好”。
消息发出后,他关上手机,闭上了眼。
“20100…20099…”
虞洄没有立即动身回家,他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后,去了趟蛋糕店。
“你好,欢迎光临。”
“我来取蛋糕。”虞洄说。
今天的他比平时更沉默,是站在那里,都能让人感觉到压抑的沉默。接过蛋糕后,他点头致谢,转身走向门口。
走到门口时,他顿住了。
“你好。”虞洄回到柜台,将蛋糕放在桌上,写下一个地址,“23:30的时候送到这里来吧。”
他的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好的虞先生,”店员记下地址,和他确定信息,“那时候拿蛋糕的是你本人吗?”
“不,”虞洄闭上了眼,本想将这个词所带来的一点欢愉用嘴角表达,声音却有些发抖,“是我的先生,姓秦。”
叫秦淮。
“19431…19430…”
虞洄回到车内,一直紧绷的身体泄了力,他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一点小私心,他不会介意的。虞洄想。
他死咬着牙关,心脏上仿佛有利刃割过,他感觉到了无比真实的痛楚,而这些都只是因为他的名字——秦淮。虞洄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一点痛苦和一点眷恋。
“18291…18290…”
虞洄开车来到了一条街边。这条街已经看不出曾经的繁华——连带着车祸痕迹也一起消失殆尽。
他点燃了一支烟,倚在车门上,脸上看不出情绪。
秦淮可能不记得了,这条街,这个地方,才是他和虞洄,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第三支烟也烧到了烟蒂,虞洄感受着指尖上的灼热,闭上眼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17390…17389…”
虞洄准备回家了,他选了条远路,慢慢地开着车,一路上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全都关于秦淮。
“15588…”
他站在了家门前,低头看着手机——手机上是秦淮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饭菜要凉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虞洄眼底有一丝笑意划过——这些温情若是真的,倒也没什么遗憾了。
其实消息发来的时候,虞洄就看到了,但是他不准备回。
虞洄知道,这个催促并不真实——因为秦淮是他见过最有耐心的人。他一定一定,就在门后面,等着他。
“15523…”
虞洄拧动钥匙,锁开了,他说不清情绪,短促的笑了一声,推开了门。
意料之中,黑漆漆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前额。
“小鱼儿,”秦淮嘴角噙着笑,一如平常,“欢迎回来。”
虞洄看着他,用眼睛细致的描绘着他的脸。
他的嘴角明明是扬起的,却仿佛含着深切的悲伤。
大概是虞洄的目光过于专注,眼神过于晦涩,秦淮愣住了。两秒后,他放下了枪,“…小鱼儿?”秦淮有些迟疑地开口,“你…我只是开个玩笑,小鱼儿?”
“我没事,”虞洄笑着摇了摇头,却透着深深的无力,“喝酒吗?”
秦淮没见过虞洄喝酒。当然,他也没见过虞洄抽烟——所以当他闻到虞洄身上的烟味时,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眉。
当他又听到虞洄要喝酒时,在短时间内,秦淮第二次感觉到了不知所措。
“…你,”秦淮抿了抿嘴,看着虞洄,过了一会,叹了口气,带着些勉强的笑意。
虞洄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整个人的周边是秦淮未曾见过的落寞。
“…好,我去拿。”
他走向了地窖。
“14705…14704…”
“我知道,你的任务明天就要上报了。”虞洄温柔地看着秦淮。
秦淮刚从地窖出来,还有些愣神,闻言,身形颤了一下。
“如果没完成,你…”虞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但秦淮每个字都听清了。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秦淮也能懂——没有完成任务的人,组织向来不留情面。
秦淮手中的酒险些砸到地上。他堪堪稳住,将酒放到桌上,回过头,笑着看向虞洄,“坐下吃饭。”
虞洄没再吭声,走到桌子旁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酒。
“说起来,我们好像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坐一起吃饭,”秦淮单手撑着脸,看着虞洄,笑意不达眼底,“小鱼儿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的目标是我,”虞洄的眼神中的晦涩被温柔取代,他看着秦淮,一口气又饮了第二杯,“这么些天,我一直在想,你迟迟不下手的原因是什么。”
第三杯。
“我在观察你,你对我的态度,不像是怜悯,况且我也不信你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虞洄将酒杯又满上,他的眼底好像有一丝绝望的疯狂。虞洄举起酒杯,站了起来,上半身像秦淮倾去,“那么,秦先生,你能告诉我,这些日子的你,到底是在欣赏我最后的时光,还是,喜欢我?”
那双温柔的眼中盈满了细碎的笑意,却更像是被揉碎的痛苦,没有得到回应后,又变成了被打碎的希望。
秦淮笑不出来了,皱紧了眉,伸手想去抢他的酒杯:“别喝了。”
“你别动。”虞洄扬起的嘴角弧度终于变得真实,他将杯子放到一旁,“我想好好看看你。”
杯中酒无尽,眼底悲不消。
淮酒甘醇,却不可贪杯。
贪杯易醉,贪杯泄情。
秦淮实在吃不消他这么直白炽热的眼神,伸出手想给虞洄一记手刀,却被虞洄眼疾手快的握住,亲昵地转为十指相扣。
虞洄看着惊疑不定的秦淮,笑出了声,“教授,”他的声音仍有少年的清澈,“你可能不知道,我想这样做很久了。”
秦淮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虞洄趁他愣神的这一片刻,俯身吻了下去。
他像是一条对陆地生活有无限憧憬的鱼,搁浅的那天,没有人知道鱼儿心中,是终于触碰到梦境世界的欢愉,还是濒临死亡的绝望。
他俯身吻住的是秦淮,却比之前喝的那些酒都要醉人。
濒死的鱼儿一头扎进了酒湖,他以为自己获得了新生。
但酒并非水,他要为片刻的欢愉付出代价。因为从他预备穷其一生去奔赴的时候,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这是个非常不舒服的吻——秦淮终于挣开被禁锢的手。但一拳还没打下去,虞洄已经放开了他。
虞洄的两颊湿润,眸中是悲伤而深沉的光。
他说:“我以为,我能和你一起,奔赴下一个明天。”
“13954…13953…”
秦淮喘着气,他是真的想过去给虞洄一拳。但当他看到虞洄通红的双眼时,却是一阵没由来的心绞。
虞洄低低的笑着,眼眶却越来越红。他从桌上拿过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口又一口。
鱼缸里的鱼,看不到泪水,摸不透悲伤。
陆地上的虞,面临着死亡,只碰到绝望。
“秦淮,”虞洄后退几步,靠着墙缓缓坐下,他仰头看着秦淮,声音中有一点快要解脱的欢愉,眼睛里含着的却还是痛苦的神色,“陪我说说话吧。”
“……”秦淮看着不对劲的虞洄,皱紧了眉,不敢靠近。
“我常想,
如果你不曾来找我,我就不会发现那些事,如果我没有发现那些事,我还可以毫无负担的喜欢你。”
“可你还是来了。我在这段时间里,痛苦又欢愉的活着。”
“你说得对,我是个懦弱的人。”
虞洄第一次上射击课时,不敢拿枪,秦淮当时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胆子这么小,连枪都不敢拿,来警校干嘛的?”
“…胆子这么小,”虞洄坐在地上,自嘲地笑着,“我确实胆小。”
“像我喜欢了你这么久,快到最后一刻才说出口。”
“像明明发现了杀害父母的人的线索,却在发现和你有牵扯时不敢再去查。”
“像我明知道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我还是不敢质问你。”
“我总有一点侥幸,万一,万一在这段时间里,你有一点喜欢我。”
淮酒过于醉人,直到今天,他才酒醒——秦淮给他造了一个长达247天的黄粱梦,美好到让他忘记了酒精上头,所感皆幻。
“你说什么?”秦淮皱着眉。
“我说,”虞洄平静的看着他,“是你的组织,害死了我的父母。”
“…证据。”秦淮咬着嘴里的软肉,让自己保持冷静。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虞洄的父母。但他手上的人命官司确也有十几件,里面也多是他没见过的。其中若真是有虞洄父母的。
秦淮呼吸变得沉重——他不敢再往下想。
“扳指,你的扳指,”虞洄的笑变得讥讽,他的声音很轻,“上面的花纹,是我母亲亲自设计,亲手镌刻,我绝不会认错。”
扳指…扳指……
秦淮不会忘。那是他第一次指导任务,却出了变数。
倒在血泊中的妇人识得珊珊赶来的秦淮——虽然也只是识得作为秦教授的他。
那妇人是组织上一位说不清来历的人,她本不应该死在这次任务中。
“…秦教授,”妇人眼中的光已经无法聚集,只是还死死撑着最后一口气,将紧握在手中的扳指递给了秦淮,“麻烦…给…我的…孩子…妈妈…以后不…不回家了……教授…你帮…说…对不……”
秦淮鬼使神差的接过扳指。妇人的声音很小,小到秦淮需要将耳朵凑到她面前才能听清,等到她断断续续的将一句话说完后,秦淮点头,表示记下了,又问道:“你孩子,叫什么?”
秦淮看向妇人,发现妇人的眼看向了路的尽头,眼底依稀还能看到痛苦的温柔,却已经停止呼吸了。
那沾满血的扳指,成了秦淮心中的一道坎。他试着去查这妇人的身份,却发现这妇人的档案已经被双方政府都放入了最高机密——很遗憾,他无权查看。
后来,他接任务的频率越来越高,只是想拥有那个权限——也许是扳指上已经擦洗掉的血仍在烫手,他只想早点找到那个孩子,早点还回去。为了这个,他辞掉了警校工作,全心全意的替组织卖命。
而这次,组织上说,给他安排了一个重要任务。这次任务若是胜利,他便拥有了调出档案的权限——
这也将会是他的最后一个任务,他将不准备继续为这个政府卖命。
但,他并没有想到……
“虞洄是你曾经做卧底时期的学生,那段时间,他可对你绝对信任。我相信,只要是你,无论时隔多久,都是如此,”他的上司抽着烟,短促的笑了一声,接着说,“理所当然,这次的任务,组织安排了你来执行。不管方法,不论手段,接近他,搜集情报,探查出他们组织在我们这里除了那对夫妇,到底还种了多少人。”
秦淮沉默着,心脏抽疼。
他早就从那妇人对他“秦教授”这个身份不一般的信任中,察觉到她身份的不对劲。
“你不能拒绝,你无权拒绝,”他的上司笑眯眯的看着他,“但作为奖励,组织上说了,任务成功,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秦淮不信,若真的只是去搜集情报,能换来组织这么丰厚的奖励。他抬眼望去,心思急转,品出一丝不对来。
“果真只是去探查情报?”秦淮的唇线绷得笔直,问。
“若一件东西没了价值,那他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不是吗。”他的上司长着一张和蔼可亲的脸。他用这张和蔼可亲的脸,用最温和的笑,说出了这番话。
秦淮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让他对虞洄动手。
那一身伤,就是组织对他反抗的惩罚。
“13062…13061…”
“我实在想不出,你留在我身边这么久,还能是有什么任务。”虞洄无力的想勾起嘴角,但失败了,“我的父母,在你管制的辖区失去了音信,连带着象征着生命活动的信号点也在那熄灭。你来到我身边,我想,只是因为我坐上了司令,手握重要情报?但你一点也没有要接近我工作的意思,一直留在家中,我想,也许有可能是为了文件?可这两百多天,你也早应该发现了,我的家中,又哪有什么机密文件呢。思来想去,你的目标,好像只有我了。”
对。家里又能有什么重要文件——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秦淮的私心,他的私心而已。在警校的生活是他这辈子最炽热的时光,他只是想看看旧人,他只是不舍得旧人,他只是有点想旧人而已。
秦淮垂下头,看不见表情。
虞洄比他想象中的聪明。当他为了虞洄的生死,越过上司,去向组织力争时,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和惩罚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去想那个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真相——倘若组织发布的命令,真的只是搜集资料,那么取虞洄的命边就只是以防万一的最下策,以秦淮的功绩,组织一定会卖他个面子。
可组织拒绝并怒斥了他。
除非,任务的本身,就是虞洄。
组织还说,这次任务是他的上司为他力争来的,希望他不要任性,不要辜负他上司的期望。
秦淮想到他的上司发布任务时那幅神色和那些话,心下一阵嗤笑。
那个被称为“笑面虎”的男人,真是将一切都看的透彻——这本就是针对秦淮的一个局。
秦淮心下一阵无力,跪坐到了地上——他想起血泊中的妇人那痛苦又温柔的神情。
如今,他终于又在虞洄身上看到了。
扳指,虞洄。
一个是信义,一个是情义。
因为这些,他曾渴望自由,这是欲——很不幸,被他的上司察觉了。
当情、欲被制成利刃,便可剖心剜骨,所感所及者,皆不得善终。
“12870…12869…”
“我…”秦淮无措的抱住头,想说的太多,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想杀你,你不是我的猎物,我也没有杀你的父母,我到你家来找你也不是为了任务,我已经找到了价值可以代替你生命的情报,顶多挨一顿打,组织上就可以放过你——我也不只是想当你的教授。
秦淮想到这,愣住了。
“秦淮,我没力气了。”虞洄看着他,眸中染上水汽。
一如当年那双清澈的眼,含着一点委屈,“教授,我真拿不起了。”
“活在这样的状态下,对我来说太痛苦了,秦淮。”暖黄的灯光打在虞洄身上,连绝望都变得温柔,“你还记得,当时我们打过的一个赌吗?”
一段记忆随着虞洄的声音,在秦淮心头浮现——秦淮才发现,关于虞洄的记忆,他竟是一点一滴都没忘记。
那时的他们还在警校,那时的虞洄拿枪还会哆嗦。
“我说,我一定能打中靶子,只要你多摆几个,再放的近一些,我一定可以打中。”虞洄面对秦淮嘲笑的眼神,气得跳了起来。
秦淮闻言,挑眉,说:“就算那靶子立到你脸上,就算你真的瞄准了——照你这个开枪速度,你也甭想打中。在你开枪之前,我就能给你把枪夺下来,保管你伤不到靶子一分一毫,保管你甚至连一发子弹都打不出。”
虞洄气笑了,嚷道:“行啊,打赌,输了请吃饭。”
“来啊,”秦淮一抬下巴,笑道,“让我看看到底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手快。”
那次,秦淮赢了。虞洄难得没有跳脚,拉着他笑眯眯的去吃饭,自觉的掏了腰包。
这次……
“教授,这次,不用你请客了,”虞洄伸出手,隔着一段距离,他碰不到秦淮,只能在空气中,细细的描摹他的眉眼,眼中含着眷恋。
几秒后,他掏出了一把手枪。
“不!”秦淮瞳孔一震,扑了过去。
但是来不及了。
枪响。人灭。
虞洄的笑还在嘴边。
他没拦住——到底还是他的枪快。
秦淮呆坐在地上。
这次,他输了。
他的任务完成了。
秦淮尝试着勾起嘴角,没成功。
撑在地上的手粘上了粘稠的液体,他知道,那是虞洄的血。
他看着血泊中的虞洄,他的小鱼儿。
虞洄的身影与妇人的,逐渐重合。
秦淮拿起了虞洄掉落在一旁的手枪,闭上了眼。
“10322…”
枪里没有子弹。
两把枪里面都没有子弹。
他是因为没想杀虞洄,而虞洄是不想让他陪他赴死。
串着扳指的链子从脖颈滑出。
秦淮怔住,一把扯下。
“…对不起。”秦淮死死的抓着那个扳指,瘫在了地上,缓慢的将自己缩了起来。
“对不起…”他手上沾着鲜血,哭着爬向虞洄,徒劳的想堵住虞洄的伤口。
“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嘶吼低沉又绝望,是困兽本以为有了拥抱光的希望,却又被拽进了笼子更深处的无力和撕心裂肺。
“…小鱼儿,”秦淮声音沙哑,带上了痛彻心扉的绝望,“我找了那么久…原来…是你…”
他匍在虞洄身边,歇斯底里的笑着,哭着。他死死的抓着那枚扳指,指甲嵌入血肉,扳指又一次染上了红。
他的话没有带到,他的小鱼儿也回不来了。
“8562…”
这座房子的生活气息本就极少,少到秦淮必须得去找一点东西来证明曾经有个人在这里鲜明的活着。
“8345…”
他来到了虞洄的房间。不出意外的,这间房干净,整洁,空荡。秦淮小心又仔细的进入这间房,他生怕弄乱一点,弄乱虞洄留下的这点痕迹。
“8131…”
秦淮看到了桌上,虞洄的日记摊开着,日期是今天,应该是今天早上出门前写的。
2022.1.4
今天敲他的门,他也回应了——今天,他也还在。这是好事。但我想,我要离开了。
虞洄就像是在用日记本和他对话,秦淮坐了下来,看的认真。
2016.1.5
今天差点出车祸,好险好险,幸好被一个军官救了——他长得有点好看,希望能再见到他。如果见色起意是一见钟情,那么我想,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
2017.4.21
原来他叫秦淮。
…
2017.6.25
秦淮,又见面了。
…
2018.9.13
今天虽然打赌输了,但是和他一起吃饭了。我很开心。
…
2018.11.5
又嫌弃我最后一名——我要是不最后一名,怎么有机会找你啊。
…
2018.12.31
妈妈好几天没回来了——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
2019.2.3
秦淮也走了。
…
2019.6.4
我射击课第一了,他没看到。
…
2021.6.28
我又看见他了,他受了好多伤。
…
2021.7.5
每天早上都去敲门好像有点烦人,但是只有得到他的回应,我才能觉得今天又是个美梦。
…
2021.8.6
他今天没有离开。
…
2021.8.24
他今天也还在。
…
2021.11.17
难得一起出门。做了蛋糕,虽然他设计的款式…不怎么好看,但是他做了一个小人,说是我。我很开心。
…
2021.12.5
如果来找我的理由都是假的,那为什么不能假装一下喜欢我。
…
2021.12.13
秦淮,白酒,入口清香淡雅,甘泉香甜,回味悠长,但不可贪。贪杯,宜梦,梦假,不宜心,不宜情…确也像他。
“600…”
电话响了,秦淮惊醒。他像是做了一个噩梦,脸上手上都一片冰凉。
“小鱼儿。”秦淮下意识唤了一声虞洄,淡淡的血腥气将他的魂扯回了笼。
“…你好。”秦淮难掩疲惫,还是接起了电话。
“您好,请问是秦先生吗?您先生给您订的蛋糕送到了,很抱歉有点事耽搁了,现在才送来。”
蛋糕…先生……小鱼儿,你的私心,被我发现了。
“喂?秦先生?听得到吗?您方便来门口拿一下吗?”
秦淮回过神来,苦笑一下,说:“你放门口吧。”
他挂断电话,手指抚上嘴唇。虞洄在那里留下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他才迟迟的开始回味那个吻。
“349…”
他取了蛋糕,走到了厨房打开。
——是上次他和虞洄,一起设计的那个样式。
秦淮咬着唇,他感觉到有一股自喉间涌上的苦涩。
他坐下,拿起碗筷——这一桌的菜,他忙碌了一下午。
但虞洄一口也没动。
很过分。他很过分。都很过分。
秦淮的眼睛逐渐沾满雾气,他机械式的往嘴里塞着早就冰冷的饭菜。
有点苦。秦淮的嘴里满满当当,他费力的吞咽,只是怎么也压不住那股苦涩感。他抓过一瓶酒,冰凉又辛辣的酒滑入喉间,流经之处只有一片灼烧感。
好苦,秦淮被呛了一下,皱起了眉,低声喃喃:“小鱼儿,这东西这么苦,你怎的还收藏了这么多。”
秦淮拿起酒瓶,用手背囫囵擦了下眼睛,眯着眼去瞧名字。
“…秦淮……”秦淮低声念着,“秦淮…”
他想起来了,早在几个小时前,他就发现了——虞洄的酒窖里,全是这种酒。
好一个秦淮酒。秦淮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虞洄存的,都是这秦淮酒。
“小鱼儿,吃蛋糕了。”秦淮想做出一个开心的表情,但最后费力扯出来的,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小鱼儿,”秦淮小心的把蛋糕上的两个小人和一个小房子拿下来,摆在一起。
他切了很小的一块。
“我有点,舍不得。”
他的嘴里已经尝不出什么甜味了,尽是酒的甘涩。
“30”
秦淮发现了一张卡片。
“20”
是虞洄的字迹。
“2022年的1月5日,是我们相遇的第1441天——也是我喜欢你的第四年。秦淮,我不后悔爱上你。这件事让我知道了,原来欢愉和痛苦也可以并存。”
“我吃不到这个蛋糕了,便宜你了,秦淮。”
“0”
“今天是…2022年…1月…5……”秦淮喃喃道。他的脸上,血与泪混合,狼狈不堪。
他死在了他们相遇的前一天。
秦淮酒,好一个,秦淮酒。
如今,他到底也是尝到了这其中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