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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碰哭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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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哭精!碰哭精!今天哭,明天哭,后天妖怪叼走大眼珠!”
阿福远远见到刘圆圆走近的身影,小手一挥,手下的孩子军团立刻卖力的唱了起来,此起彼伏,鬼哭狼嚎。
七岁的刘圆圆听到这个,大大的眼睛又蓄不住眼泪。她捂着脸,迈着小短腿,哭着跑到太奶奶刘吴氏的院子里。
刘吴氏坐在门口的摇椅上,静静的晒着太阳。
她站在太奶奶跟前,抽着圆圆的小鼻头,眼角染了一抹红晕,晶莹剔透几滴泪挂在长翘的睫毛上。这副可怜可爱的模样,任何一个长辈看了都会心软。
刘吴氏抽出手帕,温柔慈爱的给她擦干了眼泪。
刘圆圆抽抽噎噎:“太奶奶,我、我也不是故意老哭。只是眼泪有时候就像下雨一样,兜也、兜不住。”
刘吴氏轻轻将她搂进怀里,慢悠悠的说:“等你长大了就好了。”少女不知愁滋味。等长大了,看多了悲欢离合,反而哭不出来了。
窝在太奶奶安定温暖的怀抱里,刘圆圆慢慢止了哭。
她抬起头,用一双清亮如水的大眼睛看着太奶奶,好奇的问:“太奶奶,真的有妖怪会吃人眼珠子吗?”
刘吴氏佝偻着背,沐浴在午后的暖阳下,耷拉着眼皮,半响也没有回话,像是睡着了一样。
刘圆圆正觉着无趣,扭着身子,想要从她怀里钻出去。刘吴氏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睛忽然冒了一丝精光。
她盯着刘圆圆,神秘兮兮:“你看见咱们家后山的那座破庙了吗?那里面有座镇妖塔,塔里压着的,就是妖怪。你要是再哭,把塔哭倒了,妖怪就出来了。这妖怪最爱吃水灵灵的小娃,尤其是爱哭的,带着咸滋味儿,连盐都不用蘸……”
还未等她说完,刘圆圆又咧嘴“哇哇”哭了,挣脱了刘吴氏的搂抱,嚎啕大哭,跑出了门。
吴荷花从屋里走出来,嗔怪道:“奶奶,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喜欢恶作剧,吓唬七岁的小娃子。”
刘吴氏毫不在意,咧嘴一笑,露出豁了的门牙。吴荷花语气一转,朝着门外自言自语:“不过这妮子也真是,一碰就哭,不让人省心。等王桂香的肚子有了动静,看谁还愿意这么宠着让着她。”
刘圆圆一口气跑到了后山。山里的草木茂盛、郁郁葱葱。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温度越凉。
初生牛犊不怕虎。正处于悲愤情绪的峰顶上,刘圆圆心中毫无怯意,沿着砍柴人探出的小路,一路往山里走。她愤愤的自言自语:“我现在就要去那个破庙里哭,看能不能哭出妖怪来。”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太阳西垂,山里的光线更加晦暗,四周静悄悄的,连鸟鸣都没有。只有微风掠过树林,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腿脚逐渐发酸,刘圆圆满腔的悲愤也慢慢消散了。她的步子慢了下来,心想:要是自己真的被妖怪吃了,太奶奶肯定会伤心的。她伤心,自己也会跟着伤心,到时候又要哭了。
七岁的小孩儿,还没能真正理解死亡的含义,以为“死亡”和“生病”差不多,躺一躺,又会变好的。
正要打退堂鼓时,她感觉自己踩到了一段软软滑滑的东西,低头定睛一看,一条成人拇指般粗的蛇躺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刘圆圆也顾不上查看这蛇是活是死,“啊啊啊”尖叫着,拔腿就往前跑。眼泪又奔涌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流。脸颊被泪水浸泡了太久,白嫩嫩的皮肤有些皲裂,迎风一吹,隐隐刺痛。
不知不觉,她跑到了太奶奶所说的那座破庙的门口。说是门口也不甚准确,门板早就不见了,只是两段残垣中间的一个入口而已。
据说,自刘家人的先祖建村时,这座庙就已经荒废了。谁也说不清这座庙到底有多少年的历史。长年风吹雨淋,破庙只剩残垣破壁。
主殿的遗址只剩四个石柱墩子,中间尚存一座石神像,但身上青苔遍布,头顶还被一圈藤蔓密密缠住,仿佛长了头发一般。
刘圆圆踟蹰了一番,还是鼓起了勇气,走进了破庙。
主殿前面的空地中央,佛像正对的位置,果然有一座石塔。石塔不过两米多高,塔身上还残留了一些蚯蚓般歪歪扭扭的符号。
刘圆圆绕着石塔转了一圈,发现这座塔的底部有一条裂缝,大约一个手掌的宽度。黑漆漆的,里面不知道有什么。
她微张着嘴,心惊胆战:不会是被我哭裂的吧,会不会真的有妖怪逃出来了?
此时,太阳落山,刘圆圆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塔底的缝隙里,忽然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吓得赶紧抱头蹲下,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团,屏住呼吸,觉着这样妖怪就看不见她了。
但是,很快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憋得小脸通红。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
她屏息凝神,盯着那个缝隙。
只见一只浑身全白的小奶猫,颤颤巍巍的从里面爬了出来。奶声奶气的叫着,竖着小尾巴,朝刘圆圆小跑过来。
小奶猫一点也不怕生,扒拉着刘圆圆的裤脚,爬到了她的身上。它似乎是感觉到了刘圆圆的悲伤,抬起了上半身,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她挂在下颌角的泪水。
原来只是一只小野猫。刘圆圆松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地上,顺势将小奶猫抱在了怀里。
小奶猫锲而不舍,一直舔着她脸上的眼泪。脸上又痒又麻,刘圆圆很快止住了眼泪,扭着头,一边躲着猫舌头,一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等刘大强带人打着手电筒终于找到刘圆圆时,刘圆圆抱着小猫,靠在石塔上,睡得正香。
刘大强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连人带猫抱在怀里,迈着缓缓的步子,往家里走。
刘大强走得又慢又稳,刘圆圆半睡半醒间,看着爸爸坚毅的下颌线,问:“爸爸,这世上真的有妖怪吗?”
刘大强无奈的叹了口气。老话说,越老越小,真是一点也没错。但他作为孙辈,也不敢说自家长辈不好。
他低头温柔的说:“太奶奶逗你玩呢,这世上哪有妖怪。就算有,爸爸也会打得它满地找牙。”
听完爸爸的保证,刘圆圆抱紧了怀里的小猫,嘴角上翘,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梦中,她隐约又回到了那片树林里。四周一片漆黑,但她看到远处有个白色光点朝她飞奔而来。随着光点越跑越近,光芒也越来越亮,直至整片树林亮如白昼。
她猛然睁开眼,原来是窗帘没有拉严实,一缕晨光刚好铺在了她的眼睛上。
昨天折腾得太累,刘圆圆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
醒来发现自己怀里的小猫不见了,她翻身下了床,连鞋也顾不上穿。
她一阵翻箱倒柜,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未果,又像小陀螺一样,转了出去,把院子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
刚起床没多大会儿,刘圆圆就把自己浑身弄得脏兮兮,因为睡觉被压得乱七八糟的羊角辫上,还插了两根稻草。
她浑然不觉,蹲在墙角的柴火堆边上,侧着身子,伸着脖子,伸手往柴火堆和墙角中间的缝隙里掏。一边掏,一边喊:“团团,团团,你在哪儿呢?”
王桂香刚从地里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她的血压就蹭蹭往上升,放下手里的锄头,来不及洗手,上前揪着刘圆圆后衣领,把她拎了起来,高声问:“你在干什么?!”
见她圆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又开始酝酿泪水,王桂香又立刻放柔了声调,挤出了一丝笑容:“妈妈是问你,你在找什么呢?团团是谁?”没办法,日久天长的斗争下来,王桂香也怕了她的眼泪。
刘圆圆扁了扁嘴,忍住了眼泪,说:“是我昨天抱回来的小猫,我给它取的名字,叫团团。一早上就不见了。”
王桂香松了手,将她辫子里的稻草捡了出来,说:“我还以为多大事呢。你婶婶早上来家里串门,见小猫长得可爱,先带走了,说是给阿福玩一会儿,等你醒了,再还回来。”
阿福虽然是刘大强弟弟的儿子,但比刘圆圆还大了两岁。刘圆圆最讨厌的小孩儿就是阿福。“碰哭精”的外号就是他给取的,顺口溜也是他编的,一见到她就唱,唱得全村老老小小都知道她是碰哭精。
刘圆圆气得脸颊鼓鼓,说:“我已经醒了,她怎么还不换回来。”
“这……”王桂香不知道怎么说。虽然她才是大嫂,但吴荷花仗着自己生了长孙,更讨长辈的欢心,气势上一直压着她一头。她时不时来家里,顺个瓜拿把枣的,占点小便宜。王桂香虽然心里也不满,但想着面子上的和气,也就忍了。
刘圆圆见她妈无言以对,恨铁不成钢:“不靠你,我自己去要回来。”她立刻回了房间,穿上了鞋子,转身一溜烟跑了。
王桂香望着她小小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虽然一碰就掉泪,但那大都是生理反应,骨子还是有股硬气,比她这个当妈的有脾气多了。
刘圆圆跑到了叔叔家门口,就听见院子里有小孩的嬉笑声,还有小猫细细的哀叫声。
八岁九岁狗都嫌。吴荷花见到她家儿子,经常是一脸生无可恋。
阿福每天睡得比猫晚,起得比鸡早。一整天,从早玩到晚,精力无限充沛,丝毫不觉疲惫。平日要上学还好,这到了周末,一整天在家,写不了几个大字,一会儿没看住,就闹得鸡飞狗跳。
幸好,吴荷花今日一早从外面弄回来了一只小猫,吸引了阿福的全部注意力,她可以坐在屋里安生小半日。
阿福提了个木桶,装满了水,将小猫放在木桶的边缘,自己蹲在一旁看着。
小猫天性怕水,哀哀的叫着,本能的收紧了爪子,站在拇指厚的桶壁上,浑身颤抖,堪堪保持着平衡。
这时,阿福嘻嘻一笑,伸出手指,轻轻一戳猫肚子。小猫受惊,掉入了水里。等小猫在水里挣扎了几秒钟,阿福又迅速将猫捞起来,放回桶壁上。如此循环往复,阿福玩的不亦乐乎,笑得合不拢嘴。
刚要开启新一轮循环时,阿福的后背突然受到了一股巨大冲力,连人带桶被撞翻在地。他倒下时脸朝地,糊得满脸满嘴都是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