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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换灵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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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活了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和渊禁地,而且是光明正大有离族的御灵使护送,他有些兴奋,又有些凄然。一个命中此行劫数难逃的人,即便死而复生,若灵识不归,那一样是个有来无回。
队伍在和渊的茂林中静静穿行,萧遥紧跟着马车,行了已有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尔弥幻境南门的外缘。
离族的太灵司带着御灵使早就等在那里。参天古树下,他身着蟒袍玉带,手执灵剑坐于高马之上,面容清冷,神色凛然。远处的车队渐行渐近,他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马车旁的萧遥,一个如风一般的男子,英姿飒爽,气宇不凡,颇有移幻师当年之雄姿伟岸。他问一声身后灵使,“那就是木堇寒选的人?”
灵使点头称是。他沉默片刻,挥一挥手,带他们迎了过去。
萧遥见有人来迎,看出来人,不感意外,躬身对马车中的人说:“师父,义王来了。”
义王乃先王唯一胞弟是也,战后得老灵司双灵石,身兼太灵司一职,手握重权辅佐幼主,不但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其操控驾驭灵石的力量更是在所有御灵使之上,离族人无灵石习不得玄术,但他们的御灵术却让所有的玄术师都又敬又怕。
车中的人沉闷半晌方才说话:“为师身体有恙,下车不便,你去吧。”
萧遥颇感惊讶,师父就是师父,连义王都不放在眼里,就这么打发了?他顿了顿,应了声是,夹了夹马身,硬着头皮驱马上前。
这义王摘了面纱,看上去也是个年轻人。萧遥停在他近前,一抬眼瞥到了他如冰封千年的瞳仁,他谜一样的年龄和他风住云停般的威仪令他身上起了一阵寒意,他迅疾收回视线,纵身下马,上前行礼跪拜,道一句:“有劳太灵司亲自来迎。”
义王让他起身,语气慢条斯理,继而问他:“你师父人如何了?”
萧遥站起身,禀言:“师父他神志尚还清醒,只是身子虚的很,走不得路。”
义王盯着他的视线不曾挪开,从他眉宇间感知到了他与他师父木堇寒身上完全不同的气质。木堇寒选的人会是怎样个人?他不禁有几分好奇,听他说完,复问道:“他自认时日无多,灵石不稳,到了泉眼一探便知。若他所言不虚,那你此行亦是赴死,能不能劫后重生也要看你的造化,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的声音沉稳中让人平添几分信任,萧遥回答:“金熔成水,木焚造火,先死而后生,我是我,亦不是我,超乎于我。家师淳淳教诲,小徒明白,定不辱使命。”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一眼马车。车上的人此时已掀开了帘子,远望着他们微微躬身仓促施礼,便不再言语。义王不予怪罪。这个二十几年来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人,看起来仍不能释怀,甚至不愿抬头多看他一眼。从前的情义成了他背负的债,他画地为牢,在义王眼中早已成了个轮回在过去枷锁中的孤魂,倘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能给他的唯有此——让他灵石不离,灵识不去。
他调转马头,背着身,重又嘱咐萧遥道:“这次你们不能服灵丸来护定灵石,所以过了尔弥幻境之后,灵石靠近泉眼,随时可能涣散,切记要紧随我后,否则泉眼一旦召回灵石,若再想找回如大海捞针,到那时,别说尊师灵力尽失,就连你多年修为也付诸东流,纵是我双灵在手,也无力回天。”
萧遥点头称是。于是一行人继续前行。行至尔弥幻境,车马未做停留,萧遥跟在后面,看着义王他们一一入了幻境之中,心内不免生出几分留恋与感概。他仰起头望着如海市蜃楼般的幻境,它有着庞大的身躯和令人眩晕的重影,它投下的流光溢彩似乎在倾诉着万千人的心事,千丝万缕从他心上轻轻掠过,令他不禁回头一望:他身后抛下的过去,即便再平凡,他始终舍不得。他有种壮士出征般的悲壮,心内一阵酸楚,这要一死了之也就罢了,倘若回得来,他是不是还是从前的那个他,委实难说。
“太灵司有言在先,还请少玄主莫要停留。”跟在他身边的御灵使提醒他一句,他收回思绪,驱马跟上。
迷宫般的尔弥幻境,震、巽两族有灵之人终其一生怕也走不出去,但在离族御灵使的引领下,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穿行而过。
过了最后一片古林,行至林子口的空旷处,另一队人马从高耸的牌楼下走了出来。一个御灵使过来传话,让他们在此处稍作歇息后换新的马车。萧遥不解,待要问他师父,只听他师父说话道:“正好,为师也想透透气。”他说着咳嗽两声,伸出手掀开半边帘子。萧遥紧忙上前扶住,搀他下了车。
“再往里走便是泉眼,还有围绕它而建的皇族宫苑以及六大灵司的府邸了。”木堇寒倚靠在车旁,对萧遥说道。
“泉眼所在于你已不是秘密,但诸事还需按规矩来。”义王不知何时过来的,走到他们身前,命身旁侍者递过去水壶,接着言说,“那两架马车已熏过少许沉梦香,你们睡一觉,等到了泉眼自然便醒了。”
木堇寒沉默不语,浅浅喝了两口水之后,方回道:“义王想得周到,我等照办便是。”
萧遥听是沉梦香,心里打着鼓,万一闻多了那可不是睡一觉那么简单,醒了忘了点儿什么算谁的?他看他师父态度不卑不亢的,却半句怨言没有,便把心里的疑问咽了回去,也跟着恭敬不如从命,乖乖拱手领命。
义王站了站,转身走开了。木堇寒在外面坐了会儿,看着义王放下身段亲自去查验马车,心里不禁也生出些许感伤。他生在皇室,长在宫苑,高高在上的他现如今是不是也能够体会到几分人间的沧桑?他想,他也许能活上个五百年吧?常人的生老病死在他义王眼中能算什么!他们两人相识的时候,都还是玉树临风的年龄,可如今,他不到半白两鬓便有了斑白,义王却仍是大好年华乌发披肩。在常人看来,这简直是命运的眷顾。现在他要走在他前面先去赴死了,但他不羡慕他,一点儿也不,他可怜他,了解他的身不由己、他的无奈。他曾是最懂他的知己,可是他现在要死了,即使是有着重生的意义,但作为木堇寒,他的生命就此走到了终点,他不必像他一样继续带着愧疚地活着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也不想再去提起。
他转头唤了唤萧遥,低声道:“义王高深莫测,将来他必有用你之处,你依他行事,却也要有自己的主意。你鲜少离开师门,没在门族朝野中周旋,没见识过他们的手段。为师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能给你的只有灵力,其他的就靠你自己了。”
萧遥微微躬身,轻声道:“师父放心,徒儿定会小心行事。”
泉眼禁地有御军灵使重重把守,除了离族太、少两大灵司,常人不允靠近半步。义王在战后被老太灵司的双灵石选中,继任他职位的同时,取灵探灵的御灵之术登峰造极。
木堇寒的灵石在靠近泉眼之时便呈现出微弱之象。义王将其他人都遣开,独留下萧遥和木堇寒。他算好时辰,将木堇寒先唤醒了。
“堇寒,”他许久没有这样叫他了,“你不该选在这个时候,灵石离体,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难说。”
木堇寒听他这样说,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道:“人有生老病死,我亦做不了主。你我殊途不同归,我若不在,对义王也好。”
“你还在计较过去之事。”
“过去的事,你我还能再做些什么吗?”他看了看躺在青石之上的萧遥,转而闷声道:“萧遥是尔弥镜选好的人,做得了震族独当一面的移幻师,只有他才是同我的灵石最契合之人,还望义王尽心竭力,保他无患。”
义王面现惊色,离族在大战中遗失的宝物尔弥镜,合六大灵司之力尚且寻它不得,他是如何驯服得了它的?他一把握住他手腕,问道:“你果真找到了另一面尔弥镜?”
木堇寒抬头凝视着他,面无畏色,“萧遥五性玄术归位之日,便是归还尔弥镜之时。”
义王慢慢松了手,“也好,尔弥镜自有它栖身所喜之所,既是注定之事,命运所选,我自当尽力而为。”他说完,将沉梦香解药在萧遥额头上轻轻一洒,他方才从沉沉的梦中醒来。
“师父,我想去好好看看泉眼。”萧遥刚梦到年少时吹牛见到过泉眼,醒来一骨碌站起来,第一句话便将义王的怪异脸色惊得个荡然无存。
他师父木堇寒倒显得淡定得多,点点头扬了扬手便让他去了。
萧遥这小子就像临死前梦想成真了一般一蹦三跳地奔向泉眼。泉水清澈见底,他向泉中望了一眼,狂野的灵魂一下子便被它的幽深收服了。他没看到自己的影子,却仿佛看到了它映下的整个离国——以和渊为中心,由内而外环绕它的长生域、青铭域和白子域,从姹紫嫣红到青山翠谷,再到白雪皑皑。刹时,他明白了自己这一生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泉眼在泉的中心汩汩喷涌,被五彩斑驳的迷色掩映着,散开了一片水雾,轻轻地悬在水面,伴着整个泉忽明忽暗,缓缓地向着看不清的方向流去。若是听不到这水流声,谁都会以为眼前看到的不过是一场幻觉。萧遥看得久了,觉得有些昏厥,他的灵石精气开始在体内集结,他感受到了泉眼对它的召唤。
义王也感应到了,他看看木堇寒,他的灵气微弱,灵石却没有任何挣扎。
他对木堇寒说:“萧遥恐怕现在就要入泉了,凝气丸维持不了多久,如果到时候你的灵石还在体内,恐怕我要亲自召唤它出来。”
木堇寒站起来,走到萧遥身旁,他对义王点点头,然后接过凝气丸,亲自放入了萧遥口中。有了凝气丸,萧遥在沉入泉底死去的那一刻,失去了灵石,仍可以在体内凝聚下最后一口气,以便在浮出泉水时得以重生。他最后又叮嘱他一句:“好徒儿,你人如其名,本是个逍遥子,但既然选了这条路,便再无回头。记得为师跟你说过的话,你使命加身,但凡找不到方向,就从过去中寻求答案,为师会托梦给你的,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萧遥最后看了一眼他师父,眼中含着泪,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向泉眼,沉入了泉底。在意识即将消逝的最后一刻,他感应到了来自他大师兄传来的感灵:
人已寻得,信必送到,尔乃师父所选,望不负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