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时间》醴の纱

1、第 1 章

　　执迷
　　日近黄昏，树上的知了仍不知疲倦的喧嚣着。夕阳的余晖照在脱了漆的大门上，那么的刺眼。挂满蛛网的门匾上，退了色的朱砂，依稀可辨“林府”二字。
　　白须老者，摆手示意身旁的人留在原地，一个人蹒跚着推门开这扇尘封的大门。
　　这是一座很大的宅院，可以说是整个苏州城最大的一座了。他走过了前院，通过了前厅，又穿过一条条回廊，一道道矮墙。凭着记忆，他艰难地在及膝的杂草中辨认着那条路，他的每一步都走地缓慢却坚定，最后他终于看到了那道镂空的矮墙。
　　太阳已经完全的落下，青蛙的聒噪代替了知了的叫嚣，闷热却没有随着太阳的落山而退去，夹杂着阵阵夜来花香味的晚风，才稍稍减去几分暑气。
　　年少的他，难耐闷热，乘着月色悄悄走进了后院纳凉。刚穿过矮墙，一袭绿衣的倩影便吸引了他的视线，曼妙的舞姿，婀娜的身形，绝色的容颜，仙子般的她正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中，醉了月色更醉了来人。一舞终了，他恍如梦醒，她也不曾惊慌，莲步姗姗来到他的面前，轻拽他的衣袖，走向石桌旁。忘了收起的焦尾琴静静地躺在石桌上，他轻抚琴身，优美的琴音在指尖流淌，她随着琴音翩然起舞，萤火虫围绕在她的身旁。
　　回忆打开了大门，如洪水般侵袭而来，随之而来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多少个夜晚，他抚琴她起舞；多少个白昼，他作画她磨墨；多少次风雨交加，他向她述说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多少次雨后初晴，她向他描述每一朵花开的心情。绿玉阁内一年的形影相随，西湖畔四十年的刻骨思念，若能重来，生死相随。
　　恍惚中，他又看到了那抹绿影，一舞罢轻盈地向他走来，拽起他的衣袖来到石桌旁。琴音从指尖流淌而出，萤火虫从四周汇聚而来，伴着她的舞姿闪耀着光芒。
　　曲罢，她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仿佛很近，却是他伸手也触碰不到的距离，而她只是笑着，那么甜美。但他仿佛看到了她笑容中的悲伤和无奈，几滴泪水奏出了琴音，微弱并苦涩，依稀中，他看到了她明亮的双眼，晶莹的泪光。
　　“绿儿，我回来了。如果早知道离开你，留下的只是悲凉，纵使万劫不复，我也不会离你而去，失去了你，也丢了我自己。绿儿，若有来生，碧落黄泉，不离不弃，你可愿再……”弥留之际，他喃喃述说，恍惚中看到她点头，似乎还听到她哼唱着属于他们的曲调。

　　不悔
　　百花争艳，娇艳不过她的容颜，蝶游花间，灵动不过她的舞姿。
　　她把怀里的婴儿放在花丛中，那么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尽管她知道就算再用力，她的孩子也不可能会醒来，就如同一颗未落土的种子，只能永远地沉睡，除非她死。
　　新月投下淡淡地光晕，没有月圆时满地生辉的光华。一曲舞罢，她向着奄奄一息的他缓缓走去，就如四十年前。四十年的时光，消去了她眼中的讶异与无奈，消不去的是她眼中的眷恋。
　　“绿儿，我回来了。如果早知道离开你，留下的只是悲凉，纵使万劫不复，我也不会离你而去，失去了你，也丢了我自己。绿儿，若有来生，碧落黄泉，不离不弃，你可愿再……”她微笑着摇头，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恳求。
　　“你知道吗，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听你说这句话了。前世的你，决然而去，娶妻生子，找寻属于你的平凡与幸福。而今生的你，毅然而去，完成属于你的宏图霸业。既不回首，何必不忘。不论你要的是平凡还是伟大，我都不是你的选择。”她笑着站在他的面前，仍是他伸手所不能及的地方，就如五百年前。五百年的时光，消去了她笑容中的甜美与无奈，也消去了她笑容中似有若无的悲伤，只剩看透世事的恬淡。
　　五百年前，他转身离去，她多想伸手抓住他，可是修行尚浅的她，连触碰他都那么艰难，她体会了悲伤，尝到了苦涩的泪；五百年后，他转身离去，她多想开口挽留他，可是修行千年的她，早已明白人心不能强求，她感到了无力，露出了无奈的笑。四十年的等待，让她明白了世事的无奈与悲凉；又四十年的等待，让她明白了命运的无情与残忍。
　　她闭上眼，竟看到了他们的因。她的叶划伤了一个仙子的手，连花带盆被摔落凡间，那个男子救活了断了根的她。仙子下凡来寻，对他动了情，他却宁愿守着花也不愿多看她一眼。由爱生恨，她用千年的道行和仙血，写下恶毒的诅咒。仙子临死前怨毒的眼神让她颤抖，她要修行千年，解除他的诅咒。
　　原来这千年的纠缠，皆因她而起，只是命运，注定了只能相遇、相恋却不能相守，而命运，是变了开始也改不了结局。爱得无怨无悔，便已满足，既然注定无法相守，又何苦执着于生生世世。若可以用这千年的修行，解开他生生世世的诅咒，纵使魂飞魄散又有何惧！
　　樱唇覆上了他的口，已经模糊的意识开始清醒，白须脱尽，白发转黑。她满足地看着他微笑，一如五百年前初见时的甜美与清澈。她依偎在他怀里，从口中吐出一颗晶莹的珠子，纤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花丛。
　　“等孩子醒了，让她服下这颗珠子，她便能像普通人一样长大，我千年的修行，只能换你十八年的寿命，好好地照顾我们的女儿，就让她代替我陪伴你吧。”
　　绿衣的倩影逐渐变淡然后消失，只留下一颗晶莹的珠子在这黑夜熠熠生辉，一株无根的绿牡丹静静地躺在怀里。记忆的片段，拼凑出千年的纠缠，他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是他不能承受的结局，若可以，他宁愿生生世世承受相思之苦。
　　天露微光，婴儿的啼哭打破了世界的沉寂。他仿佛看到了那株纤弱的绿牡丹，原来修行千年的决心，只为解他永世的诅咒，只为那句“生生世世，不得与所爱的人相守，饱受刻骨的相思之苦。”
　　“花开千年，一世相伴两世相恋，已足够。只是来世若没有你，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宁陪你灰飞烟灭。”
　　他起身，抱起婴儿，哼着属于他们的曲调。

　　传说—绿玉阁
　　传说苏州首富林家少爷偶得一株极品牡丹，此花通体碧绿，如美玉般晶莹剔透。林少爷爱不释手，置于后院，顿时群花失色。自此，林公子精心照料牡丹，足不出户，更在后院盖了座绿玉阁。每日里只在绿玉阁里抚琴，作画，吟诗。
　　开始时，林家人只当他少年心性，不久就会腻了，再不然等花开败了、谢了他也便会好的，是以凡事都由着他。可是谁想，这花仿佛真是玉做的，从春天一直开到了秋末，也丝毫未见颓败的迹象。而林少爷恋花也越发的严重，连家中来了客人都不愿接见，纵家人软硬兼施，出了门，见了客，也只一味说着绿玉。拿着一幅幅牡丹图，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的舞姿，她的音容笑貌。家人见他恋花成痴，便想为他对门亲事，或许有了妻子就好了。可是任凭家人为他找来再美的女子，他都不愿看她们第二眼。
　　后来，一位得道道士路过，说林府妖气冲天，林家少爷被妖精迷了心摄了魂了。林老爷听后，立马送了千两黄金，修了一座仙风道观。道人说林家与他有缘，便去林府走了一遭，临了只说了一句：此地不宜久留。
　　林家举家搬迁，听说搬去了西湖畔，林少爷取了当地赵员外之女。而林府则无人敢入。
　　传说四十年后，有个须发花白的老人，再次推开了那扇大门，第二日天还未亮，林府便起了一场大火。所有旖旎的、妖冶的，故事、流言，也随着那场大火渐渐归于平静。只有邻家的稚子小儿，荡着秋千，哼着那夜听来的曲调。

　　传说—百花谷
　　传说百花谷有花仙，谷中四季如春，百花齐放 ，只是百花谷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有幸运的村民说见过花仙，是一个绿衣女子，在百花之上翩然起舞。
　　传说一个夏日月夜，受了伤的小将失足掉入谷中，生死未卜，一年后竟奇迹般的重现人世。后来他重入战场，骁勇善战，收服各地兵马，用了十年时间，推翻了旧帝，成了新的王。又一个夏日的月夜，退了位的王又来到了百花谷边，纵身跳入万丈悬崖。
　　传说王跳崖后的第二日，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抱着个女婴，在悬崖边筑起了小屋。父女两相依为命，女儿一天天的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女孩十八岁的那年，他把她许配给了村里一户种花为生的人家。女孩回门的时候，他已不见了踪影。女孩在院子里哭了一天一夜，泪水滴落的地方，长出一株牡丹，花开并蒂，一绿一白，生死相连。
　　百花谷中不再四季如春，所有浪漫的、朦胧的，向往、梦幻，也在花开花落中归于平实。只有年轻的母亲，哄着怀中的孩子，哼着记忆中的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