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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旧忆 ...


  •   长河深处依旧幽暗,但比上次入水热闹不少,张钧还未等接近水底石棺,便被一个黢黑庞然大物掀起的水流顶出小半里,连翻五六个跟头才停住。

      定睛一看,无数黑气裹挟着一个肉乎乎的东西在水中乱窜。

      “想必这就是被封在水底的邪物。”

      想到此立马上打起警惕,掏出提前写好的符篆攥在手里,继续朝水底石棺游。

      直到现在,所遇到的种种事已理出条清晰的线,自己在水底看到的圆阵是邪物故意卖出破绽,为的便是引起怀疑,假借他手打破禁锢。黄羲最初在深林看到的残阵,或许是对方无心露出,在他们追杀未果后将错就错,改了计划达成目的。

      而这之中还有一方,在旁静观。

      越接近河底,胸腔内泛出的寒意越浓,冻得前胸后背发疼,张钧手按在胸前快速背遍静心令,驱散寒意带来的不适,瞟了眼躁动的巨物不禁暗暗嘀咕:

      莫非是这庞然大物吞了掉落的三昧真火?

      若真如此,可真是个头号难题。

      离水底石棺不足两丈远,深处水流忽地变了方向,挟着飞进水的黑气躁动乱流,不待眨眼,从幽暗水底射出无数道影子,齐刷刷刺向水中闯入者。

      说时迟那时快,张钧扬手飞出三张符篆,三符彼此相连结成阵,形成屏障挡在下方,突袭影子撞在阵上,尽数化成齑粉。

      趁此抵挡空隙,双臂加紧划水离开这片危险区域,一点点接近石棺。

      然那些黑色诡异物得了邪气滋养,比先前更是难缠,眨眼从齑粉聚合回无具体形态的邪物,抖身化成樊笼围困,与此同时黑色形体上抽出一只只手,张牙舞爪去抓水中人的四肢,活像无数困在水底的冤魂拉人做替死鬼,直教人头皮发麻。

      亏得张钧没有黄羲那样极佳的眼力,看不清周围瘆人场景,自然也没有害怕情绪,凭靠近的杀意和邪气避开攻击,再次掷出符篆,双手快速掐诀暗道个出,飞出符篆应令化成柄利剑,跟诡异邪物缠斗不休。

      双方互拆数十招,不相上下,张钧凝聚更多灵力,掷出几张符篆化成利剑以作增援,荧荧蓝光将水底这片幽暗黑幕切成无数碎片,爆出缭乱剑影,一时间竟打得邪物不能聚形。

      眼见势头即将压倒诡异黑气,冲破禁锢的庞然大物似乎有了感应,水底兀地不停震动,大量黑气形成漩涡迎头贯下,一下将剑阵硬生生顶散,打破困地。

      张钧当即咯出口血,两条长眉蹙地更紧,夹住张符篆欲再一搏,哪料水底骤生变故。

      那庞然大物不知何时将身躯蠕动到下方,在其上裂开张巨口,冲准正上方,猛然喷出无穷无尽的萤虫,大量萤虫沾染着诡异黑气结成猛火,登时烧沸幽暗长河!

      不妙!

      张钧眉头再蹙一分,掷符结印劈开条生路,怎奈猛火愈烧愈烈,竟从两侧相合堵死退路。火焰搅得水流滚动,却如严冬寒风冻髓刺骨。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团烈焰当头打下,将围困猛火生生压回去,继而一个身影四肢扑腾朝这边靠近。

      “我要是又受了伤,你得将我背回太苍山!”

      黄羲刚凑近,就气呼呼一通比划,甩了个郁闷眼神表示自己很生气,牢骚片刻又转向卷来猛火,眼中当即增添两道利光,招出大团烈焰迎上,将满腔怒气一股脑发泄出去。

      两焰相撞,刹那照得一片亮光,张钧趁此化符作剑,灌注十二分灵力,一道贯中怪异巨口。

      巨口中剑即刻停止喷出猛火,静止一动不动,张黄二人稍松口气,急忙绕开此地,不料下方巨口又有新动静,大大张开卷起道漩涡,将四面八方的东西统统吸进内。

      二人被打个猝不及防,未等游出吞噬范围,就被漩涡双双卷住,眼前一花,跟随逆流河水落进无尽黑暗。

      幽暗巨口好似个无底洞,落了大半天也没见到尽头,张钧揽住黄羲的肩头紧贴在身前,夹出张符篆向下一掷,想形成阵暂停住坠落。符篆落下却未同想象般张开阵法,反是闪出道亮光,从中伸出一双手。

      “你这是变出个什么东西啊啊啊!”

      黄羲吓地闭上眼,任凭伸出双手拉住腿拽向光中,感觉面前一晃,而后摔在一个有地面的空间,小心睁开眼打量周遭,发现当前身处一条宽阔长街,自己正落于街中。

      宽阔长街两侧商铺林立,幌子旗迎风飘扬,翻滚如浪,看着十分眼熟。

      “是郡里那条挂灯的长街!”黄羲认出此地是十里天河,一把搂住人开心喊,“我们逃出来了!你真厉害!”

      张钧脸颊瞬间冒出两团浅红,呆愣了几个数才迟钝说:“这、这里不是郡内的大街,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

      黄羲疑惑:“不是?难道我们在那个黑家伙肚子里?”

      张钧同样环视一周,沉思下道:“似乎也不是。”

      话音将落,身边环境立刻一闪,顶空白日变成黑夜,街灯点亮,凭空冒出许多人,往来游览观赏,同祭月节庆那日一样热闹。

      黄羲惊讶抬手去碰面前路过的人,还未触及,就见指尖散开圈涟漪,似乎有道隐形屏障把自己同周围一切隔开。

      两人边走边打量当前所处空间,只见如织游人之中,一袭水绿色身影蓦地出现,静立前方,素雅颜色在阑珊灯火中显得莫名扎眼。

      黄羲当即怒火上头:“是那个姓柳的恶女!”

      张钧亦细瞧前方女子,虽身着水绿色彩,然不是斗篷,而是普通罗裙,并且身丈比柳飞儿高出不少,五官也更为成熟,俨然是个成年女人。

      随即轻声说道:“莫冲动,不是她。”

      女子孤身一人立于街边,时不时朝远方眺望,眉宇间溢满期待神情,又暗藏一丝焦急。约莫过了大半炷香,一个男人才急匆匆跑过来,欣喜喊:“蓉妹!”

      女子闻声转头,神情中夹杂的一丝焦急顿时消散,轻柔依偎来者怀中娇嗔:“你总算来了,你若是再晚些,可就别想再见到我。”

      男人低头亲下女子额角,笑言:“就算你爹将你关到王都,也不能拦住我与你相会。”

      “就嘴上说的好听。”女子羞涩一搡,从袖间摸出团紧的手帕塞到男人手中,低声说,“这是我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宝贝,你带在身上。”

      男人打开手帕,惊讶蹦出个“这”字,未等再开口,双唇便被青葱玉指抵住,咽下后话。

      “嘘!别让他人听见,传到爹爹耳中就糟了。”女子瞟了眼四周,叮嘱道,“千万收好,它会一路保佑你。”

      男人郑重点下头,将手帕小心翼翼收在怀中,揽住女子深情一吻,并出三指起誓:“我柳元在此发誓,明年芙蓉盛开之时,必衣锦还乡,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嗯,我等你。”女子欢欣轻语,再次依偎男人身前,两者身影相合,朦胧于一片阑珊灯火中。

      张黄二人在旁看了半天白戏,黄羲不禁啧了声,下颌点点那两人笃定说:“那男的肯定回不来。”

      张钧好奇:“你怎么知道?”

      黄羲:“文景淇说话本里都是这样写,只要是等我回来,那人一定会客死他乡。”

      张钧:“……”

      环境此刻再次一闪,场景从郡中大街转换到一座气阔宅院,先前街上相会的女子趴坐在地,拼命叩打面前紧闭的房门,腹前像塞了个大西瓜,看模样很快便要生产。

      “爹,求你不要赶我走!我快要生了!这么冷的雪天,孩子会冻死的!”

      屋内传出怒火中烧的斥骂:“你竟背着为父怀了那人的孽种,还偷镇宅玉赠予他!我没你这样的女儿!给我滚!”

      “不!不!!爹!我求你!!”

      女子发疯般叩打紧闭木门,声嘶力竭哭求父亲给条生路,无奈房内人毫不理睬,任凭冻得紫红的十指抓挠门栏,留下一道道血痕。

      片晌,女子突然停止哀求,抱着肚子蜷起身体,大声急促喘息,裙下源源不断流出鲜血。

      “不!不要!不要出来!”

      女子惊恐望着□□,想要拼命阻止生产开始,可裙底流出的血不受控制,一路淌出去洇染院中雪地,将纯白画纸染上刺眼色彩。

      “啊——爹!柳郎!”

      “谁!谁来救救我!!!”

      声嘶力竭的痛叫划穿雪天,几乎刺破云霄,枝头候鸟被惊起,扑打翅膀冒雪飞远,整个灰蒙世界除了它们,没有其他生命再回应雪地里挣扎凄嚎的人。

      黄羲看得头皮发麻,胃里直泛不适,朝后缩了半步,而后一只温暖大手盖住双眼。过了半天痛叫声逐渐消失,留得天地一片死寂。

      张钧这才默默放下手,场景已再次转变。

      这回换到一处昏暗房间,街中女子不再,换作自称柳元的男人站在屋内,背对黯淡烛光,衣着锦服,脸上多了胡须和皱纹,垂着头盯看地面,面色同头顶天空一样阴沉可怖。

      一个内中亮着橘色光芒的玉石供在桌上,少顷,石头发出略带嘶哑的狡猾声音:“你想不想再见到她?”

      柳元一怔,转面惧是惊恐:“你!你又说话了!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玉石桀桀笑道:“我是保佑你的神。若不是我告知你行商路上将有山体崩倾,你早已埋在泥石之中。你能拥有良田百顷,屋舍数十间,都该感谢我啊。”

      “我……我……”柳元挣扎良久,小心翼翼问,“我真能再见到蓉妹?”

      “这取决于你。”玉石中央火苗跳动一下,说出一串耳语,柳元越听双目睁得越大,听到最后瞳孔不由紧缩,颤抖后退几步,难以置信道:“将有血缘的至亲沉入河底!这、这法子……我做不到!她是我的女儿!”

      “先别急着否认,冷静下来想想。”玉石不急不慢道,“你心里明白,一个因严寒留下残疾的女子,不管样貌再美,也无人会娶。”

      “况且那女人死在大雪天,是什么原因你也清楚。”

      柳元眉头一动,被戳到内心最痛的地方。

      玉石中亮光忽闪,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最后低语蛊惑:“你的岳丈能为她的女人建造十里天河,成为众人口中一段佳话,你又能为心上人做些什么?”

      最后的话犹如利刃,划破理智底线,柳元眉头又是一动,许久沉闷长叹,仰面看向闪烁橘光玉石,双眼散出不寒而栗的凶光。

      是夜,柳元准备好迷香,戳破柳飞儿闺房的窗户吹进去,待迷香发挥功效,蒙面推开门,踮脚走到榻边凝视熟睡中的女儿,良久深沉一叹,扛到屋外扔进早已准备好的石棺内,封死棺盖,连夜让家丁抬到河岸。

      岸边早已备有船,柳元命人将石棺抬到船上,割断绳索看它顺水漂走。那船底事先凿了个孔,然后被蜡堵住,漂到河中心蜡完全融化,河水瞬间吞没船只,石棺随之落入河底。

      “这……”

      黄羲只吐出一个字,其他话全梗在喉中,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石棺和巨阵背后的真相竟然如此!

      此刻画面又是一晃,两人以为还要现出哪些场景,没料到脚下又变回深不见底的空间,惊讶之中双双坠入黑暗。但这回周围空间不再是乌涂一片,而是闪过无数画面片段,封好的石棺沉入水底、柳元在郡外涂画阵法、黑气缠绕玉石化成披萤纹斗篷的柳飞儿……

      一幅幅、一幕幕,昭然揭开深藏在河底的真正往事。

      坠落之中,黄羲双耳捕捉到一个由远及近的人声,循声抬头,但见身披水绿斗篷的柳飞儿翩然下落,伸手握住两人手掌。

      “求你们!帮帮我!”

      黄羲听着恳求语调很是熟悉,思索个来回惊道:“原来那日在林中呼救的人是你!刚才的幻象都是你让我们看见的?”

      “是的!我的力量快用尽了,拜托你们毁掉那块石头,结束这一切吧!”

      柳飞儿殷切望着两人指了指胸前,没再多言,抬手用力一推,一股无名力量升起,瞬间破开无尽黑洞。张黄二人就觉面前冲过道逆流,身体打了个转,睁眼发现已脱离困境,下方正是水底那口石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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