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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恩断义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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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身体上的痛苦,似乎心里的苦更难受。
她呆呆地看着沈意善,像在看另一个陌生的人。
沈意善磕了一个又一个头,祈求沈令妤放过自己,直到额头上都流出鲜血,烟火还在不停地放,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照得明亮。
阿蛮觉得这个姑娘好可怜,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她用那只完好的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你别哭了,我带你去买糖人,你的父母不在此处吗。”
沈意善彻底崩溃了,她抱住阿蛮放声痛哭。
“你别哭,我,我......”阿蛮只记得自己和二郎一起走到了此处,然后,然后,二郎就不见了,“二郎,二郎,你在哪里?”
她坐在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庆王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第一个走的是面沉如水的沈令妤,何清桃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脸色惨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妤,阿妤,你别生气了,我不纳她了。”
曲终人散场,魏崇老神在在地绕着她们踱步,“沈小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你不替张君儒挡这一劫......”
言有尽而意无穷,他拿出聚魂钵,只等她失去最后的意识,便可完成仪式的关键一步。
阿蛮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她捂着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二郎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来接她,若是晚回去了,于氏又要打她了,她不要睡柴房。
过往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面前飞速闪过,最终化为茫然。
“死了,全死了。”
沈意善趴在她身上,死死咬着嘴唇,温热的眼泪落在了她的脸上。
“哗——”东边的树丛忽然发出一点响声,动静很小,但魏崇从小钻研奇门诡术,体质早就和大部分人不相同。
“谁在那里。”
只有呼啦啦的风声回答他的问题,他谨慎地收起手上的东西,朝那方向追了过去,锁魂术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错过这次机会,不如等待下次,横竖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沈意善想将她扶起来,可心存死志的人,又如何叫她重新站起来。
阿蛮觉得自己好累,她躺在泥地里,闭了闭眼睛,温声说,“阿善乖,阿姐好累,等阿姐醒了,再带你出去玩。”
她的思绪忽然变得渺远,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嘱咐自己的后事,棺木随便买一副即可,下葬的地方也没什么将就,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离母亲更近一些。
她仰躺着,注视着天边不断炸开的焰火,这时已经到了尾声,稀稀落落地开着,就像她的人生,也快到了结尾。
“阿善,你知道吗......”她勉力露出一个微笑,“我是夫人的亲生女儿。”
她保守了这个秘密许多年,死之前还是不甘心,她真的好想满大街去呼喊,纵然并没有关心,不为了旁人,只为自己开心。
这一生,她好像都没为自己做过一件事情。
不过,罢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阿蛮闭上眼睛,春夜温和,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的身体里。沈意善跪坐着,无助地痛哭,姨娘死的时候,她年纪尚小,不知道分离为何物,现在知道了,代价未免过于大了。
......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周遭的环境器物均是陌生,手指已经被妥善地包扎好了,身上也被清理地干干净净。
窗柩上挂了一串铃铛,慢慢悠悠地摇晃着,一只小翠鸟绕着铃铛蹦蹦跳跳,一点也不怕生。
没死。
阿蛮扭头看向被包成猪蹄的手指,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天道不仁,将她生于乱世,又无法庇佑她活下去。
总之,还是感激将她救下的人。现在不能死,不然白费了他人的努力。
“嘎吱——”门开了。
一个活泼的身影窜了进来,扑到了她的床上,手里抱了一堆点心。
“阿姐说要带我出去玩,可还作数?”
小鬼头,从前都不叫姐姐的,阿蛮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沈小姐,身体可好?”一个人影出现在屏风后面。
阿蛮认出那是张君儒,那日原是他将自己救走了。她挣扎着起身,把沈意善吓了一跳,急忙来扶她。
“多谢张三哥,若不是你,我也活不下来。”
张君儒摇了摇头,“你就在此处好好养伤,婉秋已经去府上送过帖子了,沈大人已经知晓个中原因。”
“院子里都是我手下的人,如果你有要事,可以放心地吩咐他们。”
那日幸好他早早赶到,不然可就回天无力了,他对沈三姑娘的想法颇为复杂,怜悯她身世凄惨,又惋惜自己与她没有一段缘分。
至于儿女情长,他望着腰间的新玉佩轻哂,那不是他们这种人该肖想的东西。
沈意善嘟囔了两句,“他知道,他知道了有什么用,他忙着操办好女儿的嫁妆呢,生怕人手不够,又把苏氏接了回来。”
“听说要生了,又是个男孩。”
听到故人的消息,阿蛮心里燃起微妙的恨意,和沈意善四目相对,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眼中似有泪意。
“要是夫人也没了,我们就彻底没有家了,但是你别怕,你还有我。”
到底是姐妹连心,阿蛮一下子就从她不同寻常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夫人怎么了?我上次去看,还是好好的。”
“她中间醒了一会,苏氏派人去通报了消息......现在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一个女儿从贼,一个女儿生死未卜,她第一次知道这积年的汤水里都藏了相克的药物,年少夫妻走到兵刃相对的地步,差点当场死了过去。
如今只靠邪门的东西吊着一口气,路过的丫鬟日日听见夫人嚎哭求死,毛骨悚然,不敢多呆。
庆王催得急,要是这女人死了,再想娶阿妤就得费一番手段了,他不怕朝臣如雪花的劝谏,只担心心上人是否有顾忌,一切都瞒着她悄悄进行。
沈意善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焕发出一线生机,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仿佛要荡平世间一切污垢。
阿蛮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把母亲救下来,哪怕由她亲手送她最后一程,也不要如此这般仰人鼻息地活着。
若是前方万千磨难,那就由她自己将生路杀出。
“我们去一个地方。”她拍了拍沈意善的手,笑得很甜,“阿姐带你离开这里。”
“好,我回去收拾一番。”
沈意善认真地点了点,抬脚就往外跑,她从未如此真切地盼望日后的生活,阳光照进来的那一刻,新生就已经开始了。
“张三哥,我能否请你帮个忙。”
吴极说得没错,她对张君儒的恩情确实不应在姻缘上,命运二字谁又说得清楚呢,她不求问心无愧,只希望能将在意的人全部护住。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官兵将沈府围得水泄不通,沈意善悄悄走到巷子里,初蕊说好在后门口接她,时间到了,但人没有影子。
她正想硬着头皮直接回去,就看见庆王身边那个老太监手里提着一个锦盒,往门里面去了,盒子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暗红的血。
那盒子的大小正好能放下一个人头。
似乎意识到有人在偷窥,他转身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沈意善缩在墙角,一颗心在疯狂地跳动。她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的,马上就要解脱了,阿蛮会带着自己离开。
不过是几张银票,她很快就能拿到了。
张君儒听到她的请求,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现在派人去拦,王使君也不一定会同意。”
“那烦请三哥备马。”
在踏出门的那一刻,她又提了个请求,若是到了时间自己还没回来,请三哥亲自把意善送到城外。
余晖毫不吝啬地打在她身上,照亮了潇洒的背影。
阿蛮不知道在她昏迷的几日里,王暄连续送了几封拜帖,全部被退回了,还被他哥排揎了一顿。
他怀里抱着一罐桂花酒,一张俊俏青涩的脸上满是焦躁,最终还是收回了敲门的手。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慢慢来,等他回去了,再风风光光地来求娶沈小姐。
可惜,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已近傍晚,落日熔金,洋洋洒洒地照满了大地,张君儒策马去追张氏的那天也是这样,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这一天终于在他脑子里慢慢淡去。
现在沈三小姐应该到城外了,他心中像缺了一块,怅然若失地端起面前的茶水,却发现早已凉透了。
阿蛮左手空悬,右手握着缰绳,身上套着张家仆从的衣服,飞驰在大道上。
“驾——”快一些,再快一些!
身后隐约传来呼喊的声音,“沈意浓,你再敢跑,我把你腿打断!”
“你给我停下来!”
她不叫沈意浓,她有自己的名字,夫人会在好天气,摸着她的脑袋,亲切地呼唤她的名字,笑着说她和自己亲生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嫁妆也早早准备好了。
阿蛮抹了把脸,眼睛湿了,连路都看不清了。
“轰隆隆——”天边聚起了一团乌云,疯狂地压向地面,忽而四散而去,中间孕育着橙黄的光亮,不知何时,一道惊雷就会劈下来。
“别跑!庆王求娶,你还等什么!”
沈正书带着一帮人策马狂奔,脸都被风吹歪了,他狼狈地抓着自己的帽子,胡子乱飞已经管不了。
阿蛮的发带被树杈挂走了,乌黑的长发倾泻下来,在风中飘飘扬扬。一直萦绕在心间的痛苦被吹散了,天越来越阴沉,她的心情越开阔。
她转头笑骂,“老匹夫,你饱读诗书,我考考你,‘老而不死是为贼’是什么意思,哈哈哈哈。”
“孽畜!”
“你们齐齐解衣,更无一人是男儿!”
沈正书气得胡子乱颤,“快去把她抓来,庆王要的人,谁都不许让她跑!”
仆从们无不从,用力抽了鞭子,马儿发出凄惨地嘶鸣声。
狂风猛动,路边的禾苗被吹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浪,远处河边的芦苇被折断了好几支,惊起野鸭三两只。
若不是马儿的速度够快,只怕人寸步难行。
她恣意地策马跑在大道上,前十几年做的事情加起来,都没这一件出格,她畅快地笑,高兴地叫骂。
头发花白的县令在身后追,滑稽非凡。
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王家的车队,而沈正书后脚也到了,他颇为忌惮王家的势力。如同一只贪婪凶恶的秃鹫,不住在后面踱步。他不信野丫头能有什么手段,能叫人救她一命。
“来者何人?”
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把阿蛮拦住了,车队还在往前走,说话间已经走出了几十步。
“我有事同你们使君说。”
“何事?”
“自然是急事。”
“使君命我代为通传。”那男子油盐不进。
她面容平静,“此事机密,我只能亲自和使君说。”
沈正书见她和王家人并无半分情意,只当是胡乱扯大旗来吓他这个亲老子,立刻摆上了谱,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样,对那男子点头哈腰。
“小女不懂事,惊扰了使君的车驾,我这就把她带回去。”说着就去牵阿蛮的手,她坐在高头大马上,眼神冰冷,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甩开。
“求见王使君。”
沈正书想拽着她的缰绳往回去拉,可兜头打来的马鞭却不长眼,要不是他躲得快,那又快又狠的一下能把他劈成两半。
他气得手直抖,又不好当面说什么,眼珠一转,对着那男子赔笑道,“见笑了,我这姑娘前些日子摔坏了脑子......”
男子听了这话,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勒紧缰绳转身欲走。
一道惊雷落了下来,电闪雷鸣,“轰隆——”
自从听说了阿蛮的消息,沈令妤一刻不敢停来找她。上次他本欲引走庆王,让沈意善去找大夫,没想到这个蠢货照顾人把人弄丢了。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这几日为了找人没合眼几个时辰,还差一点,他马上就要举事了,就差一点,他这次要把她带走,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天阴得像化不开的墨汁,他看见众人围住的阿蛮还没来得高兴,就听见她用完好的右手从怀里抽出一块白帕子,朗声道,“使君曾经许诺娶我为妻,不知道还做不做得数。”
她脊梁挺直,在狂风中也不曾弯折。
他鲜少看见她的背影,不知道她收起满脸的笑容,也会如此决绝。
那男人和沈正书听了这话俱是一惊,拿过帕子一看,确实是府里的绣娘做出来的东西,上面还有可以的红色糖渍。“去,禀告使君。”他吩咐手下。
这位要真是未来的王夫人,那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沈意浓!”
沈令妤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何种心情走到她面前,“你跟我回家。”
阿蛮连一个眼神也懒得分给他,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凭什么。”
“有我护着,没人会再伤害你,你再相信我一次。”他看人的很深情,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在说真话。被挫骨扬灰的何清桃深谙这个道理,可惜她懂得太迟了。
他面若好女,风流天成,仆从偷看了两眼便红了脸。
她扭头看向他,露出两个小梨涡,拽了拽缰绳,马儿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沈令妤以为她回心转意,拉住她的袖子,诱哄道,“你同我回去,我们去一个地方,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再也不敢有人伤害你。”
“你跟我回家。”他从未用如此卑微的语气乞求过一个人,心里不安的感觉愈加强烈,他们之间近在咫尺,又远隔千山万水。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有时间,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阿蛮始终面带淡淡的微笑看着他,“说完了吗?”
她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没有拉动,毫不犹豫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干脆利索地将那块布料割断。
声音很小,落在他的耳朵里,远超过天边的惊雷。
“你我之间,从此恩断义绝。”
乌云滚滚,丝丝细雨终于落了下来。
“为什么。”
阿蛮怒极反笑,“当然是因为你贱,好好的人不做,你非要来招惹我,没有人有义务陪你玩无聊的游戏。你以为我是真心待你吗,我恨毒了你,恨不得你去死。”
雨势越来越大,兜头落下,沈令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的夫君呢,他没有来找你。”
男人派出去的手下许久没有回来,他心里便知道了这忽然冒出来的“王夫人”的真假,闹了这么一场,原来还是假话。
他一拉缰绳便走了,连句话都没给阿蛮留下。
沈令妤往前走了两步,“跟我回家。”
阿蛮照旧是微笑着看着她,“他今天要是不来,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同你回去的。”
“你跟我回去,我不追究。”他罕见地变得焦躁,“你的手,我寻了一个神医,他会给你治好的,你听话。”
“你自己不要命,难道不挂念沈意善吗!”
天雷阵阵,一道闪电落在旁边的树上,方才还生机勃勃的树木瞬间被劈成两半。
阿蛮想自己要是这样死去,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连一点灰都不要给他们留下,“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没事,但是我不能保证,她永远没事,你现在下马,我会护她安全。”
阿蛮下了马,面容冰冷,“她也是你的妹妹,你们一同生活了十几年。”
沈令妤几欲发狂,“她要是拿我当亲人,就不该把你弄丢。”说完,翻身下马,慢慢走向她。
就在他抓到阿蛮的手的时候,一道黑影罩在了她的身上,面前的雨停了。
那人调笑道,“夫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