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如月长恒

4、第 4 章

　　游千帆和郑兆峰退出会议室，并肩往办公区走去，诺大的办公区乌压压坐着几百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游千帆呼出一口气，听到旁边的人说：“他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游千帆：“谁？”

　　郑兆峰压低声音：“宋怀凌。”

　　游千帆：“他哪里让你意外？”

　　郑兆峰：“很努力，超出我想象的努力。”

　　游千帆点头表示认同。

　　郑兆峰又道：“野心也不小，位置都没坐稳，就开始打我的主意。”

　　游千帆咳了一声：“或许他没想这么多，只是单纯地想节省开支。他不是做会计出身吗？可能有点职业病。”

　　郑兆峰哼笑：“节省开支有一百种方法，他为什么偏要挑这种方法？”

　　两人走到了郑兆峰办公室门口，附近已没有其它员工，郑兆峰低声讽刺地说：“如果他一上任没多久，就能从我手上抢走资源，这是多威风的事啊，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别人一下子就对他刮目相看，他在公司的地位瞬间水涨船高。”

　　游千帆反感派系斗争，于是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只笑了笑，道：“他可能就是年轻气盛，急着在自己父亲面前邀功，未必真有心针对你。刚才老板不是还敲打他，让他谨慎行事了嘛。”

　　郑兆峰看向会议室方向，莫名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阴冷又尖利，犹如冰锥：“谁知道是真心敲打，还是演戏给人看？”

　　游千帆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没有接话，郑兆峰自己也似乎觉得不适合再多说，自己打住了话题，转而说：“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也别当真。话说，今晚有空吗？一起去玩场剧本杀，国外没这东西，我一年没玩了，心痒得很。”

　　游千帆：“行啊，你难得回国一趟，我肯定要舍命相配。”

　　郑兆峰哈哈笑，拍他肩膀：“没问题，彭胜有空不？把他也约上。”

　　游千帆的办公室在楼上，他和郑兆峰道别后便转身朝电梯口走，刚走几步，余光扫到远处站着一个人。

　　游千帆转头看去，发现竟是宋怀凌，对方站在办公室的另一端，远远看着这边，也不知看了多久。

　　游千帆心里一跳。

　　他朝宋怀凌点一下头，对方也轻轻点头，然后转过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
　　当晚，游千帆和彭胜陪郑兆峰玩了一场剧本杀，然后又顺理成章地一起吃了饭。

　　那顿饭吃了很久，郑兆峰这一晚的话格外多，拉着游千帆和彭胜说了很多过去的事，似乎非常怀念从前和他们共事的时光。

　　吃饱喝足，时间已近凌晨一点，三人才终于道别。

　　游千帆叫了个代驾，顺便把彭胜也捎上。

　　两人醉意朦胧地跌进车后座，一落座就立刻双双葛优躺。

　　车外的街道已经非常冷清，灯光零零星星的，不见繁华，只显寂寥。

　　彭胜躺了一会儿，想起游千帆今天去开会，问道：“你们那会开的怎么样，有结论吗？”

　　游千帆解开领口扇了两下风：“结论不少。”

　　他把今天会议内容大致说了一遍。

　　彭胜静了一会，道：“这皇太子有点微妙。”

　　游千帆：“怎么说？”

　　彭胜扭动一下，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这么大的事，他完全不找人打听一下，自己说干就干，看上去冒冒失失的，但他又那么仔细地看过我们的工作报告，从这点看，这个人一点都不冒失，反而相当有耐性。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游千帆：“我和你是一样的想法。”

　　他闭眼想了一会儿，脑里出现宋宇的模样。

　　宋宇……

　　郑兆峰……

　　游千帆心头一跳——他明白了。

　　宋怀凌突然做出这种看似莽撞的事，极有可能是有人授意。

　　培训部的问题自从海外业务拆分后就一直存在，这个问题迟迟无法解决的原因有很多，其中固然有组建海外团队需要时间这种理由，但同时，还有另一个原因——有人刻意阻挠。

　　郑兆峰外派出去时，只带走了很少人，大部分人并非不想跟他一起走，而是都像游千帆一样，被公司驳回调岗申请。理由都差不多——未来五年公司会主力开拓国内高端市场，精兵强将需要留在国内。

　　郑兆峰虽然好像职位升了，股权多了，权力更大了，但实际却再次成为开荒牛，之前辛辛苦苦耕了那么多年田，眼看着即将能丰收，却被别人截了胡。游千帆不知道郑兆峰在背后做了什么，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反正在那之后，很多部门都是顶着国内事务部的名号，干着国内外双修的活。

　　宋宇对这些事态度一直晦暗不明，他和郑兆峰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今，宋怀凌来了，这种平衡被打破。宋怀凌的举动，极有可能是宋宇授意。

　　而宋宇之所以对宋怀凌说那番话，表明上在敲打宋怀凌，实际上是在把话题引入到业务分割，然后等着有人出来提议把培训工作移交给海外团队。

　　而今天站出来做提议的人，是游千帆。

　　游千帆的酒醒了，准确地说，他整个人都醒了，酒劲散去，脑海里勾画出了整件事件清晰的脉络。

　　他今天还自以为仗义地帮宋怀凌打圆场，没想到，人家不需要帮手，他需要的，是一颗棋子。

　　游千帆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靠在座椅上沉默了良久，说：“哎，彭爷啊，看样子我们的经费是要不回来了。”

　　彭胜打着酒嗝笑道：“神仙打架，我们这些虾兵蟹将能不受牵连保住饭碗就不错了，还管什么经费啊。”

　　“但我……”游千帆闭上眼睛，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有点难过。”

　　彭胜：“钱少有钱少的活法，咱们省着点花，必要的时候去掉一些非关键的培训活动就是了，这有什么好难过啊？哈哈。”

　　游千帆：“你知道为什么峰哥今晚总是频繁地提起以前的事吗？”

　　彭胜：“在海外待久了，想念这儿了呗。”

　　游千帆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

　　“他在提醒我当初是谁带我进入寰宇，又是谁一手提拔了我。”

　　彭胜沉默了，过了好一阵，他叹气，拍拍游千帆肩膀：“夹在两个派系中间，真是为难你了。”

　　游千帆：“一个不小心就里外不是人。”

　　彭胜：“真惨。”

　　游千帆：“彭爷，求抱，求安慰。”

　　彭胜：“对不起，我醉了。”他头一歪，睡了。

　　游千帆对着他笑了一阵，转头看车外的街道。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刚加入寰宇时，寰宇才成立两年，别说培训部，连个像样的培训小组都没有，也几乎没有已成型的培训课程。

　　他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从零开始，一点一点地把培训部门建立了起来，那感觉，如同养育了一个孩子。

　　还有，那时公司才成立不久，还处于初创状态，工作量大，工作内容很繁杂，福利待遇也远远比不上大公司，但那时候大家很开心，所有人想的都是拼命冲业绩，卯足劲要把公司做起来，所有人的心都向着同一个方向。

　　一款产品爆了，整个公司都在欢呼；产品被知名科技大V称赞，所有人都冲到短视频下面排队刷“寰宇V587”；还有那些睡在办公室加班加点的日子；一起蹲守双十一、双十二的日子……

　　那些日子太美好，以至于会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这种时光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但在大家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结束”其实早已悄然来临。

　　“老游，”彭胜的声音突然响起，“没事的，还有我这个老大哥陪着你呢，是不是？咱们只管向着目标一直走，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上天自有定夺。”

　　游千帆转头看他，彭胜依旧维持着闭眼睡觉的姿势，但他的手举起来在游千帆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带着一种坚定。

　　游千帆笑起来，说：“没错。”

　　***

　　次日清晨。

　　办公室的门响了几声。

　　游千帆一边对着电脑打字，一边说：“请进。”

　　进来的人是宋怀凌的秘书张舒亚。

　　游千帆愣了一下。

　　张舒亚满脸笑意，踩着高跟鞋步履稳健地来到游千帆办公桌，放下一杯咖啡。

　　游千帆：“这是......”

　　张舒亚嘴角一翘：“宋总请你的。”

　　游千帆摸不着头脑，眨了两下眼，疑惑地看张舒亚。

　　张舒亚：“宋总说，昨天的会议他安排不当，如果让你不愉快的话，希望你能谅解。”

　　游千帆真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宋怀凌会为昨天的会议道歉，愣了半响都没回过神。

　　张舒亚看了看他，压低声音，神秘地问：“能说说你们昨天怎么了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宋总跟别人道歉。”

　　游千帆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