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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银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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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钗和老鸨在屋子里等了半宿,窗外眼见天明到天黑。
门口有棵核桃树,长十来年,风吹雨打,今年却冻死了。下人们说,北边儿十月的雪飘到南边,庄稼坏了,县里的苗圃也全坏了,来年不肯开花不结果。但索性吧,只红桔树在这一带长得还好,等开春天暖,就拔树,换棵几年生的桔子。
到四五点钟,粥铺灯亮,打水下米,屋顶已经腾出阵阵白烟,江浩然才回来,身后跟着癞哥,满身的酒气。
银钗赶紧安排两人坐了,又是端茶,又是送水,殷勤得很,心里七上八下。
没来得及问缘由,江浩然把她叫到边上,把癞子装钱的匣子递过去。
银钗先是愣住,看了江浩然片刻,推拒着,说自己有提及钱赎身。
江浩然从里摸出银票放她手上,让她安心,说自己最后拿刀抵了一百五十两,除去自己那点路费,给今早那小姑娘还债,再给她雇辆马车去青城,剩下的都给银钗留着。
老鸨当着癞子的面,终于撕掉了卖身契。
事办妥当,江浩然说,他现在养好了,他要走了。
再会。
走之前癞子问他,你不会赌钱,手气又臭,早告诉我你是昊白军的多好?
江浩然说,我就想装个逼。
行。
跟癞子从楼里走出来,外面正下着轻盈安静的小雪。趁着夜色,癞子往右,他往左,翻身上了匹马,走到半道,发现马背上捆着个包裹,里面是件崭新牛皮套,套里是自己的刀。
他回头,癞子在雪中鞠了个躬。
待江浩然渐行渐远,癞子起身走到巷子口,角落几个混混压着个人跪着,正是那卖自家小姐的下人,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压实的布条,浸饱水。癞子抽刀,噗呲一声,朝心口扎透,然后用袖口擦擦刃上的血,擦干净了收刀。
南方的雪是薄雪,下不透净,触地即融,裹血化成汪水,慢慢沉进黑土。
从平县到青城,不住宿的话,快马两天半就能到。
但是江浩然走了近两天,也仍未看到青城那片雾隐隐的山峦。
他先是经过驿站,头前再走二十里路有间茶铺,茅草搭的棚,朝路摆张矮长凳,一口水缸,水缸盖上排着破碗,凳上放着篮。江浩然揭开木盖,里面盛的是茶水,冬天煮水放一把炒麦子,夏天煮车前草桑叶,盛两碗喝了,就往篮子里个子儿,多少随意。
他白天在这喝完水,马休息好往前行,到了傍晚,打树间穿过,又遇见这家茶铺。来回几趟,依旧回到这块地方。
店家早已收摊,此刻只剩江浩然一人一马在荒林间,耳边虫鸣鸟叫,更添分寂静。当下环境没有半分人气,树的影草的形愈发狰狞起来,换做旁人就得害怕。
可江浩然不是普通人,他琢磨片刻,心想,这是鬼打墙了。
按本地来说,直路不能达,前方定有凶煞邪灵挡道。野外有山灵,或坟地里好心的鬼,便会引着避开往回走。赶路的人若是在山间遇到鬼打墙,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原地睡上一觉,转天天亮再出发。
江浩然在附近端详一圈,发现茶铺后面的石壁下,有个小小的铺满青苔的神龛,摆着瓜果套着红绳。
他从马背上摸出癞子给的包裹打开,刀现身时,马登时受惊吓后退,民养的马没见过如此重的煞气,不如战马镇静,江浩然紧握缰绳安抚片刻。刀鞘的皮套上有肩带,扣在身上压下刀柄,这把刀就横在后腰间上,即可就能抽刀亮鞘。
登时煞气冲天。
翻身上马过驿站,路便不再迂回。
往前走便换了新的景色,前方朦胧间有层层青山,这就到青城的地界了。
江浩然眼观四路,忽余光有一点猩红,略伏身看去,只见远远山石间,趴着只狐狸。
比其他狐狸大整圈,浑身通红,但到了尾巴尖儿,有一簇黑。
这不是只普通的狐狸。
江浩然眼睛噌的亮了。
这是个妖精。
驻北的时候没少见过这类动物,狐狸狍子黄大仙,多活些岁数,偷偷摸摸学人走路说话,等到会化行时,起先还是小小个,之后越变越大,皮毛光滑水亮。胆子大的就上营地里偷酒偷粮食,麻袋一捆扎起来扔地上,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孩。
再看这只狐狸,更加圆润,太阳大晒得舒服,又翻了个身,四仰八叉躺着,肚皮是黑的,四肢也是黑的,尾巴一圈一圈环着白纹,与江浩然见过的狐狸全然不同。
方才的路想来是冲撞了他。
江浩然点点头。
但这狐狸是不是胖过分了点儿?
心下暗忖,翻手一转,握住刀把用力将刀掷出。力道之大,只听噌的声,几寸寒光从树林间射出,稳稳扎进这块石头上,狐狸忽然跳起,尾巴刚好被穿透,嗷唠惨叫惊起四周一片雀腾。
他被钉在石头上扭曲翻滚,等江浩然下马过去,已经挣脱逃跑,只剩小半截淌血撕裂的黑尾巴。
江浩然捡起来,沉默良久,用布包好揣进怀中,上马继续行路。
再往前走,天已经快黑了,青城在眼前,若是换做旁人,此刻加鞭快马,摸索前行。他不慌,几步路后见路边立着牌,顺其向主道旁的一条小径下去,将斜压的老树枝条挑开,便能条黄土小径,延伸到尽头一间旅店。
地方虽小,但也是青瓦白墙,垫土铺砖,四四方方前后小院,马棚猪圈,外围有菜畦,墙上搭着豆角,仿佛是荒野山间格外间隔出一片天地。里面的人听见响动,忙出来迎接,马拴在马棚,挑了个靠后的房间打扫出来,安排住下,见他风尘仆仆,又听说是从平县来的,说,哎呀,平县那边还下到雪,冷哇?你看下我们这儿就滴点儿没遭到。要不要给你烧个水,你去洗个澡,下来就可以吃饭。
地方不大,但宽敞明亮,避风避雨。
店小二这么说,江浩然才感到一阵寒意,从出发开始便贴着肉散不出去,北方的冷也没有这么伤人。等屋里烧好水,喝两杯热茶,困意逐渐袭来,紧接着,便是柴火烟气混着肉菜米饭香。
江浩然终于独自一人,正儿八经吃了印象里的第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