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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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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盈盈的离了懿坤宫,甄嬛搭着槿汐的手摇摇摆摆的走在狭窄的林间小道中。
秋日的夜色随着薄的雾气蔓延于紫禁城的层层殿宇与宫室之中,仿佛最隐秘的一双手,在黑夜里探寻这这深宫里每一个阴冷或繁华的角落或楼阁里的秘密与阴谋,叫人不知所措。
槿汐悄声道:“夜色已晚,此处人烟罕至恐有歹人作祟,不如娘娘先回去。”
甄嬛扶着已经微微凸起的小腹笑道:“皇宫禁院,到处都是巡夜的侍卫,加上最近接二连三的出事,更是不同往日。”一行说着,一行沿着曲折石径潜入藕花深处:“真想亲眼瞧一瞧襄嫔扑了个空的蠢模样。”
槿汐劝道:“娘娘,仔细脚滑。”
甄嬛刚要答话,忽地脚下软绵绵一滑,似乎踏在了一个温热的物事上,甄嬛大惊之下几乎叫不出声来,那物事却“哎呦”大唤了一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甄嬛还来不及出声,已听得不远处有人喝道:“谁在那里?!”
槿汐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蓬蓬狂窜于胸腔之内——若是被人发现菀嫔同一个男人同在一处....她不敢出声,却见一只手紧紧捂住了甄嬛的嘴,探出身子懒懒道:“谁在打扰本王好梦?”
声音不大,却把适才气势汹汹的声音压得无影无踪,有人赔笑着道:“卑职不晓得王爷在此,实在打扰,请王爷恕罪。”
那人似乎不耐烦,打一个哈欠挥手道:“去去。没的搅了本王的兴致。”是十七爷!槿汐放下心来。
允礼向来不拘惯了,无人会介意他为何会深夜在此幽径中饮酒,何况他太液池上的镂月开云馆是他的旧居,每来后宫拜见太后,不便出宫时便住在那里,远离了嫔妃居处。
问话的人好像急急去了,甄嬛“呜呜”几声,允礼才像恍然发现他的手依然捂着她的嘴,慌忙放开了。
槿汐道:“多谢王爷相助了。”夜色中,她的眸色忽闪:“娘娘,奴婢去前面瞧一瞧侍卫是否走远。”说着径自去了,只留允礼二人站在原地。
甄嬛皱眉不悦道:“真是奇了,又不是贼,大大方方出去罢了。”到底被方才的阵势惊到,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走在前头的槿汐竟未听到。
“可能你那宫人是怕被人发现,你同我这个臭名昭著的风流谬种走在一块,坏了你的名声。”散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甄嬛不由羞红了脸,强撑道:“王爷说笑了。”
允礼一笑:“前面路途泥泞,不如小王护送菀嫔娘娘。”
紫禁城所在的京都比圆明园地势偏南,所以夏日的暑气并未因为初秋的到来而全部消退。连太液池的荷花也比翻月湖的盛开的久些。然而终究已经是近九月的天气,太液池十里荷花弥漫着一种开到极盛近乎颓败的靡靡甜香,倒是荷叶与菱叶、芦苇的草叶清香别致清郁。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殿阁楼台掩映于风雾中,远处绢红宫灯倒影水中,湖水绮艳如同流光,四处轻漾起华美软缓的波榖。
甄嬛与允礼并肩走着,允礼颀长身影映在湖水中粼粼而动,萧萧肃肃如松下风,甄嬛的鼻子甚是灵敏,闻得有清幽香气不似荷花,遂问道:“似乎是杜若的气味?只是不该是这个季节所有。”
允礼道:“菀嫔好灵的鼻子,是小王所有。”他瞻视如钩弯月,清浅微笑似剪水而过的一缕清风,带起水波上月影点点如银,“山中人兮芳杜若,屈原大夫写的好《山鬼》。”
甄嬛心中一动,掩袖而笑压住心底些微吃惊,“王爷似乎有了意中人?可是那孟家姑娘?”他但笑不语,只是瞧着池里的残荷散漫道:“许是今夏最后一拢荷花了。小王夜访藕花深处,惊动鸥鹭,只想采摘些荷花插瓶清养。却没想到竟有机会与西施同游太液。”
甄嬛略略正色,“若非知晓王爷本意,嫔妾必然要生气。请王爷勿要再拿嫔妾与西施相比。”
允礼轻漠一笑,大有不以为然之色,“怎么菀嫔也同那些俗人一般,以为西施是亡国祸水?”
甄嬛轻轻摇头,曼声道:“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范蠡是西施爱侣。西施一介女儿身,却被心爱之人亲手送去吴国为妃,何等薄命伤情。纵然后来摒弃前嫌与之泛舟太湖,想来心境也已不是当日苎罗村浣纱的少女情怀了吧。绮年玉貌被心上人范蠡送与敌国君王为妃,老来重回他身边,可叹西施情何以堪。”
允礼略一怔忡,清澈眼眸中似有流星样的惊叹划过,唇角含笑,眼中满是锁不住的惊喜,“史书或叹西施或骂吴王,从无人责范蠡。小王亦从未听过如此高论。”他忽然一鞠到底:“菀嫔妙思,小王自叹弗如。”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怀中之物滑落,落在甄嬛裙裾之上,他浑然未觉,只是侃侃道:“果如菀嫔所言,范蠡不及夫差。至少夫差对西施是倾心以待。夫差是倾一国之力去爱一个女人。是爱,而非宠。宠而不爱,这是对女子最大的轻侮。”
甄嬛心中突地一动,这样的话,她从未听别人说过,豁然间似乎胸腔之中大开大合,澎湃如潮,怔怔地说不话来。心中暗道:“宫中女子只求皇帝的恩宠可保朝夕,又有谁敢奢求过爱。纵使我曾抱有过一丝奢望,亦明白弱水三千我并不是四郎那一瓢。这样一个通透的人,若是如四郎所言配给浣碧,实在是糟践了。”
甄嬛感慨着,忽而想起当时皇帝假借的正是此人的名头,不由心中有感,热气盈上脸颊。她掩饰着微微低头,却见一枚锁绣纳纱的衿缨兀自有柔和光泽。银丝流苏,玳瑁料珠,显见是男子所佩的物事,应该是眼前那个人的。
她不动声色的捡起,本当立即还给他,不知怎的乍然按捺不住好奇心,笑道:“王爷可是不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呢,这可是孟姑娘赠予王爷的?”一边说着一边轻轻解开了衿缨,里面有一红色的物件躺在底端,甄嬛随手摸索出来对着月光一看,几乎要惊得呆在当地。素白掌心上轻飘一抹正是她除夕当夜挂于倚梅园梅树上的那枚小像!小允子手巧,小像容态笑貌纤毫毕现。
允礼面上始终含笑,见她拿出小像,仍旧不以为意,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全然不在意她是否打开看过:“此枚衿缨是清心爱之物,若然方才遗失,必是大憾。”
甄嬛心儿砰砰跳着,她徒然握紧裙上金线芙蓉荷包下垂着的比目玉佩,生生地硌着手也不觉得。只觉得脑中缕缕响起《山鬼》之调,迷迷茫茫似从彼岸而来,隔着虚幻的迷津洪渡,只反复咏叹一句他刚才所说的“山中人兮芳杜若”。
槿汐早已守候在转弯处,见允礼二人默默无语,甄嬛神色怔怔,不由一愣,施了一礼:“多谢王爷护送我家娘娘。”方扶了甄嬛往碎玉轩走去。
众人都被眉庄打发在饮绿轩里,甄嬛从后堂穿过悄无声息回到莹心堂,换过安寝的衣服,方觉得后怕——若是被人瞧见,可真是要说不清了。才要说话,品儿已经斟了一盅茶来,甄嬛喝了一口就见槿汐前来回话:“娘娘神机妙算,景仁宫那边传来消息,襄嫔果然去找了皇后娘娘。”
甄嬛放下那几分绮思,冷笑道:“真真是片刻也按捺不住。”一晚上既恶心了华妃,又涮了襄嫔与皇后,还能抓到内奸,她的语气中就带了点儿兴奋,想了想道:“叫浣碧拿燕窝来。”
品儿一愣,迟疑片刻,终究不敢多问,便让江玉燕拿了燕窝来。江玉燕哪怕跑了两三处地方,速度依旧比大着肚子勾勾缠缠的甄嬛快上许多,见甄嬛叫她,便神情自若的端了燕窝进来:“小姐此行可顺利?这么晚回来倒叫奴婢好生担心。”
甄嬛微微侧目,槿汐和品儿、小连子一齐退了出去。甄嬛忍住心头烦恶,逼视她片刻,见她微微低下头好似心虚不敢抬头,心中大快,“咯”一声笑道:“何止顺利,简直是痛快。”
江玉燕抬头故作惊愕道:“小姐可是将欢宜香的秘密告诉了敬嫔娘娘,准备对付年氏?”
“并没有。”甄嬛的视线横扫过她的面容,一字一字道:“本宫并未去探视敬嫔,本宫上哪儿去探视敬嫔?”悠悠叹息了一句,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碧衣女子:“只是跟槿汐四处散散心,顺便去给华妃娘娘磕了个头——皇上暗中给华妃下药的事情,必是谋划多年,我又何必冒险使得皇上功亏一篑呢?”
见江玉燕不语,甄嬛忽而展颜一笑:“我让他们出去,也是为了周全你的颜面。浣碧,这些日子你劳心劳力,吃苦不少啊。真是难为你啦。”
江玉燕盯着地面,小声道:“小姐怎的这样说,倒叫奴婢承受不起。”
甄嬛站起身,徐徐在她身边绕了两圈,忽地站在她面前,伸手慢慢抚上她的面颊,叹道:“其实仔细看你和我还是有些像的。”顿一顿道:“只是有些人有些事面和心不和,纵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竟也会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叫我心寒啊。”声音陡地透出冷凝,“很好啊!吃里爬外的事我身边已经有过了,不想这次竟是你。”
来了!
江玉燕红了眼睛道:“奴婢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
甄嬛理也不理,继续道:“当日在水绿南薰殿襄嫔曾以皇上借十七王之名与我相见挑拨,当时我就怀疑是我身边亲近的人透漏的消息。还有小允子一事...你怎么忍心!他可是碧姐姐长碧姐姐短的唤着你,你也忍心把他卖给襄嫔?我记得我出门前是嘱咐你留在内堂不许出去的。”甄嬛略停一停,慢慢道:“若你并未对我有异心,又怎会出入襄嫔的内室,你身上怎会沾上了蜜合香的气味?你今晚,去给襄嫔通风报信去了吧。”
甄嬛对自己的计谋很自信,语气中就带了几分自得:“我故意让品儿在外堂守着,就是知道你会从后堂的偏门出去,难道你没有觉得可疑么?我竟让你一人留在堂内。你若还不肯承认大可以闻闻自己身上有没有蜜合香的气味。”
“原来小姐竟是这样想我的?”江玉燕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来:“我跟您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能这样诬陷我!”
甄嬛直直看着她良久,声音刻意放的柔缓,叹道,“你是爹爹亲生,可是族谱没有你的名字,取名也不能行‘玉’字一辈,甚至你娘的牌位也不能进祠堂供奉香火。可是浣碧啊,我对你不好么?你怎么忍心投靠他人,陷害于我?你可知道,皇上早已知道你的身份,原本想将你指给十七王爷...”想起那被珍藏的小像,她心中涌上一股子酸意,话音一转,厉声道:“没想到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本想给你留些体面,既然你不要这样的脸面,也罢!品儿小连子上来!好好说一说你们浣碧姐姐干了什么!”
品儿犹犹豫豫的蹭了进来,不停地目视小连子。小连子也是满头大汗,张了张嘴,忽而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浣碧姑娘她...她今晚并不曾出去...”
甄嬛闻言脸上霎时半分血色也无,只见小连子哭丧着一张脸道:“浣碧姑娘干坐着无事,就说去偏殿照顾流朱姑娘,奴才们就守在偏殿门口,别说是浣碧,就连一只苍蝇都不曾飞出去啊!”
就问你脸疼不疼。
江玉燕眼见着甄嬛一张玉面涨成了猪肝色,窃笑不已,面上却露出十分的凄楚:“知道小姐瞧着流朱碍眼,越发连我也容不下了。可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岂能怪到流朱的头上!流朱已经失了贞洁,将来如何能指给别人?”
甄嬛愕然的扶着肚子,只觉得肚子有几分抽痛,却仍摆着主子的款儿强撑着,心思飞快转动。不是浣碧,还有谁?
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就连侧殿的眉庄都听到莹心堂的动静打发人来问。忽而见到苏培盛面色不同往日,忙忙的走了进来,连礼也不行便匆匆道:“菀嫔娘娘,皇上请您同沈贵人过去说话。”
众人大惊之下只觉得有几分不详,苏培盛意味深长的看了槿汐一眼,见她惨白着一张脸,到底半遮半掩的透出话儿来:“华妃娘娘见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