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夜声》青年路口

33、第三十二章

　　晏青信步而行，集市贩卖的物品种类并不多，毕竟刚刚战后许城尚在恢复阶段，但是因打了胜仗，百姓脸上都挂着笑容。一路皆是老幼妇孺，偶尔有一个壮年男子，乱战之下能生存下来已实属不易。
　　晏青路过一间铺子，一个年纪稍大的婆婆费力地搬着门板。她见此加快脚步到婆婆旁边，“阿婆让我来吧。”
　　婆婆笑得慈祥：“谢谢小公子，不过还是老婆子自己来吧，总不能一直靠别人。”
　　晏青想到了什么，她喉咙干涩连着声音都有些喑哑：“阿婆的家人……”
　　那老婆婆摇摇头，她笑呵呵地解释说：“并非如公子所想，老婆子家中男子皆入了伍为国家效力，我那儿媳出门买东西还未归来。”
　　晏青放下心，无事便好。
　　这时一名女子过来，她嘴上埋怨手上却是不停：“李阿婆，作甚自己搬那劳什子，下次随口喊一声街坊邻里自然就来了。”
　　李阿婆只是慈眉善目地笑着。
　　事后晏青同女子一同出门，晏青犹豫地问道：“不知李阿婆家中男子在哪位将军手下做事？”
　　女子眼含讶异随后又隐含哀伤：“李阿婆是这样同公子说的？”
　　晏青点点头，让她不解的是眼前女子竟突然流下了眼泪。
　　女子忙用衣袖轻拭眼角的泪水：“让公子见笑了。”她苦笑着着说：“李阿婆家中其实只剩她一人了。”
　　晏青想着适才李阿婆一脸和蔼、豁达乐观的样子，她想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咽下口中的酸涩，她努力让声音显得正常：“李阿婆的家人是怎么没的？”
　　女子将手中用荷叶盛着的豆腐分给晏青，那是李阿婆感谢她们的礼物：“李阿婆家的男子在天狼打来的那日上了战场，却是再没能回来。而李阿婆家的那位新妇，前几日同阿婆说要出去买东西，可谁知竟偷偷拿了镰刀去和天狼拼命。”女子收起一脸忧伤，她庆幸地说：“还好有武王，否则今日许城不知何种惨状，奴也不知能否活得下来。”她见面前的小公子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依稀觉着这位公子有些面熟。
　　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可是武王身边的将士？”
　　晏青欲开口否认，可在看到女子愁容满面又隐含期待的样子，否认的话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
　　女子清楚记得那日这位小将军同武王一齐浴血奋战的样子，她欢喜地说：“城里都在传武王要出兵征讨天狼，小将军也会去吧，武王和小将军定要将那天狼打得远远的，让他们再也不敢进犯许城。”想到曾经的日子，她们小口抿着仅剩的余粮，身边是因战争死去而无处埋葬的尸体。女子眼中的喜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战争挥之不去的阴霾：“也让边关那些因天狼而失去性命的人早日瞑目。”
　　女子的话轻飘飘地落在了晏青的内心深处，敲在了晏青一直困惑的症结。晏青闭着眼感受着，有些苦涩有些温暖，身后是摞起的万千骨骸，耳边是殷殷期盼。
　　不远处传来童言戏语。
　　“天狼贼子，昨日尔等犯我槿，今日本王就要踏平天狼！”一孩童怒喝，然而奶声奶气并无威慑力。
　　“不敢了不敢了，武王大人饶命啊！”另一个孩童跪在地上嘤嘤啜泣。
　　旁边的孩子怒目而视叫喊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猖狂。”
　　晏青听着童言稚语心中生出愧疚，她生活在平和的时代不知不觉便忘记了血腥，在贺天阙的庇护下便理所应当觉得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幸运，直到听到许城百姓的心声。
　　在这里她是兵、也是将，她受命于帝王，受恩于百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只顾及自身的意志，毕竟她肩上扛得是众人的希望。她曾经说要同贺天阙并肩而行，如今她却要做逃兵。晏青心中一痛，那痛感终于让她破开迷障。
　　“自然，必除天狼。”晏青眉目疏朗，口中说出的话却带着稳重和认真。
　　女子破颜一笑，秋水盈盈的双眸流露出最美好的向往。

　　晏青双手捧着荷叶往回走，荷叶里的豆腐还温着，被暖意包围的晏青一抬头便看到站在府衙门口的贺天阙。晏青眼中带着笑意几步走到贺天阙面前，两人并肩走进院中。她感谢贺天阙为她遮风挡雨。
　　“王爷，今日做豆腐汤吧。”晏青轻快地说道。
　　“好啊！”贺天阙见晏青眉眼混沌全消心中欣喜，如今无事便好，他感谢那位为晏青解惑之人。
　　贺天阙低头看晏青手捧豆腐的样子不禁笑起来，“后背的伤如何？”贺天阙接过晏青手中的珍宝，其实他更想问心中的伤如何。
　　晏青眉眼弯起：“已经痊愈了，来日便能同武王一起战天狼。”
　　贺天阙收起嘴角的笑意郑重地说道：“好！”

　　今日的朝堂异常压抑，但是大臣对这种感觉已是驾轻就熟。
　　秦仇站出来道：“对进攻天狼深入对方腹地一事，想必武王压力甚重。微臣建议不妨派人前去增援。”
　　惠帝并未言语，近日贺霖阙一事让他精疲力竭，明明走时一副意气风发，如今却下落不明。他抚着额头沉声说道：“增援？为何要增援？漠北十万多大军，武王亦是捷报频传，甚至还从葛根高乐手中夺得大批粮草，士兵将领粮草皆富足有余，为何需要增援。”他逼视秦仇：“还是秦太傅有其他的打算？”
　　秦仇见惠帝眼色心中一惊：“臣只是忧心边关战事。”
　　“秦太傅眼中都是国家大事，朕心甚慰啊。”惠帝冷笑一声。
　　秦景源随隔得远却也听出了皇帝的怒气，见状他立刻说道：“臣有本要奏。”
　　临江见惠帝神色冷冷的便站出来问道：“秦侍郎有何事？”
　　秦景源并未因惠帝不善的脸色心生畏惧，他镇定地说：“臣近日有了昭王的消息。”
　　惠帝眼色一亮，他急急问道：“秦爱卿快将进展详细说说。”
　　“臣派人在崖下搜寻了几日并未发现昭王踪迹，那悬崖并不高还有树木遮挡，即使昭王掉下去也不会立刻有性命之忧，下方河流尚在冰期，也不会被轻易冲走。”秦景源不急不慢地说着。
　　惠帝点了点头，他欣喜地说着：“对对对，霖阙定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向来福大命大。”惠帝见 秦景源似有心事不禁心中一紧，声音放轻问道：“秦爱卿可是还有别的线索？”
　　秦景源神色略显严肃：“回皇上，臣不放心手下人便亲自前往查探，幸运的是臣在一处不显眼的石头上发现了昭王留的记号。臣猜测昭王应该是被人救了，不过现在可能不方便现身。”
　　惠帝大喜过望：“无事便好，无事便好。”连日的愁眉不展后惠帝脸上终于露出欣喜之色。
　　秦景源见状跪在地上，他言辞恳切：“臣恳请皇上下旨，允许臣彻查昭王一事。”
　　惠帝神色复杂：“秦爱卿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皇上，昭王幼时臣便同昭王在一处，臣看着昭王长大，看着昭王习武，同昭王一起修习，如今昭王生死未卜，臣彻夜难眠。臣只希望早日找回昭王。”秦景源一副凄然之色，配着艳丽的眉眼竟有着可怜之色，在场的朝臣见此不禁也红了眼眶。
　　秦景源的一番话说到惠帝心里，惠帝又何尝不是，他如今恨不能亲自前往，思虑片刻惠帝下了旨：“既如此，秦爱卿，此事便交予你。”
　　秦景源低声应是。
　　惠帝看着已经苍老的秦仇：“朝明，你有一个好儿子。”
　　“谢皇上。”秦仇勉强地笑着。
　　贺锦阙冷眼看着眼前的苦情大戏落幕，在看到秦仇衣袖下握紧的拳头时，贺锦阙冷笑，秦横波着急，秦仇又怎会不急，他们本是无心之人，自然猜不透惠帝内心所想。而天遥擅长拿捏人心，那么对方便会被天遥拿捏得死死的。
　　散朝后秦景源远远落在贺锦阙身后，自那日后贺锦阙不曾来找他说过半句话。他心中释然，这样就好，你走你的路，只有这样日后你我兵戎相向才不至于受伤。

　　惠帝下首坐着贺锦阙，这么多年了还是那副泼皮无赖样，惠帝心里愁苦，也就贺锦阙从来不顾及他皇帝的身份。
　　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临江都被吓得一颤。“你这又是为的哪门子事。”惠帝见贺锦阙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贺锦阙见惠帝一脸不悦，他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地蜷起身子：“诶呀，父皇我的肩疼，太疼了，肯定是岁旦那日的伤还未痊愈。”
　　惠帝见他这副样子气笑了，“肩疼你捂着胸口。”他起身走到贺锦阙身边将贺锦阙扶住，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让你整天招猫逗狗不好好休息。”
　　“父皇，我这伤需要出门散心才能好。”贺锦阙见惠帝语气虽然严厉但是面色并无不渝，于是抓紧机会趁机说道。
　　惠帝如今对出门散心一事有着来自内心的抵触：“不行。”一个儿子已经出了事，他又怎舍得另外一个儿子冒风险。
　　贺锦阙见严词拒绝竟是有些暗喜，他得意地想老头子还是关心我的。仿佛之前的伤春悲秋不是他一般。
　　贺锦阙收起那份不经心，他正色说道：“父皇，我想出去找三弟，左右京中无事，便让我去调查吧。”
　　惠帝怀疑地看着贺锦阙：“你去？”
　　贺锦阙见惠帝一脸不相信暗暗叹气：“父皇，虽然有秦景源，但他身份地位皆不如我，有些事还是儿臣出面好些。”
　　惠帝面上的疑虑仍未消，但终是妥协了，说来他欠老二甚多：“想出去散心就去吧，记得经常报平安。”
　　贺锦阙大喜：“谢父皇！”说完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临江见惠帝心情欠佳：“皇上，南王虽面上粗枝大叶，办事却是心细如发，再加上秦侍郎，必定会带来好消息。”
　　然而皇帝未发一言，他看着桌上的茶盏沉默下来。

　　秦思源心情甚好，他对朱雀说：“陵城据点被贺锦阙一网打尽，那么也就是说那封信到了贺锦阙手上。”他眼神流露出疯狂：“真期盼那日早些到来，必定十分痛快。”
　　朱雀看着眼前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秦思源，一叶障目，被眼前一点点恨意遮住了双目，固执地在复仇之路上前行。朱雀看着带着薄茧的双手，他期待那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