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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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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0年4月3日
我叫王衿,再过一周,就是我18周岁的生日了,普通家庭出生的我,没有幻想着出现一个奢华的派对,只愿在这高考的前夕,作业稍稍少一点,那就真是谢天谢地啦!但我那二本线左右徘徊的成绩,让爸妈每日都在操心着。
今儿是周六,学校放了一天的长假,我写了两张卷子后,便蹲在卫生间的小矮凳上,和正在忙着洗衣服的老妈唠着嗑。我妈名叫张晓米,在一个小国企打着份稳定的工,许是没有什么中年辞退的危机,小日子淡淡然,人也显得年轻。
每次一起出去逛街,服装店的怪阿姨总要满脸堆笑地惊叹一句:“天啊!!这是母女???谁信啊!明明是姐妹好哇!”每次听到这话,老妈总是一脸灿烂的笑容,而我不由得转向试衣镜,摸了摸自己冒着许多痘痘的脸庞,似乎只有摸到的那满手油光,方能证明我还年轻着呢,最起码比我妈年轻很多!
随着“吧嗒”一声开门声响起,应该是爸爸(王国文)回来了。在我这18年里,爸爸一直勤勤恳恳地在金融行业干着管理着一大堆电脑的工作,每当遇上啥系统升级,那基本上一整周都不会瞅见他的人影了。
“奇怪?今日的老爸,开完门咋不高呼一声:老婆!闺女!我回来啦!”我纳闷着伸出头张望了几眼,只见老爸一脸阴沉地走了过来,说:“那边想认这个孙女,这几天想认闺女过去趟,吃个饭!”
我的胸口瞬间一阵条件反射般的抽动,抽得好多根神经都搅合在一起拉扯着、疼痛着,因为我知道,好不容易太平了一阵的日子,又要到头了。背后传来衣服摔在盆里的碰撞声,在小水花幸灾乐祸的伴奏声中,老妈不带一丝色彩的声音传来:“你去你自己房间呆一会。”
我木然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蜷缩在飘窗的角落,把头埋进臂弯里。可无论怎样蜷缩,都逃避不了爸妈的争辩声:
“呵呵,他们想得美哦!小时候生出来一听是个女娃,躲得人影都找不到,现在闺女18岁了,长大成人了,知道来找上门来?”
“忍一忍,好么?不都是为了闺女好。后面上大学,他们说他们那边能帮上忙!”
……
为了我好。这是18年来我最厌恶的一句话。
重男亲女。这是18年来我最憎恶的一种封建思想。
不由得想起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我所谓的爷爷奶奶,他们不是去西天了,他们还很健康地活着,活着和我住在一座小城里,据说赚了不少钱,带着除了我老爸之外的几个儿女和一堆的孙子,享受着人世间动人的烟火气息呢。
据说,在我刚出生时,他们老两口一听是个女娃娃,都没等到我从产房里被护士姐姐抱出来就开溜了,回家关上门策划了一出又一出刷新正常人类三观底线的大戏,比如:逼我爸离婚后另娶、比如跑去我外公外婆的村子里辱骂、比如四处散播各种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若放在后面互联网发达的年代,他们的造势能力,一定是网络上收费最为昂贵的键盘侠。
成长的岁月中。
听得最多的便是身边叔叔阿姨的玩笑话:“王衿王衿,你知道王某某是谁嚒?”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叔叔阿姨们便立马换上一副似嘲笑似同情的表情:“天啊,她真的一点也不认识她的爷爷奶奶,哎,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老人家。”
有时叔叔阿姨们常会和我说:“你看看你爸爸妈妈对你多好啊!为了你,承受了多少一直都没离婚,就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啊!”
我真想就着两个大眼白,发出一句:“呵呵”。
完整的家?
记得我还在幼稚园的时候,有一个周末在家饱饱睡了一大觉醒来,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可乐坏了!连忙跑去爸爸妈妈房间准备偷偷看会电视!跨进房门的那一刻,我整个小小的身体抖成了筛子,墙上有些斑驳的血迹、地上躺着一把有点红色液体的水果刀。妈呀!这是什么恐怖片现场!我一路跑回自己的小床,躲在被窝里,脑子一片空白,鼻腔里还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不知过了多久,小姨赶来了,骗我说:“妈妈身体有点不舒服,爸爸带她去医院了,晚饭就和小姨一起出去吃好吃的!”我只顾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抱着小姨哇哇大哭,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的日子里,妈妈一只手的手腕上老缠着一块纱布,又过了阵子,纱布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绕了一圈又一圈的深咖啡色水晶手链,我仔细留意过,那水晶手链后面遮掩着伤疤呐。再长大些,我知道了一个词足以形容那天发生的一切:割腕。
完整的家?
在我小学的时候,所谓爷爷奶奶,算了,这个称呼我实在叫不出口,后面就称呼他们为老头子和老婆子吧!他们两时不时还会来骚扰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比如跑到我妈妈单位各种造谣。
有一个冬日,我满怀期待地放学往家里赶,因为早上上学前爸爸就答应我了,今晚煮红烧羊肉吃!再加上一大把的粉丝!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满脑子都是粉丝吸饱了羊肉汁水后的绝妙滋味,在那出锅的瞬间,撒上一把新鲜的大蒜叶,特殊的味道正好调和了羊肉里残留的膻味,只留下浓郁的肉香!
冲到家,妈妈正拖着箱子往外走,见着我,带着浓浓的鼻音叮嘱道:“妈妈有事回外婆家,冰箱里有菜,饿了就热热吃!”爸爸站在厨房一支一支的香烟抽出了个仙境版的厨房。我弱弱地走过去,说:“爸爸,我有点饿了,我们今晚还吃羊肉嚒?”爸爸一把把我推到门外:“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啊?吃什么吃?你妈都要走了,还不赶紧追回来啊!”我被爸爸推得胳膊有些疼,走到楼下,望着妈妈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地边追边哇哇大哭,冬日的风份外凛冽,挂在脸蛋上的泪水瞬间失去了热量,微微的咸味透过毛孔直往皮肤深处钻,有种微微的刺痛感。没追几步,妈妈发觉后又一副心疼的样子责备道:“追我干什么?大人之间的事和你无关,安心上去热个饭、写作业!”我往回退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万一这样回去,爸爸又那么凶可咋办啊?于是又往妈妈的方向追去。
等到小学高年级的时候,数学上遇到了一类题,叫做“奔狗问题”,题目大致是这样的:有一条乖乖狗在两主人之间不停地来回跑,直到这两个人相遇才停止。问这狗一共跑了多少米?
第一次见这题时,是在一节数学课上,我觉着那狗太可怜了,和好多个夜晚的我一样。我的眼睛鼻子后面的酸味突然有点不受控制,连忙举手和老师示意要去厕所,在有点臭臭的厕所里,眼泪刷刷刷地往下砸。
……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是妈妈。她和我说,我晚饭要去见下老头子和老婆子,和他们那边的人一起吃个饭。
下午,洗了个脸,妈妈帮我收拾了下,便跟着爸爸出发了。当车子停下时,我往车窗外一看:嗯?这不是爸爸的单位嚒?
带着满心的疑惑,跟着爸爸去了他的办公室,里面已经坐着一个年纪有点大的老爷爷了,这难道就是?爸爸的介绍声打断了我的猜测:“季师傅,这是我女儿。衿儿,这是季师傅,你爷爷奶奶那边请的算命大师,想先和你聊聊天。”
我满脑子都是鄙视:“呵呵呵,那边人的封建迷信思想果然很强大!”我挑了张靠窗的座椅,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下,闭着眼养精蓄锐着,耳边响起了那位大师的絮叨:
“这孩子啊,18年没见过她爷爷奶奶了,必须得见上一见了,要不然以后很难再相认了!”
“看下手相,嗯……这孩子的心结很重很重,只有等她自己想通的那天,人生路才会真正顺起来。到那时候,她很大可能会写一本书,内容就是这些年家中的纠葛,还会写得很成功……”
后面他还说了啥我全没听进去,只顾着自己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哈哈哈哈!你这个算命的咋知道我唯一的爱好就是写写写,哈哈哈!我以后很可能会出书?那我岂不是和我的偶像郭敬明同一行业啦?!万一啥场合还能遇上小四,问他要个签名合个影!!!美哉美哉!!!”
小算盘还没打完,那大师便带着我出发去往吃晚饭的地方了,爸爸丝毫没有动身的样子,默默抽着烟。我明白:爸爸不去。我一个人去。我忽然不由自主地把腰杆子挺得笔直,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
抵达了一个不错的酒店,推开厚重而浮夸的包厢大门,里面一堆陌生人都愣住了两三秒,然后立马装出一副已经认识了我好多年的样子,拉着我一个劲地“你怎么这么瘦啊?平时爱吃些什么菜啊?我们马上让服务员去加!”,各种嘘寒问暖中却透露着一股浓浓的陌生感。我突然好想外婆,她从不问我爱吃啥,每次回去,桌上满满的都是我的最爱:红烧肉不带一点肥、番茄炒蛋要加醋、玉米必须黏玉米煮到爆开、水蒸蛋上面要撒好多葱花和小虾米一起蒸……
两位老人家走上前来,老头子精瘦精瘦,老婆子黑黑胖胖,他们朴素的打扮,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儿子儿媳中甚是突兀,他们脸上堆满笑容地喊着:“终于见到我们的宝贝大孙女了!!终于见到了!!”我内心不解:“就住一个芝麻大小的城里,真想见有的是法子,咋搞得我想是刚从天涯海角归来?”一转念:“算了,不杠了,万一是这两个老人家突然良心发现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吃饭!”
觥筹交错间,一张张完全陌生得脸晃得我头晕眼花,我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应付完了快快回家!”没想到我还没18岁呢,就体验了一把成年人世界里应酬时的心累。
回家后,家里的气氛有点点怪异,仿佛是平日流动着的空气,此时都变成了凝结起来的果冻,配上爸妈拉着的脸,我一度感觉喘不过气来。爸妈时不时抛出来两句很难回答的问题:“那边......对你咋样?”我努力回忆着晚上那一顿饭的功夫期间发生了些什么,但那一张张陌生的脸闪耀着假笑的光芒,不断在我脑海中跳来跳去,脑瓜子嗡嗡地难受,随便应付了两句便躲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此时的月光柔柔地洒着,我坐在飘窗上,瞪着窗外的景色,无比期待着周末快点结束,这样我就能感觉去学校啦,那儿有好几个可以聊天的好朋友,可以一起分享着每日份的悲欢。班主任老师张老师若知道我那么想去学校,想必会笑得眉眼弯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