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景卿）》顾小如

1、第 1 章

　　这不过是一本很普通的道德经。
　　天青色的封面，工工整整的书着道德经三个字，毫无奇特之处，正是市面上随处都能买到的凡品。
　　然而此时，这本书却被一个人郑重其事的抱在怀里，珍重无比。
　　那人紧紧捏着书的一角，因为久病而枯槁的眸子里突的闪出迷蒙的光彩来。
　　恍惚间，面前一抹白衣素然，安然含笑，仿佛夏季里悄然绽放的白荷。
　　“白豆腐……”
　　他吃吃的笑了起来，想要抓住那一抹清远的影子，抓住那今生仅剩的温暖。
　　面前的幻象却如雾般渐渐散去，他伸手去抓，却徒然抓了个空。
　　一如年少时，他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搅皱一池春水后，却近乎残忍的带着那样祥和的笑容离去。
　　长卿呵，你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
　　他想笑，那突兀的笑呀，却终是僵在嘴角——
　　————
　　“菜牙，药熬好了，快喝吧。”温雅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她端着药碗推开了门。
　　阳光照耀不到的屋子里，那人紧闭着眼，依然如往常般紧紧的攥着那本天青色的《道德经》
　　她笑：“菜牙，太阳都老高了，在不起的话，可要被小楼笑话了啊。”
　　她伸手去推他，想要向往常一样推醒他，他就会带着不屑的笑意嘲笑他。说猪婆你罗不罗嗦，小心在罗嗦我就休了你啊。
　　他却随着她的动作一直栽了下去，手中的道德经无声的从手中跌落。
　　——他的唇角尚带着笑意。

　　——
　　雪见一身素白，跪在灵前，听着身边忽远忽近惨惨淡淡的哭声，越发觉得恍惚起来。
　　他们在哭些什么呢？为什么哭呢？
　　前一次掉泪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爷爷的去世吧？那时候菜牙——菜牙还在身边么？
　　记不清了——
　　原来已经记不清了呢。她低低的笑起来，原来，已经这么久了，久到她连这些都记不清了。
　　身边的小楼怯怯的拉了拉她的衣角，酷似景天的眼睛里饱含里泪水，小脸哭的和花猫一样。
　　雪见抬袖帮他擦干脸上的泪，将他搂入怀中。
　　“孩子，不要哭，景天的儿子，不可以是窝囊废。”

　　——
　　雪见带着小楼，花了两天的时间才上了蜀山。
　　其实在来的途中，雪见想了很多。
　　将这个孩子托付给长卿，要用什么理由？故人之子？临终心愿？还是——
　　直到最终来到紫极阁前，雪见仍然没有想好最适合的说辞。
　　接待他们的并不是徐长卿本人，而是一个名叫听雨的白衣少年，待人有礼温和，竟颇有几分乃师的风范。
　　雪见捧着茶盏，心里颇不是滋味，毕竟曾经是过命的朋友，现在却如此生疏——她低头啜饮了一口茶，再抬头时却发现景小楼早已消失不见。
　　“小楼？”

　　徐长卿来到紫极阁的时候，冷不防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他正要开口，那个小小的孩子却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小脸白白净净，一双丹凤眼瞪得老大，显得无辜的很。
　　“叔叔，你知道紫极阁在哪里么？”
　　莫名的，徐长卿对面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孩子凭空生出几分好感，当下微笑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
　　“紫极阁就在前面，我带你去吧。”

　　直到见到小楼安安好好的重新站在自己面前时，雪见的心才完完全全的放回肚子里。
　　责怪了小楼几句，又和徐长卿客套了一番，雪见终于将心中所想说出。
　　——“长卿大侠，这个孩子，还望你多多照看了。”雪见垂眸，长长的睫毛覆了下来，使得景小楼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她蹲下身子，如往常一样帮景小楼顺了顺有些乱的领口，声音轻柔的有如三月春风。
　　“小楼乖，以后要听长卿师父和听雨哥哥的话，好不好？”
　　“娘亲，你不留下来陪小楼么？”小楼伸出手想拉她的衣角，却被雪见狠心推开。
　　“娘——”小楼伸出的手生生僵在半空，一直延伸出一个绝望的弧度来。
　　雪见狠心不去看那伸出的小手，咬牙忍住眼泪，转身越行越远。
　　直到那一抹水红色离他越来越远，远的再也看不见了，景小楼眼中仍然是一片茫然。
　　“娘——娘——为什么不带小楼走？”

　　良久良久，终是一双温凉的手帮他抹去脸上的泪痕，他受惊抬头，发现他眼里浮动着他看不懂的神思。
　　都是他们的害的！
　　景小楼突然执拗起来，一把甩开听雨的手，听雨不设防，竟被他一把推到在地。
　　景小楼恨恨的看着那始终白衣如仙的温雅的男子，眼里的怨艾骤然分明起来
　　“我恨你……都是你让娘亲不要我的！…你们都是坏人……为什么要让娘亲离开我？爹爹走了，娘也不要我了……所有人都不要小楼了么？
　　那孩子捂着脸，泪水不停从指间蹦落。

　　听雨默然一叹，抬眼看师父，却讶异的发现一向素雅宁远的师父此时竟似失了魂一般，听着那孩子的呓语，眼神里竟游弋过一丝茫然和——不忍。
　　半晌，徐长卿未曾交代什么就拂袖而去，听雨犹疑片刻，这才小心的为这个失去双亲的…哭累的孩子拭去脸上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