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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借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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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风当晚摔门而出,耿珏和宛令山起初并没放在心上。
毕竟他从初中就开始晚归,却从不曾夜不归宿。宛风出了这扇门,除了去隔壁找何骅枼,根本没有其他去处。
直到墙上的挂钟即将指向“12”,打给宛风手机的多个电话都被挨个挂断,他们才不情不愿,动身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无人应。
隔壁无论是大是小,统统都不在家。黑漆漆的院子里见不到一点光,萧瑟得像许久无人居住的荒院。
这一晚上打给宛风的电话,反馈回来的总是永远规律的忙音。
耿珏焦头烂额一颗心悬着放不下,反倒是宛令山到点就准时上了床:“你儿子那么大块头,不至于让人拐了去。何况过不了两天开学了,他能跑哪去?放心睡觉吧。”
睡是睡着了,只不过一夜不曾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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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风和何骅枼缩在网吧的老位置,于他们而言过不几天就要开学的时间,网吧里却多得是正酣畅享受假期的大学生。深夜的网吧空气里满是混杂在一起的各种泡面味,烟雾缭绕里人人忙着连麦开黑,手嘴并用着夜游祖安。
何骅枼和宛风的电脑开了台,此时却因为太久没有操作黑了屏。屏幕前的KFC纸桶和一片花花绿绿的泡面桶比起来,几乎是整间网吧里最豪华的夜宵——
如果不算那碗不仅已经凉透了、还插着根蜡烛的土豆泥的话。
宛风被嘈杂的环境吵得没有丝毫睡意,半躺在放倒的椅子上,侧头看着已经进入了浅眠的何骅枼。
从家里跑出来之后他给何骅枼发了个短信,将人叫了出来。何骅枼知道他这是打定了晚上不回家的主意,于是本来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吞了回去,锁了门和他一起走出了合光巷。
目的地是何骅枼和他熟络起来之前,无数个从家里逃出来的深夜,为了不露宿街头,唯一能去的地方。
从合光巷到网吧的这一路,何骅枼问过宛风一句,他回家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宛风随便扯了几句含糊了过去,何骅枼应该听出了他的意思,后来就没有再问。
不论是耿珏和宛令山对他说的、还是他回复的那些话,他都不想让何骅枼知道一句。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前一段时间何骅枼明明几乎已经快要不堪重负,却依然铁了心要瞒着他何广智的所作所为。
他此时的心情亦如此。
只不过何骅枼不张口是害怕自己在宛风面前变得糟糕,他不想开口却是为了防止何骅枼知道,他正在自己父母的嘴里变得糟糕。
宛风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却不是为了自己。
他的心里只剩一片苦涩,十七年来头一次。
何骅枼吞过农药都没能死成,命要他活着,却偏偏又不肯给他一点甜头地要他活着。
小孩子就是要吃糖的,不论什么样的小孩,也不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
只是或许发糖时太过匆忙,所以把何骅枼给忘了。
没关系,宛风想,他可以做何骅枼的糖。
何骅枼将他从无尽的思绪里拽了回来:“跟你说话呢,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愣神了,”他把刚才涌出的情绪藏了回去,看着何骅枼,“你再说一遍。”
“我说,只是礼物估计要晚点给你了,”何骅枼重复了说,“不方便带出来,放在了家里。本来打算从KTV回来给你的,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假装埋怨道:“刚才怎么不给我?”
何骅枼揣了兜,向上斜着眼睛望他:“你还好意思说,刚才跟催命一样,我说什么都不听,现在开始怪我了?”
“没有,”宛风突然收起了玩笑,一脸正色道,“我的生日礼物其实你早已经提前送过了。”
到网吧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是个很小的路口,街对面的指示灯刚好亮起红色,他们在斑马线这头驻足,头顶的月亮已经圆了又缺。
夜色已深,此时没什么人,何骅枼抬头看他:“我送了什么?”
“和我在一起,”宛风逆着光说,“你送给我的,是我们认识这几年以来,最勇敢的何骅枼。”
他抬头看向笼着他们两个的路灯,在夜色里投下暖黄的一片,像极了在KTV里没有来得及点燃的生日蜡烛。
他对着灯闭上了眼:“干脆我就在这许愿吧。”
“不行,”何骅枼伸手拦下了他,“生日愿望不能随便许。虽然不能迷信,但是心诚则灵,没有生日蛋糕不能随便许愿的。”
宛风抬起腕子看了看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这个生日就彻底过了。
他对着何骅枼指指表盘:“都这个点了,去哪搞个生日蛋糕啊?”
两人视线交汇,往远处看去,只剩几盏灯还在坚持亮着。除了高岑的网吧和一间发廊,最显眼的是笑眯眯的老人头旁边的“KFC”。
宛风长这么大,第一次对着肯德基的全家桶许愿。土豆泥里插着一根大号的生日蜡烛,还是高岑前台的抽屉里搜刮来的。
这算什么,寒酸、搞笑、又滑稽。
网吧的环境太吵,他们只有贴近了彼此的脸才能听清对方说话。深夜还在网吧的人大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没人注意到有两个少年模样的人在角落里做着看似有些荒唐的事。
“宛风,”摇曳的烛光映在何骅枼的脸上,他开口,却不容人拒绝,“借我一个你的生日愿望。”
宛风唬他:“生日一年只有一次,是运气最好的时候,愿望不能随便出借的,就算恋人关系也一样。你没有听说过么,如果借出去了会怎么样?”
宛风在心里笑话自己编瞎话都不打草稿,什么一年里运气最好的日子,这话早说一天,今天就是他一语成谶。
而现在,顶多只能算实话实说。
换做平时,这种神神叨叨的话就算是真的,何骅枼也只当是一句玩笑话不予置信,还要回敬他一句幼稚。
可这个时候居然配合他顺着话问了下去:“怎么样?”
“恋爱关系的人,如果分手了,两个人都会连带变得不幸,”宛风在几秒的时间里编圆了剩下的“传言”,问何骅枼,“你还要借么?”
他抬头,透过两人之间的烛光看何骅枼的眼睛。
烛光在摇,何骅枼的目光却坚定。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答案脱口而出:“借。”
宛风没答他的话,闭上了眼睛算作默许。
这一晚上的琐事让宛风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剩下的潜意识全与何骅枼有关。
于是他顺应思维,许了愿——
他想和何骅枼一起,不管多难、多远,都能一起走向未来,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他睁眼,何骅枼已经许完了愿望,悄然看着他。
宛风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蜡烛,问:“你许了么?”
“嗯,”何骅枼应了一声,随即抬起手指着宛风,“不许问我许了什么,说出来就不灵了。”
宛风终于露出了这一晚上第一个真心的笑:“好,我们从今天起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何骅枼向他俯身过去,胳膊撑在扶手上朝他勾勾手:“过来。”
宛风靠过去,何骅枼向前倾身,堵住了他的唇。
宛风张了嘴,含住他主动送来的唇瓣。正要深入时,隔了一个位置的男人刚好结束了一局惨烈的对战,骂着脏话摘了耳机,恰好朝他们所在的角落望来。
他嘴里的脏话拐了个弯,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传到宛风的耳朵里:“草,俩男的啊!?”
被人发现了。
宛风心里一慌,扶在桌沿的手向里一挥,碰到了桌上的鼠标。屏幕顿时大亮,蓝色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
他从何骅枼的唇上离开,下意识地伸出手,捂住何骅枼两边的耳朵。
他知道何骅枼一定是听到了那人刚才的话。他做这样的无用功,不过是要劝何骅枼不要放在心上。
那人的反应狠狠踩了何骅枼的尾巴,宛风只怪自己动作不够快,还是让何骅枼最害怕听到的东西传进了他的耳朵。
出乎意料地,何骅枼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将他的手从自己耳侧放下,另一只手拽着宛风的椅子,一用力,不同侧的扶手撞在了一起。
那只手揪着宛风的衣服,又攀上他的后脑,第一次以一种近乎霸道的力气将他压下去,舌尖从他牙关的缝隙钻入,与他痴缠。
他伸了手捏住何骅枼的下巴,吻得用力而深入,连空气都潮湿。
隔壁那人大概是精神受到了冲击,跑到前台找高岑举报。生意总归还是要做,宛风被高岑装模作样叫去了前台,也算被他撞破了这段感情:
“你们俩能耐了是吧,我说之前就看何骅枼不对劲,合着你们这是一年不来一次,来了就搁我这打啵?”
宛风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脑袋往举报那人的位置戳了戳:“是那哥们太迂腐。”
“你是这个,”高岑竖了竖大拇指,“何骅枼以前可不这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知道这话里没有恶意,宛风笑笑,“指责我把他带坏了?”
高岑挑挑眉,不置可否。
宛风的视线远远朝着角落望过去,何骅枼一米八的个子,只是因为瘦,整个人竟然能够缩在电竞椅上,像没有窝,只能首尾相衔自己取暖的流浪猫。
他的眼神落在何骅枼身上就不再移动,说话的语气也柔了几分:“反正我们两个,好一起好,坏也一起坏。”
宛风无视了去前台告状那人仇视的眼神,回到了角落。
何骅枼看似是睡了,实际上眼皮在轻簌簌地颤。此时他的身边但凡有一点不寻常的声音,都能使他立刻清醒过来。
隔了一个空位的男人又输一把,暗骂了一声,扣响了火机。
尽管上下眼皮已经在止不住地打架,但被迫吸入肺里的二手烟、周遭的嘈杂声依旧让宛风难以就这样进入睡眠。
再次想起和父母之间的冲突,他心里又有些烦躁起来。
可想到何骅枼初中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凑合过一个又一个的晚上,第二天再强撑着精神到学校去“假惺惺”地学习,刚冒了个尖的无名怒火又一下子灭了。
他掏出手机,划掉耿珏打来的十几个未接来电,点开了一晚上没顾上看的微信,上百条未读消息,都来自他们那个八人群。
众人在代云帆胁迫下合唱生日快乐歌、围在一起点蜡烛、切蛋糕、替他许愿的过程,都被录成了视频,发一段就会有人@他们一次。
除了寿星本人不在场,看上去是个无比完美的生日。
有几条语音,他懒得听,转成了文字:
「我说你们俩真是糟蹋东西,知道这蛋糕我要提前多长时间预定吗?」
「你俩倒是潇洒,手拉着手私奔了,我的好兄弟们,十寸的蛋糕,问问你们二位打算让我们剩下几个怎么吃?」
再往下都是诸如此类的废话,宛风没有心情逐条看下去,于是佯装无事地打字回复:
「代云帆,建议使用‘暴殄天物’这个成语,会显得你更有文化一点。」
他看了看满屏的“生日快乐”,又动手打了一句:
「谢谢祝福。今天算我的,回头补上。」
将这条消息发出去,宛风锁上了屏幕。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头顶寿命将尽的白炽灯管,心想他的17岁,如果没有身边的这个人,当真是个糟糕透了顶的生日。
他锁了屏又摁开,还有最后两分钟,日期马上就要从“7月28日”变成“7月29日”。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耿珏的号码,他顺手摁掉。
23:59,有铃声响起。
他以为又是耿珏打来的电话,刚要条件反射挂了,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何骅枼摁掉了闹钟,眼神朦胧中在宛风身上对焦:“生日快乐。”
话音落了,日期中的“8”终于跳成了“9”。
宛风反应过来:“你定这个闹钟,是为了在最后一分钟跟我说生日快乐?”
“嗯,”何骅枼点点头,一脸认真,“做不了第一个祝福你的人,就做最后一个。”
这奇奇怪怪的仪式感。
“这样你每个生日,陪你过到最后的都是我。”
17岁了,宛风想,如果以后每个生日都可以这样过,也还不算糟糕。
隔壁那个人是快天亮的时候走的,关机时看到角落的那两个学生,高个子男生身上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盖在了另一个的身上,两人在终于安静了一些的网吧里竟然睡得安然。
他不由得回忆起那个仿佛能听到声音的激吻,踢了一脚椅子,转身离开:“草,真他妈晦气!死Gay!”
何骅枼动了动脑袋,换了个方向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