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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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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
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短瞬地回了一个短音。
“我想,我要考虑一下。”他低着眼睛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
在他沉默不语的期间,我的眼神闪躲…脸上的笑也渐渐被他这种晦暗不明的考量眼神看穿了一样。
他有一张完全毋庸置疑的、吸引男人女人目光的脸,男高的气质,温吞的语调,厚笑唇,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狭长眼睛。
说不出的神秘慵懒,身上还有着干净的某种香料燃烧的味道。
在学校,他的受欢迎程度就和中二轻小说里的俊美男二一样。
传说他家世神秘、个人信息成谜,有的人说他的某个大财阀的私生子、又有的人说他是隐藏在高中部的超级巨星,更有甚者,传出他是隐藏的恶魔猎人的身份。甚至任课老师都有偷偷给他递情书的。
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这种无形的窘迫时,青年弯起眼睛,很愉快地从钱包里掏出了五千日元。
握着钱币朝我伸出手来,速度之快,似乎没有一点犹豫。
他说:“我明白了,御所同学,给你。等你回高天原了,一定不要忘了我呀。”
我:“……”
我:“谢谢。”
“这点钱不算什么。”
这位在学校都很有名的美男露出耐心又浅薄的微笑来,“所以御所同学,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吧?”
“困难?”
听到他的试探,我的戒心一瞬间上来了。
于是我思考了一下,倒也不算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只不过是我的哥哥入戏太深、联合学校的领导在我面前演了一个戏码而已——至少我是这么催眠我自己的。
于是我语速很快地回答他:“我跟我哥哥闹了点矛盾,我现在是离家出走的状态。如果我被追到了就不好了,所以我需要点钱过渡一下,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我勉强收拾了一下我的着装,把塞进腰带的睡衣抽出来,捋平。
我客套地跟他问好,“吉田君,你怎么在这呢?”
如果有人路过,一定会吐槽:不要这么轻易地就接受别人被骗的钱还能这么自然地问好啊啊!!
但其实我根本就没想问他的。他怎么在这里关我什么事?
毕竟他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五千日元,我至少得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的气氛,然后迅速地结束话题。
吉田宽文虽然跟我都在石矢魔高校上学,却不在一个校区。
像石矢魔这样不良百分百的学校不谈升学率,每天都被轰炸,能否经营下去都成问题。
所以学校的另一半是一所特地隔开的正常学校,有着正常的社团学园祭和老师学生,尝试做转型,也因为如此,他们被称为正常部。
虽然我们两部常有交流,但我总觉得他们也不怎么正常,因为太正常了,所以显得太不正常了。
“欸,有点任务吧,我在课外兼职,这边出了点临时的情况所以我来看看。”
他说得很真诚也很轻松,风轻云淡的。
我却不在乎他说这话的真实性。
我在旷阔地神游中。只是对他的健全程度表示感叹,果然正常部那边的学生连课后兼职这种令人感动的设定都有。
所以我笑着鼓励他,带着敷衍:“好厉害啊,吉田君!那我就不叨扰你了,我要先走了,钱等我回学校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这些钱够吗?”
吉田宽文没有挽留,浅笑着问我,“如果遇到困难,可以跟我说。”
我被他说的这句话感动得无以言表,但又很快地从中产生了警惕的情绪,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会无条件地对谁好的。感动的情绪让我说出了“没关系”,警惕的情绪让我说出了“我没什么困难”。
“嗯,学校见。”
吉田宽文没有再挽留我,只是挥着手,站在原地慵懒地向我告别。
我拿着钱跑开了,小小的脚步,却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负罪感。
这个人真是天真又善良,被我用这样低级的伎俩骗钱还问我够不够,要么是他太没有戒心,要么就是他有什么别的企图。
反正动漫里面都是这么展现的,所以他一定没那么善良。
然而,当我在一边怀疑给我钱的好人,一边尝试跑出这个街区时。
那位惊世骇俗的“神器小姐”就已经慢条斯理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御所同学……”
迎着我不可置信的眼睛,她从街角慢悠悠地走过来。
神器小姐用那种提不起劲的慢条斯理的语气,缓慢地喊我的名字,“不要再跑远了,外面很危险。”
几乎是立马转身,我就要跑。
然而当我转了完美的180度。那道身影依旧从对面的街转角走了出来。好像我转前转后都是徒劳,她就是掌握着百分百出现在下一个路口转角的BUG的神。
我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超乎常识的瞬移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
神?
*
我一直觉得我的日常生活再普通不过。
我生命中一切的不寻常都是有迹可循的。
我上这个混混学校,是因为我学习成绩差常缺勤理所应当的福报;
我来到这个天沼矛町生活,是因为这里离我的学校近而且地段好;
我的哥哥温柔体贴还是个妹控,是老天补偿我作为一位可怜又无助的孤儿小女孩的首充赠送。
这个位于天沼矛町中心点的混混学校非同寻常的师资力量,包括财阀一样的财力,无非是那些混混和黑手党预备役发达了以后、回报母校的筹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我甚至能够轻易地接受这个学校的校长的非常规设定。
我们经常能够见到的校长是和蔼可亲、热爱农耕的白头发老爷爷。
一到重要场合,出席的校长则是一位是一位穿着剪裁挺阔的毛呢包臀裙的美少女。
她的年龄不大,一张娃娃脸,穿得却很成熟,表情冷漠,显然整个学院的出资都由她来掌控。每天的任务就是吃甜点,雷厉风行地在文件上打勾画叉。偶尔出现在某个报纸头条的继承人名单上,搞不好还会参演什么家族企业的纪录片。
我觉得我的生活在得过且过中可以找到平凡的幸福。
在我的前十六年多,我的身边没有发生过任何超自然事件。
然而在这短短的三个小时内,我看到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块怪物、拿着不知名热兵器的哥哥、从光球中出现的校长大人,还有只在超能力漫画里出现的无声瞬移……
我无助地瘫坐在地,心里低低地想:什么…这些到底是什么。
我一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我。
我还没有准备好成为什么天照大神,那只是我编出来的东西。
如果要做的话其实我更想要成为魔法星球的公主,有着无比寻常的念能力。
虽然我天天都在犯中二病。但那只是我缺爱的时候做出想要吸引他人注意的行为。你们学过心理学吗?知道什么是中二病吗?
我只是装作非同寻常,从虚拟的设定和二次元的时髦中找藉慰,实际上的我只是一位缺爱孤独又被哥哥宠坏了的小女孩而已。
如果要把什么责任肩负在我的身上,得到的只会是我的逃避和崩溃。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我现在这么无法接受这一切。
和许多的普通中学生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幻想过,当我的设定成真时,我的确切反应。
在幻想里,我没有那么抵触,反而沉着冷静,让告诉我设定的人肃然起敬,暗想:“果然是御所大人、非凡的气度与格局,原来这就是XXX的继承人吗!?”
但现在我捂着自己的脸,感觉自己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只毛绒玩偶。稍微用力一捏就会变形爆开。
我说服我自己:手拿爽文女主角剧本的校长大人是我的神器是什么概念!?三流轻小说都不敢如此意淫!我都不敢想这件事要是昭告天下了我会是多么阳光开朗大方沉稳的小女孩。
然而最后的画面,只是我拽着校长大人的裙摆,抬起脸来,面无表情地掉眼泪,“校长,校长大人,你、你放过我吧!”
*
紧攥着手中价值不菲的布料,我听到一声自头顶传来的微不可闻的叹息。
“就算……再过个百年…您也还是这样……”
断断续续地,我听不真切。
我只觉得她的语气很黯淡、很失望、又很伤心。语气里温暖沮丧的叹息,像缺爱的小动物,对离家出走很久不回来的主人的冷淡感到气馁。
文字加上音调的组合真是奇妙的东西,我竟然没那么害怕她了。
但我还是有点不太舒服。
你是谁?
忽然用这种熟稔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们顶多入学典礼的时候隔着几百米遥遥见过,说什么百年……
而且居然……很伤心的样子。
“您善良的内心一遇到与自己认知不愉快的事情,就选择逃避……生气的时候,能够毫无情面地带给众生悲伤不幸……”
“……?”
我的眉头几乎是立刻就蹙了起来。
“喂……”
我抬起头来,“怎么说话的…你、我从小到大没做过坏事,你别这么说我。”
我面无表情地反击:“况且你是…邪神……?给众生带来悲伤不幸什么的,怎么说都是这种神职掌管的内务吧。”
她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空白。就像按下了删除键,很难形容这种奇怪的体感。灵魂一瞬间抽离的印象。
我听过一些说法:当躯壳被不知名的东西凭依的时候,就会露出凡人完全无法解读的神情——这说明降临在次数的神祇在聆听、聚精会神地正视。
她低着眼睛,“没错……宫神大人。”
街区好像被某种流水覆盖了。
当她说话时,整个空间都流动着她的回答,她凝肃的回话——被下了命令所以必须要回答的谕令,空灵的无机质感,让人的灵魂都在摆动。
她的眼神不含一丝温度,看着我,忽然开始了解说模式:
“我们的诞生本身就充满悲伤。您说的‘带来灾祸’虽然是祸津神的职务,但是用它来形容我们直毗神,也没有错。
毕竟我们出现的地方,总有灾祸——尽管我们是负责斩断它们的。”
我:“…什……什么…什么意思…”
邪神……还分祸津神和直毗神吗?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才上高中!我不明白啊!
以及。你说这句话跟「有某某侦探的地方总会死人、所以真正的死神是某某侦探」有什么区别啊!
因果倒置了好吗……?!
看出我淡淡的崩溃,她停顿了一下,可能是没习惯天照大神是文盲的事实,过渡了片刻,她才开口:
“我们在您掌管高天原之后,被您赐予直毗神的神格,是为了消解祸津日神才诞生的——意外的神器。”
我服了,虚弱地崩溃:“欸…?祸津日神是灾难之神,你们是——消解灾难的神? 但是,你们不应该跟随祸津日神诞生吗?神话是这么说的。
她的笑很轻很淡:
“如果我们是天予命的天津神,诞生就具有神格的神,或许会为高天原神众所接受吧。
只不过很可惜,我和玉是您从原有的神器里创造出来的次代神。
是您从抛弃的神器碎片之中……产生的衍生物而已。
……或许您听说过八咫镜吗?”
我产生一种错觉般的悲伤和愤怒,不涉及对自己的,而是一种被责怪而感冒犯的冷意。
我冷漠地说:“抛弃?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请不要跟我用这种语气说话。你明明在胁迫我。”
我大概从历史书上读到过,「八咫镜」、「八尺琼勾玉」、「天丛云剑」是神话里最最厉害的三大神器,是要当成传国衣钵供奉在神宫里,传下去的。
但是……
为什么在这里的设定是它被抛弃了还会自己化神?
好像主人曾经喜欢的玩偶被丢到了河里,半夜哭着爬起来,顺着河道奔跑,想要跑回曾经的家一样。
画面感上来时。我忽然想起来一个系列电影。那里的玩偶们都有着自己的灵魂,主人在的时候就装作是一个普通的塑料组件,但是当主人不在时,它们会互相交流、一起嬉戏打闹。被丢掉的玩偶会千方百计地回到自己的主人身边,部分还会黑化。
电影上映后,很多小孩都会一夜不睡觉,悄悄地藏在衣柜里想看看玩偶会不会鲜活起来说话,再也不敢丢弃自己喜欢的玩具,甚至哭着要从垃圾桶里把它们都找回来,尽管它们已经到了垃圾焚烧炉集中焚毁了。
以及什么「之命」,既然「命」是尊称。
那镜、玉、剑……三姐妹的名字,是取那三个神器的最后一个字吗?
太随便了吧……
我的表情不太好看,甚至快要忘记了恐惧。
当她跟我解释时,我还察觉到她刻意停顿。
神器小姐的那张略显稚嫩的、苍白古怪的脸像白瓷,露出雾蒙蒙的,一张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的。您不记得了……,说起来很简单。
某日,您和您的弟弟月读命产生了争执,由于您为控制自己的情绪而感到痛苦,所以打碎了八咫镜和神玉,不想要再统治神国。
碎片一直落入了黄泉国度,在污浊幽魂的河流里游荡了太久,碎片幻化成了直毗神——
也就镜之命和玉之命。我和玉。”
我恍然想起来。
伊邪那岐所生的三贵子,长女是天照大神。剩下两位则分别是代表月亮的「月读命」,以及象征毁灭的「须佐之男」。
我的两个弟弟在神话里好像都不怎么省心。
弟弟一号杀完人后还能够微笑着告诉天照姐姐自己杀了人,最后被骂“赶紧滚”,从此日月不复相见;
弟弟二号已经可以掌管海洋了,还有依恋情结,在姐姐家不走依旧被骂“赶紧滚”,离开高天原后杀了著名的八岐大蛇泄愤,表示自己已经是大人了。
我对神话的理解带着二次元独有的肤浅萌化,历史课我确实学的不太好,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问:
“所以你……邪神,是神器产生人格的产物吗?就是拥有神明身份的器灵?”
镜:“是的,至高的宝物,一旦赋予神格,就会成为高天原的天津神。”
镜:“直毗神是消除灾厄的神,本身也是您阴暗面的写照,比起我们的本体,我们自身并不受高天原神众的喜爱…
因为并没有在高天原获得受肉,反而认为是玷污神器的存在,所以我们被众神以‘邪神三姐妹’简称。”
……
我忽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缓缓地:
“‘邪神三姐妹’,是一种蔑称吗?”
“并不,”神器小姐轻轻地笑了:“作为您的利器,我们做的事比邪神还要残酷,就这么称呼我们吧,它本身就是您根本就没有在乎过是否合适的事。”
“……”我忽然觉得心虚了。
总觉得、
像是我给我橱窗里的手办起“小巴豆”、“绿衣服MM”、“黄豆酱”之类的随便代称昵称,一样的不在乎它们感受的,自上而下淡漠的恶趣味……重现了…一样…
天照大神是怎么想的呢?
我还是很好奇。
既然是自己摔碎后又机缘巧合诞生了神格,最终接纳的东西。被其它天津神众臣一口一口邪神地叫,为什么天照大神会没什么表态,根本不生气,反而让他们叫呢?
这其中。
一定不只是因为祂们身份不够高贵的缘故。
尝试站在神的角度看问题,我忽然鬼使神差地脑海里闪过哥哥的话——
“天守集团是我的拥趸,它将邪神三姐妹镇压于天在石之中。”
哥哥并不是一位对陌生人会下意识报以偏见的人。相反,按照他事事为我着想的性格,如果她们真的对此刻的我有用,就不会刻意在称呼上用这个来先入为主。
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想让我先找到邪神镜。
但我总觉得镜、玉、剑之所以被称为邪神。
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她们的出身,而是所有神都对她们的某一行径产生了统一认知 ——比如对天照大御神的履犯重事、出言不逊……甚至是……
……反叛。
…这我就想通了。
天神的对面是邪神。
镜也说过,这个称呼不是天生就带来的,正式的称呼应该叫她们直毗神。
最后,大家都叫她们邪神,而天照大神、乃至她们自己也欣然接受。只能是她们做的事,已经完完全全站在了至高天的对立面……那个哥哥口中的
——「邪神集团」
我重新看向镜。
她清淡的笑在此刻透着晦暗不明的神色,好像很远的另一个世界传递过来的俯瞰与冰冷,透着躯体映射,说的关于称呼的话也在此刻有了更意味深长的意思。
恐怕她可能觉得很好笑吧。
这种理所应当、当事人都默许的称呼。甚至是背叛所染上的色彩。
被背叛的宫神居然会忐忑地问出,「邪神」这个称谓是否带有轻蔑性,是否存在会伤害到邪神可能性的话。
……
我陡然感觉很冷、一种被戏耍的冷,被冒犯、被忤逆时,低着眼睛向下审视的冷。
…
好冷。
这个人、
这个神。
她是在耍我吗?
用这种方式、不以为然在地跟我抱怨,跟我撒娇吗。
是认为我很蠢吗?我不需要去思考吗?
我忽然要在这里听故事。
我的神器——姑且这么说,淡然地讲了什么不得了的黑话。
我甚至虚弱地都没有听出来。
你觉得很有趣,很畅快之类的吗?
……
我突然好思念加茂御幸。
至少他这个时候玩神明扮演游戏会跟我请罪。
所以。
哥哥。
我真的需要召唤她吗?
虽然不知道她的安全系数到底点在哪里。
但……
我根本没有感到安全,感到需要,感到开心。
我没有接受的勇气。
没有接受他们的……欲望。
我真的很脆弱。
我感觉我被欺负了。
被戏耍了。
被当成情绪的出气筒……含沙射影了。
甚至…
被冒犯了。
……
但我还是体贴地想起哥哥的话来。
已经背叛了我一次。
居然还可以有使用的价值。
至少一定是很厉害的角色。
如果能够保护我,保护哥哥。受点气也没什么。
……
但这个想法出来的一瞬间。
我的表情却逐渐消失了。
……
这种想法 ……
理所当然地认为
「背叛也没关系、创造出来有价值就好」……
…这种事…
不就像神一样在思考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