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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聚西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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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邑城外,大雪封山。
晓生寒倚一棵寒松,与倪苍壁在通灵诀中交谈。
“刚过去一天一夜,现在去见武易,难免要多解释,不如先不跟他见面,我进城去看看城内其他人的情况,尚且稳定的话,我还想去看看西境外族。主君认为呢?”
“我认为很好,”倪苍壁的语气是惯常的平静,一点也不像是在夸赞,“对了,你也可寻个机会去趟镇西王府,镇西王妃是中原皇室宗亲,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她也许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我知道了。”晓生寒答应。
“还有,”倪苍壁又问,“你已经看出王荠的情况了吧?”
“她……腹中,是灵仙君的转世吗?”
“嗯,不过这些事与她无关,不必多虑,也不用多管。”
“好。”
“还还有,”倪苍壁轻笑一声,“愧野现在正在西南箬鞅属国,带着那个叫,云晓,带着小云晓漫山遍野找你原先的家,你去拦一下吧,不然箬鞅国今天的太阳落不下去了。”
晓生寒一愣:“找我的家?”
“嗯,愧野说小云晓总是提你,刚好今天他们去了那一带。”
“云晓现在,跟在愧野师兄身边?”
“是,愧野看中他的天资,我也觉得挺好,你说呢?”
晓生寒笑了一下,“的确是好事。”
倪苍壁也笑了一声,“好了,去吧,有事再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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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几个月来,晓生寒在处理公务时已经能有极大的自主之权,他若不去询问意见,倪苍壁是不会主动干涉的,但他若是问了,倪苍壁便会如此这般或直截了当赞同,或寥寥数语建议,总能让人安心,因此晓生寒明知自己应该更独立一些,却仍无法抑制地想要同倪苍壁说点什么。
然而公务总是要紧的。
入城后,晓生寒易形诀在身,自沿街民众家中游走,又去到那些大门紧闭的商铺后院,发现家家户户都在为了天寒发愁,取暖之物只是些粗棉劣炭,门窗也多简陋,偶有稍宽裕的人家才能围炉安坐,但衣食之物远不如东南一带,而那些贫寒人家,从大人到孩童都冻得嘴唇青紫,手脸皆是裂疮。
中原朝廷的封地王有十位之多,各自境况大不相同,单是看镇西王府的话,并不能说是显贵富奢。
镇西王穿的御寒衣物是普通的兔毛斗篷,书房陈设几乎可说是简陋,晓生寒想到了当初绥宁伯府那个被王邺一脚踢掉了的珍宝架,觉得镇西王这日子还真是简朴过了头。后院女眷的起居用度也是节俭,镇西王妃的簪环饰物很少,不大符合一位身份贵重的王妃该有的排场。
但她很年轻,大概不到二十岁,同年近四十的夫君对坐时,两人之间呈现出一种尴尬的生疏,极少交谈,午膳过程安静到有些诡异。
晓生寒对这些宅院之事总是很容易困扰,就像他无法理解明明是衣食无忧的生活里,当初的柳氏为何会那样厌弃自己的女儿。
一想到柳氏,他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也许可以……
就这么决定了。
离开镇西王府后,晓生寒去了一趟打铁铺子,武易不在,老板夫妻二人在招待两个搬扛的苦力,他们搓着手,不在乎烫似的急急忙忙喝热茶,四人的谈话中无非就是日子难熬,家中担子太重,晓生寒听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严寒之下,垣邑城的百姓生活困苦,西境外族也是一样。
区别就是西境外族人大多体格健壮,抵抗寒冷的能力稍强,可在雪地赤膊搏击,食冰雪解渴,举止狂放。
晓生寒没在这一片聚居的村庄久留,因为他无法听懂他们的语言。
——如果是主君在这里,她说不定能懂。
晓生寒如是想,并且生出了一种要在‘辨识人间文字钱币’榜上留名的宏伟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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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仍旧是大雪。
千肆汝告诉晓生寒垣邑与僝僽的雪很快就会停,可仍是到了午后才风停雪止,造就方圆百里莽莽一片,又万分安静,瞧不见任何暗流涌动。
千里之外的京都,朝会之后,相君辛猗正式派令矍州赵俭书秘密赶赴垣邑,查明军务之事,同行者为将门之后,陵王世子殷青。
与此同时,五道相君令齐发,千里加急送往僝僽、齐色、庆州、伊州、凉州五地,诸将接令后需整肃边防,自西至北沿线严阵以待。
小有天,鹿梦仙殿。
倪苍壁正同石寻泉和林柘一道看殿中铜鉴,上面是绥宁伯府别院的场景。
这别院在入冬后显得萧条,仆从寥寥无几,两鬓斑白的绥宁伯正亲自扫着王芫当初所住的院子里的落叶。
不多时有下人来禀报,说小公子来了。
绥宁伯闻言,动作未停,淡声道:“让他进来吧。”
下人口中的‘小公子’是王邺膝下唯一的儿子,也是将来的继承人,名为王旻,刚满十四岁,尚且是个少年。
王旻进到院子里,规规矩矩朝父亲行礼道:
“孩儿见过父亲。”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王邺拄着扫帚,看着儿子,“今天不上学?”
“今日先生身体不适,午后就回去歇息了,孩儿有事对父亲说,下了学便就过来了。”
王旻声音温文,已然是个端方的小君子,他看了父亲装束,又上前道:“父亲近来身体好吗?这落叶让孩儿来扫吧。”
王邺淡笑了笑,当真把扫帚递给了他。
“有什么事,要特意跑这一趟?”
王旻抿了抿唇,有些迟疑。
他一边扫地,一边低声说:“父亲听说了俭书兄长要赴西境垣邑城公务吗?”
“去垣邑城?”王邺确实不知,他这一年多极少外出,对这事很是意外,“什么公务?”
“孩儿也不完全清楚,只是听说十分紧急,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同行还有京都陵王世子,似乎,是为了边境军务。”
王邺面色沉了下来,严肃地问道:“这等事情,你从哪里听说的?”
“是永王府的四公子在学堂说的,”王旻看向父亲,“如果是真的,孩儿,孩儿想求俭书兄长带我一同前去,我可以扮作他的侍从。”
“你……”
王旻握着扫帚,恳求道:“请父亲成全,孩儿生在富贵人家,根本不知道天高地阔,孩儿也想像姐夫与俭书兄长那样,成为于国有用的人。”
王邺深深看着儿子,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少年心性,都是向往外面的天地,而不是如今这般,被府宅之内严苛而毫无意义的规矩束缚,像个泥塑人偶。
“你母亲那里……”
“母亲爱护孩儿,可我不能永远留在母亲身边,”王旻垂眸,“而且,长姐还是不肯见母亲,母亲每日忧伤,几乎不出佛堂。”
王邺眼中看不出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儿,走上前,摸了摸王旻的头,沉声道:“父亲知道了,你去吧,但如果你俭书兄长不同意,你不许痴缠,倘若他同意,出去之后,这一路你就不是在家里这样的小郎君,好好跟着他,行事收敛,莫要惹人注意。”
王旻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孩儿知道了!多谢父亲!”
——林柘对此很是意外,他道:
“还真想不到月仙君能有这种安排,苍壁啊,你们雾云殿还真的是,气味相投。”
倪苍壁饮下一口茶,淡声道:“我把这当成是好话。”
“那自然是好话,不过,”他笑中略带嘲讽,“也许对柳氏而言,身边之人都离她远去已经算是极大的报应,可她仍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夫人,比起边城那些连一件棉衣过冬都没有的百姓,过的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
“不说这个了,”倪苍壁也不喝茶了,“我还有事,走了。”
林柘道:“走了?我以为你还想问点别的。”
倪苍壁:“什么?”
林柘:“比如,功德?”
倪苍壁哼笑了一声,“我信任功德仙君百年如一日,怎么会问这个?”
石寻泉轻笑,看向她,“现在不是你找人家争论的时候了?”
“信任,与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不冲突,即便功德仙君最后没有理会,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就好像我从不同他,”倪苍壁瞥了一眼林柘,“同他争论鹿梦仙牌的归属,我想满小有天也就只有我雾云殿的人没有找过他的麻烦了吧?”
林柘面露无语:“行了行了,知道满小有天没人敢找你雾云殿的麻烦。”
倪苍壁微笑:“这也是一句好话?”
“当然,等你的生寒种下灵树,雾云殿便会更上一层楼,一骑绝尘,到时候烦请多照顾我和寻泉两个散仙,行吗倪主君?”
“客气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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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五,大寒,赵俭书与殷青抵达僝僽与齐色交界,同杨星堕、许君乡面见并密谈。
十二月二十七,赵俭书与殷青在百余僝僽守军的护送下抵达垣邑城。
朝廷官员突然来访,而且文官与武官一同来,对垣邑守城大将军和其他官员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镇西王收到密报后独自在书房待了许久,晓生寒原以为他要写一些密信,或者见什么人,但他只是一人出神,这件事情不在他意料当中,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与此相反的是,矍州赵家二公子来到垣邑的消息传遍了城中后,百姓们的皆欢喜起来,看来赵清当年的余荫仍在。
赵俭书刚直不阿,言辞犀利,陵王世子军人秉性,凛然难犯,二人第一日与城中官员交谈时就锋芒毕露,几度让人家下不来台,紧接着在查阅政务有关的卷宗时又极为严谨,让一众官员噤若寒蝉,生怕下一句便是责难。
身为守城大将军的刘义知道自己手里的军务一塌糊涂,经不起查,更不用提军费问题,连忙趁着天色已晚,催促官员们劝说赵俭书和殷青歇息,自己则亲自去见镇西王商议。
于是入夜后,在晓生寒的协助下,武易顺利见到了赵俭书等人,将当初书信当中所说详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