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质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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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家”的建筑映入眼帘时，天已然暗沉，夜色如泼墨般晕染在极目处。“长途跋涉”后的张晁看见熟悉的楼房，终于振作了点精神，加快步伐走进了小区。
晚饭吃什么好呢？被这么一耽搁，别的菜也没买——不过幸好没买，不然也不知道又会葬身于谁的鞋底。张晁又悻悻地挂念起了自己的小青菜，一步一顿地踩着老旧的楼梯上楼，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整个楼梯间。
家里好像还有一点之前囤的菜，懒得做的话，他也可以吃泡面。张晁一边盘算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打开门走进了家里，刚想把门关上，一只手却猛地拍在了上面。紧接着，一个人闪进门内，在张晁还没来得及惊呼前“砰”地甩上了门，然后一手捂住张晁的嘴，一手抵着张晁的肩，将人牢牢地按在了门上。
张晁的第一反应是惊恐地挣脱，那人的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不足以与对方抗衡，张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电光火石间脑中闪过许多念头，却怎么也没想明白如今的自己有什么仇家，又有什么值得贪图的。
呼吸可感的距离间，谁也没有开口。略有几分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气氛没来由地暧昧起来。张晁注视着黑暗中一动不动的人影，心里微微一动，突然有了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他的手慢慢上移，摸索向灯的开关的方向。那人大概也知道他想做什么，没有反应地任由他动作。
下一秒，整个房子亮了起来，而张晁抬起头，目光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张晁坐在一旁看着林隽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自己刚刚给他倒的水，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局促。
他为什么在这儿？
他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来……干什么呢？
他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林隽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又极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忐忑不安的脚尖，生怕被对方发现。
然而，当温热的水下肚，浇灭熊熊燃烧的冲动，终于冷静下来的林隽脑中其实也是一团乱麻，只能拼命地强装镇定，才不让那人看出些端倪——幸好那人也根本不敢看他。
空气中浮动着尴尬与无措，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林隽望着茶几上被主人趁他不注意时匆忙背过来放的相框，悔意藤生蔓长。
他本不愿这么唐突地出现，以这样仓促而草率的方式同张晁再次见面，可下午那人离去的背影在眼底留了帧，便反复闪现在脑海，缠绕在心头，让他根本什么事都做不进去。
他唯一恨的就是当时那么多黑漆漆的镜头将他钉在了原地，告诉他不要辜负张晁显而易见为他遮掩的苦心。
可想了八年、念了八年的人真的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如果不是交握的手还能传来依稀的温度，他几乎要怀疑这又是某个荒诞不经的梦——毕竟八年来做过的相似的梦太多了，多到他记不清每个梦里他们怎么意外重逢，又在重逢之后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只有每次睁开眼时，心里那点残余的空茫茫的钝痛还清晰不已。
于是他果断托人探访，经过不算漫长的寻找，终于确定了张晁的住址。后面的动作近乎出于本能，直到车已经停在张晁家楼下，林隽才从欣喜若狂中稍微恢复了点理智，开始犹豫要不要这么快再见。
不过这点理智在看到张晁出现的那一刻就消失殆尽了。
他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上楼，脚步放得极轻。
那人踩亮楼道灯。
于是那人所经之处都是光，又照在他身上。
门要被关上的那一刻，他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仿佛一旦视线被阻隔，他就再也见不到张晁一般。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在那人惊呼前闪身进去捂住他的嘴，林隽回过神来时，他已将张晁逼在门上动弹不得。
掌心的气息灼热而慌乱，划过敏感的皮肤，让林隽几乎想要松手。可他又怕张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便只好任由那微妙的酥麻感传遍全身，心里半是赌气半是试验地想，如果一直不出声，张晁会不会认出他。
所幸他没有让他失望。
这至少说明，即使时隔八年，他们也依然在陌生中保留着几分熟悉。
林隽在氤氲水汽的掩映下抬眸，静静地望着坐立不安的张晁，心底漫过苦涩。
这水也是少得厉害，叫他就算喝完了也没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去解释自己今天的行为，更不知道今晚还会有什么发生在他们之间。
可事到如今，已经避无可避了。
先关怀几句总是可以的吧，毕竟刚刚张晁很明显真真切切地被他吓到了。
真是完美的开场方式。
林隽清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口，弥漫在二人间的沉默终于四分五裂：“你……”
张晁却猛地站起来抢了白。
“你还没吃饭吧？”
“……嗯，对，没吃。”林隽愣了一下，应道。
心急如焚地想见你，确实顾不上吃饭了。
“我饿了。没吃的话，留下来一起吃吧。”张晁前言不搭后语地像是嘟囔了句，然后就快步走进了厨房，没有回头对上林隽疑惑而无奈的目光。
一转过拐角，那人就看不见自己了。
张晁脱力般地靠在厨房的墙上，半晌才懊恼地捂住了脸。
怎么就没过脑子地邀请林隽留下来吃饭，明明只是心平气和地相处都做不到。
都怪自己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乱了分寸，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提及什么事，便只能将话题的主导权抢到自己身上。
缓兵之计，走为上策……如今的自己除了这些，又还有什么办法呢？
当林隽第三次靠近厨房却依然被张晁推出去说“你坐着等着吃就行”时，他终于放弃了要帮忙的念头，乖巧而无可奈何地拉开凳子坐下，望着那人忙进忙出的身影发呆。
菜香随着张晁翻炒的动作慢慢飘了过来，萦绕在鼻尖，让林隽没来由地觉出了几分温馨的烟火气。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傲娇倔强的小孩，那个时候他们还是相依为命的练习生，那个时候张晁还会给因为挑食而不愿意吃公司盒饭的林隽偷偷下厨。
那个时候一切都很好，那个时候他以为张晁永远不会离开他。
那个时候。
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时候。
片刻失神间，过往又浮现，和眼前的画面重叠。林隽深吸一口气，才抑制下翻涌的思绪，在那人偷瞟过来时显得尽量自然。
一个个瓷盘磕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明明只有两个用餐的人，桌上的菜却多得有了年夜饭的阵仗，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因为主人太过慷慨，还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故意多做了些。张晁将碗筷递给林隽，长舒一口气坐下，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给林隽夹菜，一边还碎碎念着“你多吃点”“这个我可拿手了，你快尝尝喜不喜欢”，完全不给林隽插话的机会。
林隽也知道面前的人心里别扭得很，自己又何尝不是从进门开始就为冲动而后悔、为尴尬而煎熬，便只能默默接受着他的好意。
一切看上去都很其乐融融，直到张晁慌张得昏了头，将炒在一道菜里的蘑菇夹进了林隽碗里。
那可是林隽以前最不喜欢吃的东西。
两个人都是一愣。下一秒，张晁立刻反应过来，一边有些惶恐地道着歉，一边伸出筷子想把蘑菇从林隽碗里捞出来，却意外的被那人按住。
林隽轻轻地把张晁的手推回去，在他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蘑菇，然后抬眸望向瞬间僵硬的人，有些悲哀地勾了勾唇角。
他说：“张晁，人都是会变的。”
“我已经不是那个八年前那个闻蘑菇色变的男孩子了。”
“你知道吗——我想你肯定没看过我参加的那个综艺节目吧。”他将整个蘑菇塞进嘴里，状似漫不经心地自顾自道，“那是一档野外生存节目，我们进山吃完自带干粮后，每天就只能煮山上的野菜和蘑菇吃，挑食的话，就会饿得头昏脑胀、四肢无力，还会被全网骂娇气……”
“所以我早就不怕它了。”
林隽看着张晁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变得苍白，心里的委屈和怨气像是突然有了报复的出口，感到了些隐秘的快乐。事实证明，这八年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心上一道血淋淋的疤。他有意用这样的话语去触碰那些伤口，自己疼得龇牙咧嘴的同时，也拉着对方共沉沦。
他真想大骂自己卑鄙，可又赌气似的想：这是你欠我的。
是你先离开我的，是你欠我八年时光。
像是被他的话刺伤了一般，张晁终于不再出声，只是垂下眸，沉默而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望着这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林隽却没了继续进食的心思。他盯着张晁的双眼，妄图从中看到一点点波澜，却只撞进一片寥落的空。为对方的无动于衷而心头火起，下一秒，他放下筷子沉声开口：“张晁，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张晁的手顿了一下，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慢吞吞而因嘴里包着饭含糊不清道：“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你是自己开车来的还是工作室的人带你来的？总之当心点别被狗仔拍到了，毕竟像你这种大明星，一定有很多人注意的……最近快入秋了，你是不是在这附近拍戏？记得多加件衣服——哎，你怎么不吃啊，菜都要冷……”
林隽的呼吸在张晁的滔滔不绝中逐渐粗重了起来。隐蔽在桌下的手情不自禁地握成拳，紧到指甲也嵌进肉里，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仔细听着张晁每一个字中的情绪，想从中窥得对方真实想法的一二，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再也忍不住地打断道：“张晁，我再问你一遍……”
“关于八年前，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每一个字都像从心房中掏出来的，带着血气。
话语似乎已经承受不了如此深重的情感，所以颤抖地落进张晁的耳中，振聋发聩。
“啪。”筷子应声落在桌面上，又骨碌碌地滚向桌子边缘，因为无人顾得上拦截而在空中完成三百六十度高难度翻转后完美落地，与木地板的碰撞声近乎刺耳。张晁深吸了一口气，才得以慢慢收回微微颤抖的手。
他知道林隽这次来总归是要旧事重提，向他讨一个说法，所以才费尽心思，不惜揭自己的伤疤，也要把他逼得无路可退，让他愧疚，让他难堪。可话就在嘴边，却终究难以启齿，在上下滚动的喉结间来回试探——说什么？说我嫉妒你，说我怕影响你的发展，还是说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自作多情，我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然后用更多的谎言去圆这一个谎言？
于是他又沉默了。
他又选择了一厢情愿地装聋作哑，不肯再分给对方一点点目光。
林隽看着张晁的反应，心里那点残余的期待终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彻头彻尾的冰凉。他怒极反笑，狠狠地点着头，语气中也带着些咬牙切齿：“好啊……好啊……”
“你不说……那我来说！”
“你知道八年前我带着满心欢喜回到公司宿舍，却发现你的床位空空如也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他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晁，眼神里的恨意与痛苦像是要把张晁的头顶烧出个洞来，“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不是因为你太忙了，原来好友列表里翻不到的那个人不是因为系统出现了bug，原来……原来你答应过的陪我一起走下去，都他妈是放狗屁！”
他真的是气得急了，才会不顾自己一直以来的原则和教养，用这些作为偶像碰都不能碰的粗鄙之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的吧。在这样暴风骤雨的倾诉和指责下，张晁却还有些恍神地想。
在对方喘息的间隙，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呼吸一窒，结结实实地愣在那里，完全忘记了移开视线——林隽眼尾通红，眼睛里也亮晶晶的，沐浴在客厅温和昏暗的灯光下，给他平添了几分委屈的神色。说完这么一大段话，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爆发出的情绪般地滑坐在凳子上，努力地吸了吸鼻子，忍下了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脆弱得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化成碎片随风而去。
张晁没想到，林隽的反应会是如此之大。心里的石墙蓦地就塌下一块，安慰的话却在下意识张开的嘴边堪堪停住，于是他只是默默注视着他，直到他与他对视，他发现他终于愿意看他。
他的小孩在他不再吝啬的目光下，终于也脱下了张牙舞爪的外衣，轻轻地、低低地呢喃道：“这些年，我真的好孤独，好累。”
“张晁，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知道吗？
我知道啊。
我知道的，林隽。
可是这些年，谁又过得很容易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质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