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字谣》樽前长安

79、第 79 章

　　死是一种什么感觉？傲因总算是真实地体验了一回。

　　空虚，孤独，黑暗。无声无息。

　　她漫无目的地随风而散，破碎缥缈的魂散落在某个未知的角落，她没有呼吸，没有触感，没有思想，只有被推动，被召唤，被吸引。

　　光芒，一闪而过，死寂的双目随之泛出了亮光。

　　就是那里罢？是她，魂之归处。

　　近了，更近了……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空灵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耳畔，傲因蓦然回首。

　　黑暗中的一丝光明，就在顷刻间化作了无尽光芒，像是点点星辰，冲进眼帘。

　　她不习惯似的紧紧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四周竟有薄薄香雾环绕，一眼望去尽是雕栏玉柱，金碧辉煌，而那耀眼星辰，尽在头顶之上，照亮了整座殿宇，只要稍一抬手，那些星辰便触手可及。

　　“我钻研星象多年，本想以此规避灾祸，造福人间，却不想，我竟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命数。”

　　又是方才那种空灵的声音突然响起，是个女人，很近，她就在身边。

　　是谁？谁在同自己说话？

　　在星象里看到自己的命数？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命数？”疑问的声音，是从自己的身体里传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

　　傲因十分纳闷，她试图开口说话，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够。

　　哦，对了，她已经死了，一定是她的魂魄，飘到了奇怪的地方，见到了奇怪的人。

　　揣度间，对方平静地说出了答案，“大限将至。”

　　短短四字，傲因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口颤了颤，而后胸腔里响起了淡漠的语调，“这么说，你要死了？”

　　“我想是的。”对方依然平静。

　　“你害怕么？”

　　一句担忧似的疑问引起了对方的轻笑，清澈明媚的笑容，竟就缓缓展露于眼前。

　　傲因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她的身上仿佛散发着光辉，她的笑容似乎能驱散一切阴暗，她漆黑的双瞳如水如墨，像是能容纳世间万物，又像是隐藏着无尽的深渊。

　　“我怎么会怕呢？世间万物终有尽头，就算我是天神也不会例外，真到了那天我自当欣然赴死。”

　　女人说着，笑容渐渐敛去，回归了平静，良久后又见她缓缓启唇道：“你呢？你怕死么？西陵仙……”

　　西陵仙，你怕死么？西陵仙，你怕死么？西陵仙，你怕死么……

　　眼前的女人在说完这句话后，双唇便再也没有停止蠕动，她嘴唇开开合合，念着咒语一般，看得她眼睛都要花了。

　　西陵仙，你怕死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的身后好似站着千千万万个她，她们一齐不停地念着这句话！

　　西陵仙，你怕死么……

　　不，别说了！

　　她被念得头痛，心痛，她浑身都要被撕裂似的，傲因下意识地抱紧了头颅，“别说了……别说了！”

　　“回答我！你怕死么！？”对面的女人不依不饶，一定要从她的口中听到答案。

　　纵使傲因想要逃离这痛苦的折磨，对面的女人丝毫没有打算放过她，她的声音不停地钻进她的脑海，钻进她的心窝，由内而外地刺痛她全身每一处。

　　你怕死么？你怕死么？你怕死么……你怕死么！

　　不……她还不想死……

　　她肚子里还有一条脆弱的生命，她可怜的孩子……

　　孩子，她的孩子！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坚韧的念头一闪而过，傲因猛然睁开了眼睛。

　　美丽的凤眸中透着凉薄，透着愤怒，透着怨恨。

　　傲因看到了这双眼睛，这不是自己的眼睛，从胸腔里发出的不甘的怒吼，同样不属于自己。

　　“我才不要死！我还没有活够！我是真正的天神！我就是天道！谁都没有资格来索我的命！”

　　狂妄的吼声很快便淹没在冲天的呼啸之中，好似有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涌来，肃杀的压迫让傲因喘不过气。

　　呼吸，只在瞬间被夺走，她被人扼住了咽喉！

　　是谁？

　　身体本能地挣扎扭动，却始终不能挣开，饶是泪水迷住了双目，她还是极力地睁大。

　　那是一只锋利的爪，雷光环绕，滋滋作响，好似无穷无尽的力量蕴在其中，轻易便可取她性命！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女人本就狰狞的脸孔忽然变得更加恐怖，眸中却是不同寻常、难以言喻的情愫，她张大了嘴，喉咙里竟嘶哑又高涨地喊出了一声：“金阙！”

　　倏地，那爪竟因这句叫喊生愣地悬在她头颅之上，再不能前进半分。

　　就这片刻的迟疑，身下的女人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她纤细五指毫不费力地插进了他的胸膛，轻易攫住了他跳动的心脏。

　　女人笑的得意，瘆人的笑声响彻云霄，她看着眼前痛苦扭曲的脸庞，利落撤出了手，手里抓着的，正是他的心。

　　那一刻，傲因似乎感同身受，疼痛直击心房。

　　“金阙！”

　　傲因叫得撕心裂肺，她试图摆脱女人的控制，夺回身体的主导，她想要伸手触碰眼前的金阙，可瞬间，她的身体犹如千斤之重，不停地坠落，坠落……

　　刺耳的笑声消失了，金阙的面容也消失了，就当傲因以为自己将要坠入无尽深渊，她的耳边竟响起一阵清脆的敲击。

　　一下，又一下，像是某种歌谣的前奏，傲因不禁循声望去，一束光芒也正照亮那里，教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狂妄骄傲的女人，她一袭鲜红华裳，媚眼如丝，脸颊绯红，许是喝多了酒，慵懒地卧倒在案前，手里正捏着竹筷，随性敲着案上的茶碗。

　　随着声声清脆，她惬意地开口和唱道：“天道苍苍，魄生天香；明星还转，厉川汤汤。起昴落月，尤有尽时；嗟兮叹兮，何为忘机……”
　　天道苍苍，魄生天香；明星还转，厉川汤汤。
　　起昴落月，尤有尽时；嗟兮叹兮，何为忘机。
　　扬之游龙，竞之狡尨；彩鸾梦驾，天下为器。
　　牝牡之合，鱼水之欢；常道自然，益生无益。
　　负阴抱阳，偷天换日；善者不察，察者不善。
　　道生于有，有生于无；反者之动，有鬼无神。

　　美妙的歌喉，别具一格的曲调，以及晦涩深奥的歌词，傲因沉浸着思索着，她甚至忘记自己还在坠落，直到女人一曲唱罢，她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目光缓缓投向了自己，眸中是冰冷的得意。

　　隐隐约约地，傲因似乎明白了什么。

　　然后，女人开口了，她的声音充满了摄人心魄的蛊惑:“来……快来……快来见我……”

　　刹那间，傲因的心口猛然一颤，仿佛灵魂都被击中，她重重跌落，像是跌进了水里，跌进了火里，疼痛浸染全身。

　　“啊……”

　　绵软又深沉的痛呼，傲因的魂终于回归尘世，她蹙着眉瞪着眼，冷汗湿了衣襟，呼吸极度紊乱，她浑浑噩噩的，就连不远处伫立着一道人影都没有察觉，脑袋里回荡着的全是方才那首歌谣。

　　天道苍苍，魄生天香……反者之动，有鬼无神……

　　有鬼无神……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思索良久，直到干涩的双眼刺痛难当，傲因方眨眼回神，下意识地想要抚上小腹，可身体竟有千斤之重，教她丝毫动弹不得。

　　正当她急切地再要挣扎，耳边竟犹如鬼魅地响起了人声，“不用担心，你的孩子好得很呢。”

　　这个声音，傲因认得，是陆吾。

　　看来，是他救了她。

　　可傲因明白，一旦有了陆吾的掺和，事情便不会那么简单。

　　傲因缓缓闭目，深深吐息，平静道:“金阙在哪？我要见他。”

　　“就算你想见他，他也不会见你……”说着，一直静立在窗前的陆吾终于有了动作。

　　他端起烛火，向傲因踱步而来。

　　随着微光靠近，傲因依稀能看到周围的布置摆设，像是昆仑山无尤殿。

　　原来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回到了昆仑山么……

　　“咔”的一声，烛台被放置在床头案几上，烛光恰好映照在陆吾的脸上。

　　多日未见，他像是年老了几岁，不似原先翩翩公子的模样，他满眼沧桑，毫无神采。

　　“出什么事了？”傲因随口一问，口吻似有关切，却教陆吾露出冷笑。

　　“你问的是我，还是问金阙呢？”

　　傲因懒得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陆吾再一冷笑，道:“你若是问我，我只是为了救你，损耗了一些修为，你若是问他嘛……”

　　陆吾说着便旋身坐到了傲因的床边，他低下头来，离她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贴上傲因的脸庞，望向她的眼神里也绽放出了某种异样的神采。

　　“他输了，他输得很惨，他输给了我！”

　　傲因眉头微皱，呼吸不顺，心口因紧张而发疼，“你什么意思？”

　　陆吾面露得意之色，他坐直了身子，抬起了手，此时他指尖里捏着的，是金阙曾经给她的兵符。

　　傲因看得清楚，那兵符，只有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