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缠 ...
-
“我爱你,但我和他是知己。”
一
“十、九、八、七……三、二、一,新年快乐!”电视机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与户外倏然响起的烟火爆竹声融为一体,狠狠地冲撞着邶风的耳膜。邶风蜷缩在沙发上,室内没有开灯,魆黑一片,电视机微弱的光折射在邶风脸上。
依稀可以看出邶风拥有一张清隽的脸,此时那张脸上憔悴难掩。邶风略长的头发十分凌乱,垂下的几缕盖住了小半张脸,下颏冒出的些许胡茬没有及时打理,佐以此刻邶风颓丧的神情,为他增添了几分忧郁的气质。
邶风烦躁地将额前的碎发捋起,拿起方才被随意扔到沙发上的手机,点开微信,刷新朋友圈——这个动作他今晚已经重复了十二遍。
映入眼帘的是各种各样跨年的朋友圈文案,邶风眯起眼,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想看到的那一条。君筵发了一个十几秒的短视频,邶风点开,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
视频里的君筵在酒吧参加livehouse,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他与众人一齐喊着“新年快乐”,离他最近的人果不其然是田秋,他们亲密地挽着肩,脸上洋溢着相似的开怀的笑。
邶风久久凝视着屏幕里两人的脸,自虐般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手机发出电量不足的警告。
邶风退出朋友圈,点开置顶的对话框,发送一句新年快乐的语音,旋即退出了微信。
邶风抹了抹脸,久未进食的胃传来一丝抽搐感,邶风躺倒在沙发上,屈起长腿,双手环抱住自己,这是胎儿在母体中的姿势,能给予他极大的安全感。
今天是他和君筵分手的第200天。
二
邶风、君筵以及田秋是青梅竹马。他们的父母多年同窗,毕业后分配进了同一个企业,住进了同一栋单位房,家庭之间的渊源使他们三个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一同长大。
君筵的性格在他们之中最为活泼开朗,田秋的性格温和腼腆,邶风则比较沉闷,素来不苟言笑。
人总是容易被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事物吸引,邶风也难以免俗,进入青春期后他情不自禁地喜欢上太阳一般温暖耀眼的君筵,陷入单恋的泥沼。
察觉自己心意的邶风并不觉得羞涩,亦或者欣喜,他只觉得苦闷。他的性格往好了说是清冷,往不好了说是阴沉,虽然有一张俊美的脸,却没什么人愿意靠近他。他与君筵的友情并未因长大而疏远,但差距过大的两个人之间总有一股微妙的距离感。
与此相反的是,君筵与田秋与日俱增地变得亲密无间。他们拥有别人不具备的默契,拥有数不清的共同爱好以及共同的理想抱负。纵使他们三个人一起长大,纵使其他两人处处顾及他的感受,邶风与他们相处时,仍会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君筵与田秋周围仿佛耸立着一层厚厚的壁垒,第三者永远无法插足。
青涩的暗恋带给邶风的痛楚绝望远远多于喜悦。
三
邶风、君筵与田秋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君筵和田秋选择了音乐系,邶风选择了中文系。音乐系与中文系的宿舍楼坐落在学校最南端与最北端,上课的教学楼也几乎没有重叠。邶风想,或许他们会和许多渐行渐远的好友一般逐渐断了联系,变得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也可以逐渐释怀,不再因君筵和田秋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而感到窒息。
纵然心怀愧疚,他还是选择开始有意地疏远君筵与田秋,但邶风也不愿与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索性一个人独来独往。
一个月后,邶风被君筵堵在宿舍楼下。君筵红着眼问邶风,为什么躲他。
邶风被那双摄魂的眼眸注视着,狼狈地垂下头。
“我没有躲你,只是太忙了。”
“你撒谎。”君筵咬牙切齿地说,向前一步将邶风推搡到墙上,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肩膀,“你不许躲我,邶风。”
邶风听见君筵的话语带上了哭腔,一时乱了心神,慌忙地一连说了几句“对不起”。下一秒,邶风的嘴唇覆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君筵吻了他。
邶风的大脑一片空白。
邶风从未揣测过君筵的性取向,自打他认清自己的心意后,感受到的大多是无边的绝望。在他看来,君筵若喜欢女生,他没有希望,君筵若喜欢男生,那对象只可能是田秋。君筵和田秋的契合度让邶风从不敢去奢求什么不着边际的东西。
但是现在君筵吻了他,并且认真地、热忱地对他说:“邶风,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你别躲着我。”
梦境中都不曾出现这样的画面。
“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田秋。”邶风喃喃说道。
“什么?”君筵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滑稽的笑话,嗤笑道:“怎么可能,田秋喜欢女生,我和他只是好朋友。”
“我喜欢的人是你,邶风。”
四
升入大学一个半月后,邶风与君筵正式开始交往。
前三个月邶风好似坠入一场冗长的绮梦中,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君筵向学校申请了外宿,和邶风在学校内租了一间房子同居。大一的课比较多,音乐系和中文系的教学楼南辕北辙,未免浪费不必要浪费时间,君筵和邶风没有做一起上课之类的事,但他们会在同居的屋子里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
二人独处的周末,君筵会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邶风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惬意的午后,邶风靠坐在沙发上,君筵枕着他修长而结实的腿,听着邶风就着午后温暖的阳光念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亦或者放课后的傍晚,君筵端坐在阳台上,披着霞光,弹着尤克里里,为邶风哼唱一首自创的情歌。
邶风难以自拔地沉浸在美妙的初恋里,美好的生活情景将邶风整个人淹没,使他忽略了某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作祟的命运在角落中冷眼旁观,待到邶风逐渐松懈麻痹之际,倏然跳出来对他进行一番羞辱嘲笑。
正式交往的第99天,邶风捧着一束娇嫩欲滴的玫瑰回到出租屋,脑海中筹划着一会儿要给君筵的惊喜。他推开门时脸上犹带着笑意,但看清屋内的场景后,笑意猛地僵住了。
屋内,君筵和田秋靠坐在沙发上,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丝毫没有察觉门口的动静。
邶风矗立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沙发上的两个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从很久以前他就隐约察觉到,君筵和田秋一旦一起投入某个话题,就会产生一个无形的屏障,杜绝旁人的打扰。
君筵和田秋说到兴头上,两人的头靠在了一起,语调愈发高昂。邶风思忖,君筵和他在一起时有没有过这么开心的时候。
寒意从脚底蔓延至胸腔,邶风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开导自己,君筵说过他和田秋只是朋友,他才是君筵的意中人。然而沙发上紧紧靠着的两个身影是那样刺眼,仿佛在悲悯地提醒他,他和君筵的关系从不是密不可分的,他们之间始终横亘着一个田秋。
邶风在门口足足站了十分钟,时值一月,气温很低,久站不动的邶风感觉浑身都要冻僵了,不知是因为物理上的温度,还是该归咎于心中的风雪。
冻僵的十指握不紧花束,玫瑰花从邶风手中脱落,坠落在地板上,发出了细微的声响,终于引起了室内两人的注意。
君筵和田秋一同回头,看见了矗立在门口、雕塑一般的邶风。君筵低呼了一声,小跑到门口,握住邶风的手,没有在意邶风手上异常冰冷的温度,而是兴致勃勃道:“邶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田秋要成立一个乐队!”沙发上的田秋也含笑着应和:“我们谋划了好久!”
“是吗,恭喜。”邶风勉强地笑了笑,俯下身,将跌落脚边的玫瑰拾起,递给君筵,“送给你。”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组乐队,还提前准备了花。”
邶风垂下眼,轻声说道:“也许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吧。”
五
君筵与田秋拥有相同的、愿意为之终身奋斗的理想与爱好,邶风一直知道。曾经年少懵懂的他也想追随君筵的步伐,一头扎进音乐里,但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强求不得。
邶风也曾鼓起勇气为君筵的曲子填词,但君筵看了之后只是委婉地表示他的作词风格和他们并不搭调。
他们的爱好鲜有交集,正如他们两个人一般,有着天壤之别。邶风心想,明明现实一遍遍在提醒他,他和君筵并不合适,强扭的瓜不甜,可君筵的一句甜言蜜语又总让他挣扎着心存幻想。
君筵和田秋组了乐队之后一下子忙碌起来,大多数闲暇时光都泡在了他们租来的工作室里,唯有晚上入睡前才能和邶风温存一会儿。
后来他们争取到了在酒吧驻场的机会,仅存的短暂的温存也不复存在了。
某一个晚上,邶风没有知会君筵,只身一人来到酒吧。他坐在隐蔽的角落里,沉默地观看着舞台上君筵乐队的表演。舞台上的君筵笑容璀璨,端的意气风发,一曲终了,他与身旁的贝斯手田秋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
单恋君筵时,邶风目睹这样的场景心里会感到针扎一般绵密的疼痛;与君筵相恋后,再目睹这样的场景,折磨陡然翻了一倍,仿佛有一把凿子在一下一下凿着他的心,他感到一阵阵钝痛。
六
邶风结束晚课回到租的公寓,本已做好面对一室清冷的准备,推开门时却意外发现君筵盘腿坐在布艺沙发上。
“你回来啦。”君筵笑了笑,笑意却未达到眼底。
邶风顿了顿,换了鞋,随手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问道:“今天怎么没去忙乐队的事?”以往这个时候君筵不是在酒吧驻唱,就是和田秋在工作室研究音乐。
君筵撇了撇嘴,不开心地说:“田秋最近交了女朋友,陪女朋友去了。”顿了顿,君筵小声嘀咕道:“重色轻友的家伙,明明现在是新歌的关键期。”
邶风笑了笑,轻声说道:“正好,我也有事想对你说。”
“君筵,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君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分手,为什么?”旋即可怜兮兮道:“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最近确实一直在忙乐队的事没时间陪你,但是你知道的,这是我的梦想,等过了这段时间……”
邶风伸手轻轻地贴在了君筵的唇上,制止了君筵的辩解:“不,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的问题。”
“君筵,你知道吗,从很久以前起,我就嫉妒着田秋。嫉妒他和你亲密无间,嫉妒他占据你大部分心神,嫉妒他能和你并肩而战,嫉妒他的一切。”
“你……”君筵目瞪口呆地想要说些什么,又被邶风一声轻轻的“嘘”打断。
“我也曾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在意田秋……可我做不到,每当想到你们超出一般朋友界限的关系,我的负面情绪就在增长。”邶风露出一个酸楚的笑容,“最近这段时间,我每天睁开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结束这段关系。”
“可我和田秋只是朋友。”君筵呐呐道。
邶风自嘲地笑道:“可我就像安娜·卡列尼娜一般,关乎爱情,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我依然爱你,但我不想再折磨自己,所以,再见,君筵。”
七
邶风搬离了和君筵同居数月的公寓,临时找了一间老旧的教师公寓暂住,重新开启了独来独往的校园生活。
他没有再见到君筵,却也没有刻意回避与君筵有关的消息。或是从同学的只言片语中,或是从微信朋友圈透露出的破碎信息中,他拼凑出了君筵近期的动态。
他们的乐队凭借过硬的实力捕获了一众粉丝的心,似乎近期要出第一张专辑。邶风心想,作为君筵与田秋的旧友,他们的第一张专辑,于情于理他都要支持一下。
在每一个思念君筵的夜晚,邶风无数次扪心自问道,和君筵分手是不是正确的选项。君筵望向他的眼里确实充满了爱意,田秋也是货真价实的直男。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使他清醒之后,邶风又无数次笃定地告诫自己,当断则断是对的,纠缠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日子就这么古井无波地过着。在邶风以为一切终将恢复平静的时候,君筵再次找上门来,轻而易举地在邶风的世界里掀起轩然大波。
“碰——碰——碰——”老旧的木门被敲打后发出沉闷的声响,邶风若有所感,拉开门,一身酒气的君筵站在门外。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君筵平日的头发有些自来卷,此时却被打湿了,湿答答地垂落在额前,显得十分可怜。
醉酒的君筵一见到阔别已久的邶风,立即重重扑到他怀里,紧紧地环抱着他劲瘦的腰身。他们身量相差无几,邶风只比君筵高几厘米,此刻一米八几的君筵却想将自己缩在邶风怀里,可怜兮兮地嘟囔道:“别离开我,邶风,我爱你。”
“田秋只是我的朋友和知己,我爱的是你,邶风。”
“我把我给你好不好?别不要我,邶风。”
君筵拥有一副能轻易打动观众的嗓子,当他软下声音来求你时,很少有人能拒绝他,包括对他情根深种的邶风。
君筵其实是一个很帅气的男人,比起邶风阴郁的俊美,君筵更趋向于英气十足的俊逸,单论体格,君筵也比邶风健壮一点。但此刻君筵在邶风耳边喁喁低语,说愿意委身于他。
邶风被蛊惑了,本可以脱离泥沼的他再次泥足深陷,并且心甘情愿。
八
邶风深夜在沙发上被冻醒,他烦躁地起身,捞起电量耗尽的手机,踅入房间给手机充电。
手机屏幕重新亮起,君筵在2:23回了他一条微信:新年快乐风哥!明天有空去找你[亲亲/]
手机屏幕的反光照射在邶风脸上,黑暗之中,邶风露出一个晦涩不明的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