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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主与仆(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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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稷接过老板娘手中的托盘,给她道歉并道谢后,便对隔壁颔首致歉:“惊扰到兄台了。”
隔壁的客人,是个接近而立的白面书生。
素衣素袍道士髻,穿着朴素随便,似乎才起来,人很温和端方,闻言便摆手,“无妨无妨,小郎君客气了。”
陈稷这才转身,关了屋门。
卫雩此时却没有躺下,反而正倚着小窗,看楼下背街陋巷,烟气腾腾的热闹晨景。
箪食瓢饮,蒸藜炊黍,不过寻常人家的生活光景,也是她和兄长过去的日常。
过去五年,她将自己囿于深宅,埋首故纸堆,有多久,不曾见过了呢?
熟悉的脚步声打破了她的沉思,卫雩回过头来,就见陈稷又呆呆的望着她。
卫雩便垂了眼眸,慢吞吞的,将窗户重新关上了,连同窗外的过往,也一并掩埋。
陈稷回过神来,忙端过粥来喂她。
卫雩便喝一口,看他一眼,喝一口,看他一眼,看得陈稷脸又红了。
他忍不住微偏过头,强忍住擦脸的冲动,讷讷言道:“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
卫雩顿了顿,没回答。
她咽下最后一口粥,便垂眸道:“你吃点东西,也去床上歇歇罢。”
陈稷就愣住了,等回过神来,卫雩已经背对着他躺下了。
他忍不住咧嘴,无声的笑了又笑,拢了桌上裹着包子的干荷叶包,悄无声息的出了屋子。
陈稷打算在外面用个早食,顺便拦截随时可能回来的小话痨,免得吵到了卫雩。
他们的屋子,就在楼道尽头,尽头有个窗口,也正对着背街。
他喜滋滋叼了包子关门,打算去那里,就着卫雩欣赏的同一份热闹下饭。
不料,他欣赏的地界竟然早有了主,正是刚刚碰到的书生。
见他过来,书生便主动让出了半个窗口。
陈稷刚得了卫雩的关怀,心情极好,就把干荷叶递到他面前,“兄台也来一个?”
书生笑了笑,倒也不客气,伸手取了一个素包,就赞赏道:“小郎君好眼光。这家卖的包子,是整个镇上,不,是整个编县,最好吃的包子。”
陈稷低头咬了一大口肉包,果然肉嫩多汁,香软可口,也跟着赞了声好吃。
他就着楼下来往的行人,吃着异常美味的包子,随口问了句,“兄台本地人?”
书生就点头,爽朗道:“老家在惠泽,郎君若来,我请你泡汤澡。”
陈稷不由默了默。
请陌生人泡汤澡,是个什么爱好?
书生便笑道:“我们那的温汤素来有名,男女老幼都爱极,泡了对身体极好,老人们都格外长寿呢。”
就是当年的绿林好汉们,都特别爱泡的。
陈稷听了,心中一动。
他琢磨着,以后说不定可以带卫雩去泡泡,便竖起了耳朵,格外留心的,听人侃侃而谈。
“现今边上,还有座四角支棱的振衣亭,也不知道是不是好汉们建的,供人休憩倒是很好。若是想看景,我们那儿也不错的。青山绿水之涧,幽泉、奇石、怪洞,是本地三绝,时不时,就有高人雅士来探呢。”
“石头洞洞有什么好看的?那些个高人是不是长得太高了,所以总喜欢把脖子伸得老长,东看西看?”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忽然乱入。
两个大人被打断了话头,双双低头,就见二宝扬着小脑袋,对着他们露出了无齿的笑容。
他张着豁风的小嘴巴,一边笑哈哈的,把药包递给陈稷,一边盯着书生,好奇的看个不停。
说来,这个人也长得很高呀,和他师父差不多高了。
他师父,已经是他见过的,长得最高的了。
嗯,师父的骑马朋友也很高,还壮,看着就好结实,二宝羡慕极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长成那样呢。
陈稷立刻三两口吞完了包子,接过药包,便向书生告罪失陪,拎了二宝的后衣领子,将他提溜到了屋里,令他守着卫雩,自己便去借地方熬药。
也是雷厉风行的紧。
书生见自己眨眼间便无人问津,不由哑然失笑,踱着小方步,慢悠悠回了房。
等到张蓿和癞子爷两个,风尘仆仆的赶到小镇时,他师父已经结结实实睡了好一大觉,正在楼下安坐,和二宝等着用午饭呢。
几个人一进门就撞见了。
因为客栈的生意并不好,楼下大堂里空荡荡的,就二宝他们这一桌客人。
一见面,当即就你奔我来,我奔你去的,活像八百年没见过一样。
奔来的前者,是掮了药箱的张蓿,奔他师父来的,奔去的后者,是二宝,奔他抱了栗子袋的癞子爷去的。
原本清冷的小客栈,就好像一下子冲进来几百只鸭子一样。
瞬间,就欢腾起来了。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正热闹,陈稷扶着卫雩下来了。
陈稷给卫雩喂完药后,被催着好生安睡了一个多时辰,身体上的疲乏,早就恢复了。
再一想到,这一觉是与心上人和和美美共处一室度过的,他就更加精神百倍,容光焕发了。
至于真正和他同床共枕的一老一小,则被他的脑子自动抹除了。
“要不我去找辆马车来?总好过骑马吹风,对身体不好。”陈稷高兴之余,又有些忧心。
卫雩立刻摇头,颇有些任性的回绝了,“马车很闷,不要。”
陈稷便急慌慌,拿手去虚护卫雩的脑袋,口中忙不迭应道,“依你依你都依你,可别摇头了,我怕得很。”
他对卫雩头上的撞伤,依然耿耿于怀,心有余悸,犹如一只惊弓小鸟,一不小心,就会有过度反应。
静下来围观的张蓿几个:......
陈稷对新回来的两个,照例视若无睹,扶了卫雩落座,自己也毫不客气,紧挨在她身边坐下了。
张蓿便止了倾诉的话头,和他师父坐了一处,二宝也住了嘴,乖巧的和癞子爷坐了一处。
他们刚坐定,客栈门口又呼啦啦涌进来一帮子人。
再抬头一看,哟嚯,还是熟人。
两方人一对视,当下就大眼瞪小眼,都有些懵了。
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二宝惊奇不已,噌的直起身子,站在条凳上,冲着其中一个挥着小手,格外热情的道:“嗳呀,你也来了呀,是来这店里讨吃的吗?”
没错,来的人,正是狗生一家子。
灰头土脸的大娃还没来得及应答,他就被后来人给扒拉到边上去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挤了进来,冲着楼上兴高采烈的叫道:“郎君,我找到帮忙的人了,不要钱呢!”
被吵闹声惊扰出门,正在下楼的书生目瞪口呆。
他瞪着那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几乎与乞丐无差的一家四口子,咔擦咔擦转头,抖着手指,着眉开眼笑的得意少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面书生这会儿,换了一身青青葱葱的好衣裳,头发一丝不苟束起,还戴了青黑色的沙罗软脚幞头,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很是儒和风雅,风度翩翩。
他穿出了他最好的一身行头,正打算就着思慕已久的鱼糕鱼丸汤,享受享受小酌一杯的醺醺然。
还没来得及落座呢,他家少年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一闷棍子下来,啥好吃好喝的好兴致,都给打没喽。
话说他为什么要候在这里许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口纯正的时鲜鱼汤?顺便好生慰藉一下,他流血受伤的美丽心灵么?
可怜他被少年这么一吓,是什么好心情都没了,书生痛心不已,简直欲哭无泪。
他一时间什么风度都顾不得了,当即一个饿狼咆哮,“眠春,看你又干了什么好事?!你怎么不干脆一春眠到冬睡死过去算了,净会给你家郎君我惹麻烦!”
眠春少年半点不带怕的,两个鼻孔朝天,对着他家郎君,就大翻白眼,“这不还是您给取得名吗,春眠不觉晓啊,处处闻啼鸟啊,您取的时候不好觉得挺美的,说是很能反衬您的名呢!”
白面书生后悔极了,端正清奇的容长脸儿,涨得红彤彤的。
他忍不住气急败坏道:“我当初就该叫你冬眠,免使我常年暗无天日,丝毫不觉春晓!”
眠春就没接他茬,大剌剌道:“放心啦,放心啦,韩大郎君,他们啥也不要,只要给口吃的就行,便宜得很!”
韩大郎君怒道:“这是贪图便宜的小事吗?”
眠春少年就娴熟的附送白眼,“当然不是,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大事。”
他家郎君便死命瞪他,“你还想救谁的命?你家郎君我才将将逃过一条小命呢。”
眠春一脸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我自己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