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gin》莫比乌斯克莱因

2、第 2 章

　　注意力被半调侃半威胁的警告拉扯回来，多数的学员机都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议论图片资料中的主角，顶多私下里分享了一下事件的始末。不得不说，这台有着高级权限的陌生科研机对他们的了解明显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几个仗着有些阅历的中级学员机已经悄悄开起了小窗口，开始输入关键词匹配搜索今天公开讲座的讲师机的来历。

　　黑色机体，科研勋章，R型机……

　　自以为讲师不会一直揪着开小差问题不放的学员机悄悄地连上网络进行检索，然而不过两秒，还没来得及显示出搜索结果的小光屏不出意外地一个接一个爆成了亮晶晶的光片，比较倒霉的连带着主光屏都“噼咔”一下裂开了一条缝。

　　“不！我可怜而美丽的滑动粒子光屏！”

　　捧着一手稀碎的光点，夹杂着浪漫咏叹调的狂野电音惨叫从一颗球型机器人的语音合成器里颤抖着飙了出来，下一秒就埋没在了机体撞击在胸甲上的“咣当”声中：

　　“这太残忍了，世上怎会有如此残暴不仁之举，竟忍心将这……哦我亲爱的阿娜士，我需要你对我心灵上的抚慰！”

　　“不要难过我的安多拉。你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布拉夫，而这些挫折不过是成功路上小小的绊脚石……”

　　站在两台紧紧相拥的机器人周围的学员机纷纷侧目，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噫，习惯了。

　　“注意听讲小东西们，事不过三，我可没有R-普施特-01院长那么有耐心，再有下次我会直接封禁你们的主光屏。”

　　勾勾手指又引爆了四张开着小窗口的学生光屏，黑色科研机不耐烦地弹了弹被会议安全系统电得焦麻的指尖。拨开一张小光屏输入了一段简短的代码，指令运行的那一刻整个办公室蓝光一闪，竟然直接阻断了系统安全电流的供应。

　　很好，这样这间办公室里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阻碍他对学员机的光屏为所欲为了。下次他再来开讲座之前一定得和劳伦说清楚，这帮孩子总得立立规矩。

　　“接下来是T型机，先来看看机械百科是如何下定义的。”

　　满意地看着微型显示器里干干净净的一溜排主光屏，黑色科研机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高等学府应有的纪律。虽然他一直对现在指导院里过于松散的教学手段心怀不满，但新千年时期的学员机们好奇心旺盛的德行总能让他借此契机回想起些以前的岁月。所以即使他本可以一键掐断指导院里的网络连接，最终也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T型机，古编程语言中transport的代写，被称作传输机。拥有可拆卸的核心遗传数据传输U盘。可以作为战斗机或者工作机型，但也相对脆弱，需要更频繁地更换外壳或者零件并保养芯片——多问一句，现在整个地球1029区还有哪台T型机不知道自己的U盘存放在哪里吗？”

　　L33号的语音发音非常清楚，是除了官方语音以外最容易被收音成功的一种。但是显然学员机们还处于被远程震碎光屏的威慑之中，交流频道里零零星星的回复并不尽如机意。

　　黑色科研机象征性地停顿了几秒，敲敲桌面：

　　“都清楚的话我就不进行赘述了？”

　　过了一会儿，似乎的确有那么几个刚刚升入初级指导院的新生机器人还没有被科普过类似的概念。交流频道里终于冒出一个颤颤巍巍的“我”字，尤其可怜无助，彻底歇了黑色科研机想要直接偷懒略过的心思。

　　好吧，他收回之前的想法。松散管理下的指导院只能教出些连自己U盘都不知道在哪的小废机，或者一些只会哗众取宠找乐子的低级智能机器人。

　　随手破解了发讯机器代号的黑色科研机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串代表编号字符，已经组织好的语句正准备在语音合成器里成型。流光从黯淡的电子眼中流转一圈，他又想到了个更好的点子。

　　“唔，我看看……中级指导院机体研究毕业班T-布拉夫-78？小可怜，虽然我不知道你曾经历了什么导致你在临近毕业的关键时期智力下降，不过出于同情我还是愿意为你演示一遍，希望你这回能记得清楚。回头记得交一份细节报告给你的指导机，我会让他亲手批阅并挂在公共网络上以资鼓励。”

　　如果说“我”字出现在交流频道里时引发了一小片窃笑，那么当黑色科研机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时，窃笑则迅速扩散成了大笑。等那个出于猎奇心理打了个“我”字上去的中级学员机在发现自己发出的简讯上明晃晃地挂着自己的编号时，单纯的解释已经无法阻止事态的失控。尤其是同班的R型机靠在一起看着他的编号不知在议论什么时，他恨不得挖个坑一头钻进地里，完全忘记了自己明明从一开始就勾选了隐藏私机信息这件事。

　　面子里子都丢光了，布拉夫真是一个容易热油上头的初始性格呢。

　　“首先我们得找一个合适的支点固定机身。”

　　小小地捉弄了一下给他徒增麻烦的小家伙，教学还是得继续下去。黑色科研机心情不错地环视四周，在没有发现任何符合他预期教具后干脆站起来将左腿放在了转椅上。高达两米的机体和骤然减小的受力面积使转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于是他又调整重心，将抬起的左腿翘上了那张属于中级指导院院长的私机办公桌。

　　漂亮的三棱钩针型小腿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着力点，直接把薄薄的钢制桌面攮了个对穿，整个机体犹如一把锐利的黑色圆规。

　　“固定好后对自己进行硬度分析扫描，一般情况下能在你机体上最坚硬的部位找到这样的方形识别按钮。打开防护外壳，弹出出厂自带的数据U盘，这里就储存着你们的部分核心遗传数据和机体中的第二套深层记忆芯片。”

　　“圆规”将钉在桌面上的腿侧过来，随着一声虹膜识别正确的微响，原本光滑的外壳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条缝隙，露出平时隐藏在大腿外侧机壳下方的方形按钮。防护外壳缓缓开启，内置凹槽里赫然嵌着一枚造型朴素的环形U盘。

　　而就在这时，有些眼力的学员机终于发现了异样：

　　“等等，同时有数据插口和U盘……他不是R型机!是储蓄机！我们区竟然请到了一台origin来开讲座！”

　　此话一出，交流频道一阵哗然。

　　“不会吧？我记得地球1029区是没有活动储蓄机的，我们上学期去集体存档的时候不是还要跨区到地球1028区找origin1028的吗？”

　　“今年是新千年多少时期来着？我没往深层记忆盘里存。”

　　“是二十九时期元年，其实据说origin1028在给我们留过档以后不久数据芯片就满了，去年已经宣布退役入库。”

　　“那这位是新就任的origin？这次该换我们区当首都了？”

　　随着最初发现异样的几台机器人反应过来，越来越多的学员机开始加入了讨论，一时间整个会议交流频道全是对于黑色科研机身份的猜想，不同的图文资料层出不穷，连讲座的主题都抛到了一边。

　　“……”

　　注意到会议交流频道里的对话变了风向，黑色科研机早有预料地耸了耸肩，调整了一下稍稍有些错位的关节，倒也没有横加干涉。电子眼对上了办公室门口的监控，就着一脚踩在桌子上的姿势双手抱臂，摆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

　　看，不是我不想快点结束，是你的学生们根本不存在注意力这种东西。

　　而在监控器的另一头，办公室的主人也正欲哭无泪地看着飞速从自己账户里流走的兑换点，一边为这群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们开脱，一边愁得耳机内置的能源警报器滴滴作响。

　　其实也不能怪这些最多才诞生6年学员机们大惊小怪，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亲眼看见一台origin机器人这种过于稀少的机型实在是太难得了。

　　地球这颗古老而美丽的行星已经在宇宙中存在了数亿年之久。更换了几次时代霸主，遭受了几回“世界末日”，生命起源之蓝星如今依然在危机重重的太阳系里坚强地苟延残喘着。时光轮转，现在已经步入机械新千年时代的第二十九时期，距离上一任地球霸主“人”的灭绝已逾百万余年，取而代之的是人类文明最伟大的遗产——人类级智能机器人。

　　据中级指导院官方数据库里的《地月系超古代历史资料》记载，历史上第一任超智能机器人诞生于人类第22纪元初期，最初是用来满足人类情感寄托需求的产物。真正能做到光脑和人脑复杂程度相似率高达87%以上的初代人类级机器人从人类第27纪元才开始正式投入运行。为了纪念这一壮举，第一台人类级智能机器人被赋予了同第一台超智能机器人一样的最高级别荣誉称号：origin。

　　自那之后，人类又先后根据需求研发出了两种不同机型，分别是用于军事和外星探索的transport型战斗机器人和用于投入工业生产市场的receive型工作机器人，开创了人与机器人和平共处的先河。而身为老爷机的origin则兼具二者特性，被扩容了储存空间，用于收录繁复的资料和备份新生产出的机器人的运行数据。久而久之，三类机器人就有了明确的分工，做工更为精细复杂也最为稀少的origin机器人在三者中明显处于领导者的地位，在当时平均一台origin就足以统管12000台以上的T型机和R型机。虽然后来也曾因为“高智能”问题而爆发过人与机器人之间的冲突，但从人类文明中诞生的机器人文明分支一直经久不衰，并最终以惨烈的代价获取了一定程度上的认可，甚至有部分机器人获得了人类身份证明，可以见得那是一段多么光辉的历史。

　　在人类因“代号培养计划”而灭绝之后，幸存的机器人恪守刻印在核心数据中的六条守则，选择延续人类文明的荣光，并在百万年的漫长时光中重新建立了相对完善的社会，这一切都少不了origin机器人芯片中存储的资料的功劳。虽然时至今日最初那台origin机器人早已失去了运行能力，被封存于博物馆内以供展览，但他那枚记载了大量人类文明产物资料的芯片却被永久地保留了下来。那些无可复制的文献数据是真正的无价之宝，直到现在还运行在历代origin机器人的胸腔里。

　　可惜由于制造一台origin的程序过于繁琐复杂，人类统治时期遗留下来的芯片数据又过于有限，现存于世的origin机器人仅有寥寥十几台，分别坐镇于地球各区。因此对于新生的小机器人而言，除了刚诞生时备份核心数据，平时能够亲眼见到一台origin机器人的几率堪比一颗燃烧陨石穿过大气防护罩直击中级指导院大门。

　　“就是origin，他就是origin吧！”

　　会议交流频道里的讨论越来越激烈，赞同和质疑的声音一边高，甚至有年轻气盛的小学员机隔着光屏直接约起架来。看这暴脾气初始性格不是布拉夫就是维克特瑞，要不是有虚拟影像隔着，估计两台机能当场掐出火星来。

　　不过比起信息较为发达的其他地球分区，搞学术研究的地球1029区向来对外部信息的获取比较滞后，分不清罕见机型很正常。千百台自出厂后就在指导院里修习的年轻机器人众说纷纭，谁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而眼下这位从一开始就没有进行过自我介绍的神秘黑色科研机，似乎比起自报家门更希望看场孩子掐架的好戏。

　　“行了，适可而止小东西们。”

　　放任交流频道热闹了三分钟，黑色科研机瞥了一眼光屏右上角显示的时间，终于放下端起的手臂开始进行干预。如果不考虑到监控器对面那台好脾气的机器人是否会为这场过于冗长的安全教育讲座买单，其实他倒是很乐意借此机会为自己的研究所多赚点经费：

　　“不管我是什么机型，现在都是受你们院长的委托，拿着你们院长给的报酬开这番讲座的指导机器，每过一秒钟你们这学期的公共活动经费就会少10个兑换点。要是你们还有点基础智能，就多算算那点可怜的存款还够你们在公共交流频道里浪费多少时间。”

　　“……”

　　涉及到兑换点的问题，学员机们立刻就展现出了中级智能以上机器人的理财天赋。还没等吵到兴头上的机器人反应过来，满满当当的交流频道就只剩下了一排排默契的省略号。

　　真是说笑了。架可以再吵，辩可以再论，只有低级智能机才跟兑换点过不去。

　　“很好，那么继续我们的科普。”

　　从大腿外侧抠出圆环U盘，拉开绝缘层将连接插头对准摄像头，黑色科研机拿起桌上的光能笔，以一种相当专业的手法从U盘的各个组成零件上牵出指引线，分别标上了简略注释。金灿灿的漂浮光导体粒子在空中自由组合成有规律的文字代码，在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尤其显眼：

　　“T型机和R型机不同，T型机的U盘和本机的记忆芯片息息相关，是一损俱损的关系。不要以为深层记忆芯片和浅层记忆盘是一个层次的东西，内置U盘里储存的数据多到你们计算不过来，平时会通过复杂的电路网穿过半个机体和本机胸腔中的深层记忆芯片产生链接来实时更新记忆数据，所以取出时要格外谨慎，不要误触内置凹槽里面的连接口。特别提醒，那里不能像R型机一样接受外来数据，否则容易导致连带短路，有想法的都压下去，等你们以后有兑换点了来科研所换机型。U盘离开机体以后立刻将插头推入U盘外壳，保证插头不被外界空气里的灰尘污染。”

　　话虽这么说，黑色科研机自己却没有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他将作为展示之用的左腿从被钉穿的桌面上撤了下来，那枚一扫描就知道极其珍贵的环型U盘却并没有被放回大腿上的凹槽内，而是被他像钥匙扣一样套在手指上转来转去，呼呼地甩出了一连串的残影，狭长的电子眼里满是算计：

　　“当然，更新升级到第四十二代以上的可塑闭合型U盘除外。第四十三代U盘预估售价5600兑换点，性能在各个方面远远优于第四十二代，可以完美隔绝宇宙和大气中的大部分有害浮尘，你们现在装备的学员U盘和科研所的产出相比更是落后得只能丢在仓库里吃灰。现在在频道内部向地球1029区科研所申请购买，还可以附赠你们一次全机身安全检查。”

　　“……”

　　几秒前刚因为新版光能笔而回暖一点的交流频道瞬间又变得鸦雀无声，连一个字符都没能发出来。不过一个公式处理的时间，空荡荡的交流频道又开始喧闹起来。

　　可恶，万恶的科研机！讲座就讲座，怎么还带广告植入的！那5600兑换点像是一个普通学员机能凑出来的吗？

　　新入学的初级学员机如此腹诽，不少即将毕业的中级指导院学员机表面上也跟着声讨，私底下却暗搓搓地开始调出积分库，看着或多或少的兑换点几家欢喜几家愁——毕竟很快就要作为新一轮工作机或者战斗机任职的他们都急于摆脱学员机稚嫩的身份和配件，能在迈出中级指导院的大门之前获得一件由科研所研发的高级配件是所有机器人都梦寐以求的事，即使那只是一块平时藏在机体内部的U盘。

　　“T型机会用U盘拷贝自己的核心遗传数据传输给R型机，由R型机代为处理，根据供给方TR型机的初始数据进行整合编码，从而诞生全新的核心数据，经各区origin机器人认定后可进行芯片刻盘和外壳设计，从而诞生新一代机器人，由初始数据供给机共同抚养。这种创造新智能机器人的方式被称为‘异型拷贝性繁衍’，也是目前最常见的繁衍方式，另外几种非常规方式不在我们今天讲座的要点范围内，有兴趣的自己去资料馆里查。我们这次讲座的重点就是给各位地球1029区的学员机进行‘过早进行异型拷贝性繁衍的危害’相关知识的科普。”

　　好！好啊！终于来了！

　　好不容易转入正题，一众学员机眼前一亮，终于放缓了机械心脏的跳动频率。今天已经足够刺激了，是时候调整到待机状态熬过接下来年年都听的官方说辞。然而黑色科研机显然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主，右手朝空气中虚虚一召，调出区级会议的通知面板，开始往里面动作流畅地输入链接：

　　“我看你们有些能源不足，得换个熟机来激发一下。下面我将随机抽取一位初级指导院的指导机对已知名词‘核心遗传数据’进行定义阐释。指导机T—米莱—99，请接入#4811频道。”

　　电子眼刚熄下去的学员机立马抖了个激灵，尤其是初级指导院还没毕业的孩子们，更是一个赛一个站得笔挺。

　　一条短讯随着发送键被派往宇宙，很快所有学员机的光屏左下角出现了一个显示尚未接通的灰色小窗口。跳动的雪花屏闪烁了将近3秒，中间的旋转进度条才加载完毕，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或许是因为信号不好的缘故，小窗口上的成像并不清晰，甚至还带有颗粒状的光斑，但这并不妨碍在场机器人通过精准识别系统辨别出另一端摄像头的所在地。

　　“是月球9区的星象观测站！”

　　“李尔组长原来是去地球外出差了，怪不得我找不到他批教案……”

　　位于月球表面的星象观测站点外树立着上百个耳机状摄像头，每个摄像头都监测着一个固定的区域，并随着行星运动的轨迹如同霸王朝阳葵一般缓缓转动着，自成一副奇景。不少中级指导院的学员机已经识别出来了镜头正对的那片观测区域，还没有学到外星观测课程的学员机也忙不迭地录制画面并存入记忆芯片，以便将来查找之用。

　　“战斗指导机李尔，代号‘地球1029区—T—米莱—99’报道，现坐标月球9区星象观测台，个别原因导致无法展开地域拟态模式，请origin1029指示。”

　　镜头方向翻转，一台装备着防护甲的银白色机器人出现在画面内。过于纤细的关节和拟人类的五官使他看起来相当秀气，即使是在审美度和人类最接近的球形机器看来也不能打出过低的分数。光从外观和来看，谁也不会相信这位初级指导院的指导组长竟然还是一台不折不扣的T型外派战斗机。铿锵有力的语音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学员机的收声耳机里，一下就坐实了黑色科研机的身份。

　　“辛苦了李尔，替我向你的伴侣问好，”

　　面对老朋友，黑色科研机的发声系统都像换了一个似的柔和了下来。他放下手里的U盘，将双手撑在桌面上，上身前倾，努力做出和蔼的姿态：

　　“你们长子的核心数据现在成型了吗？”

　　“报告！莉莉她很好，现在正在进行最后5千万个字节的统筹，初始性格已经融合完成，不出意外的话会是一台小米莱。”

　　银白色机器人的汇报语音一板一眼，是典型的沉着冷静的“米莱”性格机器人。虽然略显冷淡，然而在场的所有学员机都能听出来其中暗含的喜悦与自豪。

　　那是，要当父亲了，可不得自豪吗。

　　在大部分学员机都惊叹于“origin真的换届改选了”这一事实时，有些诞生六年连一台R型机的交流简讯都没见过的学员机却在酸溜溜地扫描着小窗口里的指导机，电子眼里是隔着防尘面具都能透出来的羡慕。

　　长子——对于一台T型机来说是多么金贵的字眼，这代表着一台机器人同时拥有了合法的R型伴侣和子代机器人的培育权。要知道在能源稀少的今天想要获准培育一台全新的小机器人是难上加难的，往往一个区里一年只有10台新机器人被允许制造出厂。同时拥有伴侣和孩子对于很多普通T型机来说几乎是一辈子的追求。

　　被称为“origin1029”的黑色科研机微微颔首表示祝贺，却并没有忘记初衷：

　　“汇报一下进行异型拷贝性繁衍前所需的必要数据条件。”

　　“是！”

　　银白色机器人李尔朝摄像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仿佛黑色科研机就站在他面前似的，背过双手仰首45°开始以一种报告防卫战况的态度进行汇报：

　　“T型机和R型机进行异型拷贝性繁衍之前需要提供数据供给双方的已成熟性格数据，已成熟性能数据，智能数据，同时需要向各区origin机体提供供给方机体安全健康数据并等待上级批示，经各区origin机体同意后方可进行数据融合。”

　　“否则？”

　　“若供给方性格数据不完善，轻则导致新生数据无法正常选取初始性格，重则无法运行；若性能数据或智能数据缺失，轻则导致新生数据无法投入正常使用，重则无法运行；若供给方机体健康数据不达标，轻则供给单方核心数据受损或死机，重则供给双方感染病毒死机或核心数据损毁；若无origin机体批示，新生机体不允授予编号，一经发现可视为暴动机物理销毁。汇报完毕。”

　　对方给出的回答是标准答案，自然挑不出什么错处。黑色科研机伸出右手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对老朋友的配合表示感谢：

　　“汇报无误，指导机T—米莱—99，请切断通讯频道。”

　　“是！祝您赴任顺利！”

　　李尔再次敬礼，小窗口闪烁了几下即将关闭，另一台娇小的R型机从侧面入镜，姿态自然地环上了银白色机器人的手臂。然而还不等学员机识别清楚，小窗口的信号就被切断了，唯有她臂环上刻印的古老十字星纹样异常显眼，昭示着对方是一台多么难得的生命体医疗机。

　　可惜了，这么优秀的R型机，居然栽在了最无趣的“米莱”手上。

　　不少曾在指导机李尔手下学习过的学员机摇头感叹，不禁对这个不公的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就在这时，黑色科研机低头再次核对了一次会议时间，拍拍手召回了学员机的注意力：

　　“都听清楚了？”

　　“是！”

　　已经在沉浸会议模式中待了一中午的孩子们忙不迭地点头：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再没听清楚耳机就该换个新的了。

　　“认识到过早进行异型拷贝性繁衍的危害性了没？”

　　“认识到了！”

　　编写出成熟的性格数据那得到何年何月，谁没事在指导院繁衍子代机啊？指导机又没教。

　　“所以今后要是再让你们的指导机逮到有不到条件就偷偷摸摸谈恋爱的？”

　　“听从上级指示！”

　　没逮到继续谈，逮到了转地下战，只有这点绝对不会屈服的。

　　……

　　就在众机以为接下来还有其他内容的时候，黑色科研机却潇洒地抬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半弧。等半弧形成圆圈彻底闭合，暗沉的办公室拟态分崩离析，周围豁然开朗。有经验的学员机纷纷关闭电子眼，防止环境拟态结束后骤然降临的真实光线灼损精密的识物系统。

　　重启电子眼，中央广场还是那个中央广场，指导院还是那个指导院。大功率空气清洁器，拟造折射台，绿植保护罩，站在原地的学生，结束了任务的工作机和战斗机，清风阳光加花草，今天的中级指导院依然拥有一个安静而又和平的中午，只剩下耳机内尚未消散的余音——

　　“那么很高兴能与各位进行交流，今天的讲座就到这里，期待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