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君自何处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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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旭说自己来过的时候冷雨潇不由精神振奋，还以为他想起了些什么。不料在那之后任她怎么问楚旭也再没有开口，只是在这大殿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仔细得像是要连一粒灰一条缝都不放过。
而这已经是楚旭绕大殿的第三圈了。小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在八卦阵中央停下了脚步。
“师父，你想起什么没有？”冷雨潇瞅准机会带着些许期待凑过来。
楚旭的目光仍在脚下的阵矩上，思绪太过缥缈，如同穹顶缺失的瓦片处漏下的那缕尘埃飞舞的光束，明明就在眼前，待伸手去抓，却空无一物。他摇头轻叹一口气。
冷雨潇还不甘心，继续追问：“那你怎知自己来过？”
“我……”楚旭很难形容此刻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可我就是知道。”
这话说得有些绕，冷雨潇过了一小会儿才琢磨过来。
楚旭接着说：“我不但知道我来过，我还知道在那边有个机关，可以控制这个五行八卦阵。”他抬手指向一处。
许言走至楚旭所指之处，仔细看了才发现石墙上确实有一块石子与周边不太相同。“是这里吗？”他手指放在那枚石子上，轻轻往下一按。
顷刻间殿内响起金属摩擦的声音，像是有锁链在拉动齿轮。这声音让楚旭脑海中瞬时警铃大作，他几乎本能地抓住身旁的冷雨潇，在后仰的同时按住对方的头往前一压。从侧面石墙射出的箭擦着冷雨潇的脊背和楚旭的前胸飞过，撞在对面的石墙上掉落在地。
很快，脚下的八卦阵开始轮转。楚旭未有半分犹豫，拉着冷雨潇就转向左侧。他将将站稳，冷雨潇的后脚还没来得及离地，二人刚才所站的石板就跌落下去。要不是他将冷雨潇拉过来，此刻跌入深渊的就不止是脚下的石板了。
许言闯了祸却也不怎么着急，既没有下场去救人，也不见他思量对策。他好整以暇地抻着脖子朝阵中二人喊：“诶呀，前辈，现在该怎么办啊？”
楚旭一边带着冷雨潇辗转于阵中石板之间，一边躲避着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箭，听见许言那一嗓子，心道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恨不得将许言也拉到这阵中来。他趁着羽箭的空隙将冷雨潇扔出阵，自己也飞身而出，落在许言身旁，飞快地在那石子上又按了一下。
锁链带动轮轴的轰隆声随之消失，石墙里不再射出木箭，八卦阵也缓缓停止了旋转，甚至刚才镂空的那些石板都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原处。大殿归于平静，除了满地的箭矢，一切如前。
楚旭看向许言，眼神不甚客气地回答他方才的问题，“这个时候，该再按一下。”
冷雨潇惊魂未定，一时间忘了要声讨未有丝毫愧疚的罪魁祸首，回过神来不由惊呼：“师父，你好厉害啊！”
楚旭不语。对于自己何时来过此处，为何来此处，在此处发生过何事，他仍然毫无头绪。可偏偏刚才在阵中他却知道箭会从哪边来，知道阵中生门和死门位于何处，知道该如何走位避开木箭和所有的陷阱。
“我觉得有些奇怪。”
许言的话将楚旭从思绪中拉回来，他眉角微动，问道：“哪里怪？”
许言看着这满地木箭，“闻名天下的莲山五行八卦阵，怎会如此简单？”
简单？冷雨潇这时候才想起方才自己差点小命不保都是这家伙的错。关键时候袖手旁观，这会儿竟还蹬鼻子上脸地说阵里的机关简单。她心火上窜双手叉腰正要开骂，楚旭却先她一步道：“不错。莲山派的守门大阵不会这么简单，这阵被改过了。”
冷雨潇把原本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转头不可置信地问：“改过？谁能改得了莲山派的八卦阵！”
“正确地说，这阵被简化过。原来阵中各门的运转速度应该比现在更快，规律也更为复杂。墙上的那些暗器，更不该如此贴心地一次只从一个方向射向生门。”楚旭解释道。
冷雨潇睁大眼睛，“师父，这些也是你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知道的？”
楚旭苦笑，“自然不是，这是我刚才看出来的。”方才他查看石墙的时候就发现了藏在里面的机关，再加之这座八卦阵的设计远比刚才他在阵中经历的要复杂，稍作推敲也不难发现这阵被动过手脚。
许言深表惊讶：“楚前辈，您还懂机关之术啊！”
楚旭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到如今，他早已经习惯自己的本能远比脑子知道的多，也就见惯不怪了。对于许言的感叹他未做回应，只是示意二人上山看看。
然而让楚旭失望的是，除了那乾坤颠倒的大殿中一闪而过的影像，尘封的记忆再次归于沉寂，就连心中残留的那一丝道不明的情绪也犹如掌中流沙，再也找不着踪影。
嶙峋山路上已然化土的残骸，庭院里破败的墙垣和风雨后仍旧残留的墨色血污，即使这一山的幽灵借着森森白骨仍在哭诉当年的惨状，也未能在他的脑海中再激起一丝波澜。
一行人下了山。再次穿过八卦阵所在的大殿之时，楚旭看向穹顶一处倒挂的凭栏站了许久，直到冷雨潇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潇潇，当年五岳盟中我最先灭的是哪一个门派？”楚旭问。
“就是莲山派啊。”冷雨潇回答道。
楚旭感觉自己心中那团迷雾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莲山一行或许未能让他找回多少过往，但至少让他确认了一件事情。当年自己灭了五岳盟，绝不是一时兴起。莲山的五行八卦也不是他破的。如果他没有猜错，破阵的人应该就是青鬼。所以早在涂阳城之时，他就已经决定要闯莲山。而他去涂阳城，为的就是寻找能破这五行八卦阵之人。
楚旭又问了冷雨潇一个问题：“五岳盟中，离莲山最近的是哪一个？”
冷雨潇还在思考，许言就已经替她回答：“是洺山派。”
楚旭微微颔首，继而朝殿外的马车走去，“那走吧。”
冷雨潇追上去问：“去哪儿？”
楚旭朝着她的脑门儿轻轻一弹，“去洺山。”
“什么叫人找不到了？”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上官黎质问肃庭，他面若寒霜，少有情绪的眼里怒意一目了然。
“是我不好。”肃庭垂眸看地。那夜他带楚旭回秀水轩却没有与他一同回去。第二日一早他回到燕明山的时候，那三人已经不在了。
“我只吩咐了你一件事，就是看好他。” 上官黎的目光愈发冰冷，连说出来的话都如同结了冰一般，让人肝胆生寒，“若他有什么……”
“够了！”一直沉默的穆长清忽然开口，语气和神情都严厉得像变了一个人，“如若他有何事，你要将文修怎样？”穆长清灰白的眸看向上官黎，“人是你自己骂走的，关他何事！”
上官黎一滞，目光转向四轮车上的人。良久，他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穆长清：“人已经在找了，三日之内，必定给你消息。大不了去找听风阁，花点儿银子的事儿。你管好你自己，再这般急火攻心，不等人找着你就已经走火入魔了！”他看向仍垂头站在一旁的肃庭，“文修，推我出去。”
肃庭答应一声，歉疚地朝上官黎行了一礼，才过去推穆长清出屋。
房门关上之前，穆长清看着暖黄火光中清冷的背影，终究是没能忍心，稍稍温和了语气：“放心吧，丢不了。”
跑丢了的楚旭此时正在前往洺山的路上。洺山离莲山不到一日，可奇怪的是当年洺山派却是第四个被楚旭灭门的。他为何舍近求远去了郃山？楚旭百思不得其解。
许言边赶马车边问：“潇丫头，你说这洺山派同莲山派既是盟友又离得这么近，怎么当年你师父一路杀上莲山，洺山派也不去帮个手？”
冷雨潇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当年我师父灭莲山派满门，从破阵到下山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五岳盟被灭之时轰动江湖，但许言那时候还是个穿着开裆裤乱跑的娃娃，更何况在那之后，江湖上对此事多半诲然不语，他自然无从得知其中细节。
单枪匹马将一个门派扫清已是叫人瞠目结舌，而楚旭竟然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当年九天教的大魔头之强大可见一斑。
许言偷偷瞟了一眼在一旁气定神闲似在思索的楚旭，惊讶之余不禁庆幸，要不是魔头失了忆，他怕只是人家指尖上的一只蚂蚁。
洺山风景还算秀丽，只是楚旭的心情却明朗不起来。
洺山派遗址除了满目的断壁残垣未有丝毫线索。眼前的一切对楚旭而言甚至比莲山派所见的还要陌生，更别说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能让他摸索出自己与五岳盟之间的纠葛了。就连冷雨潇口中他大战洺山四长老的“风光事迹”也未能在他脑海里留下分毫印迹。
离开洺山，楚旭一行人马不停蹄又去了雾山派。不同于莲山派和洺山派以所在山峰为名，雾山派所在的青阳峰位于祁江中游众多湖泊之一的一座湖心岛上。那湖心岛名为芈乡岛，岛屿附近的湖面终年弥漫浓雾，若非携有司南石很难辨清方向。云雾将青阳峰山脚也笼罩其中，雾重之时甚至漫过半山腰，雾山派也因此得名。
此时楚旭等人乘坐的小船穿过迷雾在芈乡岛靠了岸，几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得以来到芈乡岛还不得不感谢家底丰厚的听风阁大小姐。自从雾山派被灭门，已经没有船夫再愿意接去芈乡岛的活。毕竟一座死人岛，要多晦气有多晦气。要不是冷雨潇财大气粗地直接买下一条船，再砸重金换来了司南石，他们也不可能上岛。
“船摇得还可以！”
冷雨潇难得给许言一句好话，只可惜后者不知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褒奖，非得嘴贱地问上一句：“那是不是觉得可以嫁了？”
“那你是不是可以去死？”冷雨潇觉得刚才自己一定是被雾迷了心了，怎么就给了无赖好颜色呢？
“山脚雾气也很重，小心不要走散了。”楚旭嘱咐道。
青阳峰险要，山路崎岖，加之山脚雾气浓重得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过了半山腰后雾气散去好走了许多，三人一路行至峰顶也已是气喘吁吁。
楚旭抬头望着院门上已然破落不堪却仍高悬得不偏不倚的门匾，上面一丝不苟地写着三个金色大字——雾山派。
冷雨潇问：“师父，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楚旭轻轻摇头，神情有些迷茫，“我就是想，我还真是没什么良心，明明在这里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就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师父……”冷雨潇正色伸手拍在楚旭肩上。
这突如其来的严肃让楚旭也不由得认真了几分，“怎么了？”
“你是魔头，你没有心。”
楚旭：“……”没有心，怎么还觉得徒弟这么闹心呢？
当年雾山派在五岳盟中是第三个被灭门的，现如今的状况与洺山派大同小异，一个多时辰的搜寻下来，楚旭未有半点头绪，心中不免失落。他站在莲山派最高的阁楼上看向山下。夕阳西下，半山腰浓雾涌动，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吞噬着残阳。楚旭看得愣了神，冷雨潇连叫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冷雨潇见楚旭神情黯然，安慰道：“师父，你别难过。现在想不起来没关系，终归是你做过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楚旭迎上她关切的目光，“要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
“想不起来现在的师父也很好啊！”
冷雨潇的眼神清澈又诚挚，叫楚旭心中一暖。他微笑着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我们潇潇说的对，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冷雨潇看了看天色，“师父，太阳就快下山了，我们是不是得赶紧走啊？”
楚旭想了想道：“现在下山到山脚就天黑了，夜里雾气更重，不如这山上安全。我们在山上过一夜，明早再下山。”他这才注意到许言不在此处，于是问：“阿六那小子呢？”
冷雨潇撇嘴回答道：“管他做什么？他说去后山逛，就由他逛呗！不回来最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待到楚旭和冷雨潇从阁楼上下来许言也回来了。他显然十分激动，“潇丫头，楚前辈，原来雾山派历代掌门的墓塚都在后山。我在上代掌门的墓塚前发现了这个！”他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二人面前。
“不就是一个野果，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冷雨潇不屑一顾。
然而楚旭却瞳孔一缩，语气多了半分凝重，“这个野果是新摘的。”
冷雨潇眨了眨眼，继而反应过来，“所以说——”她惊诧得不敢说出接下来的话。
楚旭替她把话说完，“所以说，这山上除了我们，还有活人。”
※注：司南石即为指南针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君自何处来（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