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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八章 ...

  •   在白玉堂后来的回忆里,那个夏天午后发生的事仍是如此鲜明,导致自那以后每逢逮到机会他总要狠狠地奚落奚落展昭,相应的,要么他会在接下来的门球比赛中在一帮老头老太的围观下输个底儿掉,要么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医生以接到电话来给首长检查身体为由折腾个一天半天。

      1990年夏,北戴河疗养院里,吃过午饭,展昭和白玉堂散步回宿舍休息。
      楼下有工作人员递给展昭一封信。
      “谁来的?”白玉堂一边跺着脚上踩到的青苔一边随口问。
      展昭掏出老花镜戴上看了一下地址,“院里的,应该是邵峻。”虽然展昭还是防化学院的院长,不过基本上已经退居二线,就挂个名号,大部分的日常工作都由新任的副院长邵峻来主持处理。
      “那小子比他老子能干,”白玉堂凑过来瞅了一眼,没戴眼镜啥也看不清,只好作罢,“说到老邵,好像已经离休带孙子去了吧?”
      “云昇只是没赶上好时候正经念过书,”展昭翻着信纸,“不用打仗了,儿子又这么争气,他在家含饴弄孙不是挺好的么。”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上到二楼,迎面碰上住对门的某部陆军中将卢老头。看到他俩上来,老头儿眼睛直发亮:“老白老展你们回来的正好!下午去打门球吧,3栋那几个海军的跟我们陆院叫板呢,我找了一圈就差两个人了!”没等他俩回话,老头儿扔下一句“就这么说定了”高一脚浅一脚地翘着走远了。
      “卢老头这急惊风的脾气啥时候能改改?”白玉堂瞪着早不见人的楼梯口貌似抱怨地嘀咕,展昭暗笑,你们俩就大哥别笑二哥了,“陆军对海军的荣誉问题,赶紧地抓紧休息吧。”展昭拍了一下他的背把人拍进房去,“分不出胜负今天下午可就没完了。”

      果然被展昭不幸言中,下午门球场上一场好斗持续时间一小时又五十二分,以陆军代表队两个球位险胜告终,3栋一帮海军老头青面獠牙地撂下狠话:下次比游泳。
      洗去一身臭汗,展昭和白玉堂搭着毛巾往回走,刚到宿舍楼底,有人一溜小跑过来报告,说有人找展昭。
      “找我?谁?”展昭有些纳闷,刚收到邵峻的信没什么大事,单位应该不会再来找了,还有谁会上这来呢?
      “是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华侨,叫展骥。”来报告的是疗养院的干事小孙,他翻了翻夹在登记册里的介绍信,“他是到绥中来投资的,陪同的同志说,这位展先生一回国就在打听您的下落。”
      “姓展?”白玉堂来了兴致,“你亲戚?你堂姐的谁?”
      展昭想了想,摇头:“我不记得我有什么亲戚在美国。”他斜了白玉堂一眼,“红菱姐的事还要我跟你解释一遍么?”
      “那也说不定。”白玉堂推他,“去看看去看看,看了不就知道了?”
      “喂,人是来找我的你跟去干什么?”
      “这不是怕你紧张给你壮胆么,真是好心没好报!”

      小孙领着着展昭和白玉堂去了疗养院的会客室,推门就见客厅里已经有两个人,一个穿着西装的正背对着他们欣赏墙上的巨幅油画,身边穿着中山装的陪同人员见他们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叫展骥的华侨听到声音立刻转了过来,脸上挂着中规中矩的笑容,陪同人员正要开口介绍,被白玉堂摇手止住了。
      展昭和白玉堂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谁都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足有一分钟,白玉堂先醒过神来,用胳膊肘暗地里拐了拐展昭,“你觉得呢?”接着压低了嗓音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像不像那谁?”
      “怎么可能?”展昭喃喃自语,不是回答白玉堂的问话,白玉堂却懂了,也有点语塞。
      “大概……也许……可能吧……”
      小孙轻轻咳嗽了一声,跟展骥的陪同工作人员低声耳语了几句,两人轻轻走出了会客室。
      轻微的关门声打破了室内有点诡异的沉默,展骥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礼貌地问:“您是,展昭?”
      白玉堂先笑了:“他不是展昭还是不像展昭?”
      展骥有悖斯文商人形象地挠了挠头,眼睛里透出几分疑惑:“但是,舅舅形容的我父亲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父亲?”两个老头目瞪口呆。
      “能请问你舅舅是谁么?”展昭有些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脑子里的一团乱麻隐隐绰绰出现了一个线头。
      “丁兆兰和丁兆蕙。”展骥回答,他仍在思考为什么眼前的人和形容的不一样,毕竟在他的印象里,两个舅舅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生父谈论得并不多,而且似乎不大喜欢。
      白玉堂捅了捅展昭,小声说:“该不是月华在美国也找了个姓展的,然后那人跑了,丁家怕孩子生出来没爹,所以就把这事推到你的身上来了?”
      展昭差点没被口水呛到,瞥了白玉堂一眼,回头问展骥,“兆兰、兆蕙他们还好么?”
      “兆兰舅舅三年前去世了。”展骥扶着两人坐下,“兆蕙舅舅的身体也不太好,要不然他这趟就跟我过来了。”
      “你母亲呢?月华好么?”展昭听展骥说了这么会儿一句也没提到自己母亲,忍不住问。
      “母亲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提到母亲,展骥的印象很模糊,“我是舅舅们抚养长大的,而且,她生前也从来不提父亲的事情。只是说我这个中文名字是父亲的希望。”他抬起头看着展昭,又看了看白玉堂带着笑的眼睛,来之前满怀热切地希望能与生父相认,可是眼下的情形却让他更加迷惑。
      “……”展昭和白玉堂面面相觑。
      “你说过?”
      “再瞎说我就连你这个‘无关人士’也一起请出去。”展昭说,“你不是都看出来是谁的儿子了么?”
      “反正死人们都不会说话,大丁子有意见也不能拿我怎么着。我说大侄子,先不说你二舅形容的你爹和面前这位有多大差距,这位也的确没你想象中的爹那么帅,”白玉堂干笑两声,无视旁边展昭立起来的眉毛和瞪他的眼神,“你哪年生的?”
      “48年夏天。”展骥回答,他知道白玉堂,二舅拿着当年他们的合影给他指过,那个肩上扛着将星的就是,岁月沧桑,当年照片上的青年早已白发苍苍,但是眉宇之间还是可见峥嵘岁月沉淀下来的气魄。
      “48年夏天……48年夏天……”白玉堂看着展昭,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我说展昭啊,组织上对你还真是照顾有加啊,一点儿力气不费,家属有了,连儿子都有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感谢组织感谢党啊?啊不对,这个你该感谢‘他’才是啊。”
      展昭想瞪他,却连自己都做不出生气的表情,只能苦笑着摇头:“当时那哥儿俩大概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病急乱投医吧?十有八九是兆蕙的主意,当年他就不喜欢小陆。”
      “棱是棱角是角的,眼睛又那么像月华,说不是他儿子鬼都不信。”白玉堂摸着下巴又一次细细打量展骥,“模样是真像啊,不过感觉不对……”展昭知道他的意思,也就没阻止他这种倚老卖老的行为,“哎,你说要光这样不说话就看身量儿,那小子到这年纪是不是就这样啊?”白玉堂拿胳膊肘杵了下展昭,“那事儿你最清楚,你来说吧。”
      展昭端详着展骥,脑海中,一张年轻英俊的脸逐渐稳重成熟,和眼前的展骥重叠起来。
      “孩子,你说你看过我们当年的合影?”
      “是的,我带来了。”展骥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展昭摩挲着这张发黄的照片,过去的记忆再次被勾起,而他的那张照片早已在很久以前就不知去向。手指一一拂过当年的身影,最后指着一个站在后排、只露了半张脸还是被人扭过来的身影,“虽然他真正的姓名我至今也不知道,但是他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故事很长,在展昭沉静的语气和白玉堂时不常地插嘴中被娓娓道来。到大致讲完,外面走廊上的电灯已经亮了。展骥起身向展昭和白玉堂道别,他说要先回家,把母亲的骨灰迁回来,让从他出生就被分隔在大洋两岸的父母可以在故土重聚。

      “出去走走吧。”送走展骥,白玉堂拍了拍展昭的肩,“总说有时间了,要到过去那些地方看看,这小子不来还真没感觉到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以前总是没时间,现在应该可以了吧?”
      “嗯。”展昭点头。
      一个月后,两个古稀之年的老头被医生从头至尾检查了三遍、备案了行程,并再三保证去哪里都有人陪同之后,终于被抬手放行。展开出门前两人重操旧业画的地图,沿着过去的足迹,展昭和白玉堂再次出发。
      这次,再也没有枪林弹雨在不知名的前方等着他们,有的,只是无尽的追思和回忆,以及散落在各处的心情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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