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底律监狱》线石

130、分别（3）

　　白阳新历233年4月13日上午8点，乔氏发布通告：今日下午五点，乔霖将于白阳广场上发表讲话。
　　具体要讲什么，新闻没播，但大家心知肚明：黎沃死后，民众组织再无立足点，要对其下达不可抵抗的约束封锁，也算到了成熟时期，谁还敢胡作非为，就一同处死；短短六小时内，黑市上偷挖乔氏墙脚的利益集团被逮了个一干二净，拆家的拆家、散伙的散伙——但乔氏决不满足将其背地歼灭这么简单，还要将其提到门面上说：看吧，谁还敢闹事，都是这个掉脑袋的结果。
　　秩序是时候回归了。
　　乔霖拉开抽屉，那枚流光溢彩的星空戒指正静静地躺着，他拾起摩挲着，戒指光滑的表面冰冰凉凉，比美玉还温润，比琥珀还剔透。
　　他将其套到无名指上，轻轻转动一圈，宏伟壮丽的星云于内，璀璨的银河于外，只听轻微的电流声一闪而过，一抹灼热的光束从戒指内部射出！
　　光束摇摇晃晃成了把箭，再空中转了几个大圈，晕头转向地撞到墙壁，再“噗通”一声掉到地上——这么粗糙的作物，绝不是白阳人的手笔，连路线都走不直，怎能叫作一支合格的、用来传送信息的“光箭”。
　　黎沃将它藏在了星空戒指里。
　　乔霖走上前，光箭化成光粒子。
　　没有触觉、听觉、嗅觉，只有勉勉强强才读懂的一行字——“忒伊亚”。
　　乔霖心烦意乱地揉揉眉心，将戒指再转了个圈，收回了这把劣质的光箭。
　　——你简直混蛋到不能再混蛋了。
　　第一次发现戒指玄机，还要是处刑前一天，见过黎沃回到房间里之时。

　　…………

　　乔霖惊呆了，仅是将戒指转了个圈，便会射出带有“忒伊亚”信息的光箭。
　　他冲到后花园里，启动忒伊亚，在语录箱里发现了黎沃留给自己的一段话：
　　“乔霖，原谅我这样自作主张，但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法了——此事只有你、我、萨福老师、咱爸和柯西知道，千万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
　　乔霖呼吸一滞，他才反应过来黎沃口中的“咱爸”是乔多全。
　　黎沃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将我处死是大势所趋，我不死，一切都无法平息；但是——如果我死了，你肯定接受不了，外界的真相也将掩于尘土。”
　　“所以，让大众眼中的‘我’死去吧，真实的‘我’还活着，我希望你配合接下来的计划——”

　　…………

　　4月10日下午5点30分，黎沃在门外听到乔多全、玫希耶和太阳风三人的对话，明白只用将自己处死，收集民众的情感细胞液，通过记忆脑芯片增幅，便能制造出足以抵抗外界入侵的黑洞屏障；甚至他们可以不用等到这面屏障破裂之时，只用利用阿尔法、贝塔的情感芯片作引子即可——他们成为主动方了。
　　5点35分，黎沃推开门，跟乔多全交谈，称自己愿意接受处刑，以此换来巴底律世界的和平。乔多全不同意，说他一死，乔霖该痛苦多久，而且万一革命派借此开战怎么办。
　　黎沃竖起一根手指到唇边，笑道，只用假死就好了。他将想法告诉乔多全，公爵犹豫许久，依然觉得风险太大，给了他一根通讯线条，让他想好再联系自己。
　　6点整，黎沃回到乔霖身边，确认了“金阳命令”的不可抵抗性，额外了解到“不满意”情感可在黑洞屏障中“开孔”的现象，“假死”后“逃逸”的另一个计谋产生；随后，他把“将自己处死平息风波”的想法告诉了乔霖——但并未告诉他这只是假死的方式，没办法，这急了眼的家伙不听自己讲话，一听他要寻死，便把他踢出了家门，赶回了革命派。
　　6点45分到9点05分，黎沃跟鼠耳、兰晴告别完后，更坚定了处刑的念头；他又在革命派里转悠了一会儿，打听到白阳人柯西最常去处，看了眼时间，回到了自己房间。
　　9点12分，他拿出通选线条，联系了乔多全，并将“假死”后“逃逸”的计划告诉了他，并报上了知晓该计划的人。
　　9点17分到10点整，钟声敲响，黎沃才惊觉自己跟乔多全通话完后发呆了这么久，他套了双拖鞋，到酒吧“逍遥圣地”去找柯西。
　　10点39分，黎沃跟柯西闲聊完后，请他帮一个忙。他将自己主动受刑之事告诉了柯西，并请他担任检查员——请他在大众面前宣告自己已死，并在死亡报告上弄些手脚，好瞒天过海，柯西拒绝，黎沃说就算是金阳命令你也不服从吗，柯西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黎沃将录音笔回调，放出他与乔多全交谈的一段——公爵同意了他的做法，柯西沉默半晌，说就算宣告活着的你已死亡，该怎么解决斩首，到时你可是要在所有人面前掉脑袋的。
　　黎沃说，根据我的基因，再造出我的生物体，狸猫换太子，斩首它就好。
　　柯西说，你不是不知道，生物体跟原体连在一起，伤害是同步的。
　　黎沃说，我看过“人类替换计划”的报告，上面写“消亡试剂”能销毁生物体，乔霖在斩首它时，提前0.5秒注入这东西，也就是说，造成它死亡的，不是乔霖的斩首——因此躲在白塔的我也不会死，而是这枚消亡试剂，瞒过大众的眼睛就好。
　　柯西说，理论上可行……但是这种技术要求太高了，注入试剂后0.1秒后生物体表面就会缠上黑雾，媒体眼尖，发现端倪是很容易的事。
　　黎沃说，交给乔霖吧，我相信他，你没见过他拼光剑的样子吧？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光的速度可是30万千米每秒。
　　柯西思考了一会，避开黎沃坚定的目光，从钱包里翻翻找找，捏出一枚小针管，说，手臂伸出来，现在抽你的克隆细胞。
　　黎沃咧嘴一笑，挽起袖子伸出了手。
　　11点15分，黎沃离开“逍遥圣地”，柯西前往白阳城。他回到地下城房间里，睡意像黑色的袋子，从头到脚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倒头就睡。
　　次日凌晨4时28分，黎沃因尿意起身，拉开裤链放完闸，准备继续回去睡，想着6点再去找那位老人家，没想到回到房间门口，就看见萨福如鬼魂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黎沃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4时40分，黎沃终于在一杯热牛奶下平息下来——虽然他口头拒绝多次，萨福还是把他当小孩硬生生塞给了他。没想到公爵在自己之前，将计划与萨福沟通了一遍，示意他不用操心，可萨福怎么可能不操心，他辗转反侧，终于憋不住了，坐上轮椅去找自己的学生。
　　黎沃称，届时一切准备顺利，公爵那边将在实验楼里制造黑洞屏障，而他要通过“不满意”情感造出的“孔”，离开巴底律世界，到外界去，地点就选在“牧夫”洞下的荒野；所以，为了避免有人到荒野上目睹这一切，需要老师严格把守荒野周边——白阳人和边缘人应该不会担心，与此同时，乔霖会在白阳城发表讲话，大部分人都会被吸引过去。
　　萨福的脸越来越黑，他听完后沉默许久，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黎沃点点头，说，我想好了。
　　萨福说，那我支持你。
　　黎沃原以为萨福是第二难解决的人——第一当然是乔霖，没想到老师竟一口答应了，让他有些意外。
　　须臾，萨福说，黎沃，你是个好孩子，我很后悔我以前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情——你父母的死，我也有很大责任，我不知如何挽回。
　　黎沃垂下目光，说，老师，您是除了我爸妈以外，陪伴我最久的人了。
　　萨福笑笑，说，你要是知道我的真面目，就不会这么想了。
　　黎沃说，您究竟是怎样的人又如何呢？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一面，比起无端揣测和道听途说，我更相信我用自己的双眼看到的——您哪怕是为了一己私心利用我，但是您教会了我什么是“人”，什么是“生命”，什么是“自我”……我一直，都很尊敬您。
　　萨福在黎沃赤诚的目光下再也无法隐藏，在寒冷的深夜，同黎沃讲述了他在外界、内界的故事……
　　直至黎明的光洒向大地，天色苍茫、薄云缱绻。
　　复仇派、乔多全的生父、精神洗脑……六十多年前的故事在萨福的讲述下，如水一般流淌出来，翻过记忆湖底的一块块枯木。
　　萨福说，黎沃，当时遇见你，我便觉得“复仇派”复兴有望，甚至想让你帮我完成我的伟业；可是后面我才发现，你是个跟我完全不同的人，你应该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
　　老人用那双浑浊的眼珠看着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到一起，说，你是我骄傲的学生。
　　人都是这样，习以为常的“胆怯”成了铠甲，生死离别关头，才会吐露出自己的真心。
　　5点59分，黎沃跪在地上，给老师磕了三个头，搭上升降梯离开了。

　　接下来的事，就像还未铺设的石子路上，一块一块的石头正往凹槽处填去，向远方延伸开来。
　　6点05分，黎沃遇见天牛，将天马留在白阳城的最后一批物品递给他，并请他溜进白阳城，去找乔霖，拿走属于“不满意”类的情感细胞液。
　　8点整，白阳发出“斩首黎沃”通告。
　　8点01分，乔多全逮捕黎沃，将其关押进白塔监狱。
　　十二个小时后——夜晚8点01分，黎沃与乔霖在谈话室内见面，他将含有“忒伊亚”三字信息的光箭藏在星空戒指里，为乔霖套上——本想作为乔霖21岁生日礼物的，但没时间了。
　　夜晚8点09分，乔霖发现星空戒指内的信息，迅速找到忒伊亚，知晓了黎沃的“假死逃逸”计划。
　　夜晚10点10分，乔多全再次向黎沃确认方案，通讯结束后，乔多全与玫希耶、太阳风见面，安排他们收集明天的问卷，制成“满意类”和“不满意类”情感细胞液。
　　太阳风问为什么要收集“不满意类”。
　　乔多全回答说该类细胞液容易造成屏障的孔扩大，以防万一还是分别提取。
　　皓月当空，挂断通讯的下一秒，乔多全的门被人敲响，他回头一看，是穿着白大褂的柯西。
　　公爵大人，柯西说，黎沃的生物体已经制作完成了。
　　乔多全看着这个属于革命派的男人，点点头，说，知道了。

　　处刑日，白塔内押出的囚犯“黎沃”，已换成了完全一致但无思考情感的克隆体，如假包换。
　　下午两点，处刑开始，乔霖在光剑剑刃上抹了一层黑洞物质，调节了时间流速，再挥下光剑的瞬间，消亡试剂先注入克隆体的皮肤，时间拉长，给予了光剑切断头颅的机会——
　　“外界人兼边缘人黎沃，确认死亡。”检查员柯西说。

　　…………

　　“乔霖少爷，”女仆将一个黑箱子递给他，说，“公爵大人给您的。”
　　“嗯。”乔霖接过，回到房里打开了箱子，里面装着墨绿色的液体，这就是“不满意”情感细胞液，颜色跟黎沃的右眼极其相似。
　　突然，他的窗户被人敲了敲，一个光头小子攀在墙上，用黑豆似的眼睛看着他，这个俯视的角度，让他看起来跟哥哥天马长得很像。
　　黎沃在忒伊亚里留言，说天牛将会来取“不满意”情感细胞液，穿越黑洞去往外界将在“牧夫”下进行，他只需要准备个宣讲吸引群众注意力就好。
　　天牛背着箱子，一步步爬下墙，钻入下水道里，一下就没了踪影。
　　乔霖看着那片漆黑的天空，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想跟我分开，是这个意思啊……”
　　乔霖自言自语道。
　　他决定现在去找黎沃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