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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及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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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有关顾毅与雨嘉公主的事还是由顾妧独自处理了,池瑜也没再追问兄妹两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亦没有坚持要参与其中,或许是理解了顾妧的苦心,又或许只是为了将这台戏唱得更好些,具体是什么缘由,顾妧不会主动提及,事实也只有池瑜自己知道。
在她不便去寻顾妧的那几日里,倒是从独活口中听到了结果。
雨嘉公主许配给了顾毅,而顾毅为了自证清誉,交出了北塞部分兵权,并将余下的将士们分别驻守至了离皇城不远不近的州城,原本的北塞驻军则换成了严丞相的人。
把玩着一并送来的那块兵符,池瑜细想了一会独活所说的那几个州城,忽而勾起了嘴角,在心底感叹了一声。
她的确还有不少东西要同阿妧学的。
比起她原本的计划,显然顾妧想得更深更远一些。
池瑜将兵符收至袖袋里,顺势拢着手仰头望向窗外,一抹暖阳从乌色的云缝里透了出来,洒在宫墙外连日雪雨不断的皇城之上。
这大晋的天,当是要变了。
她收回目光唤来秋雁,命他去传曹国公进宫,就说明日便是她的及笄礼了,亦是她母妃的忌辰,想见见自己舅公。
这个理由倒是没什么人会怀疑,当然也无人知晓池瑜见了曹国公后,是否真的仅是为了叙旧和悼念太妃。
不过翌日大典时曹国公告了假,举家前往了池瑜为祭奠母妃修建的庙宇。
而之前说着不想参加的池瑜,还是一大早就老老实实起了身,坐在铜镜前任由宫女在她头上捣鼓。
依照大晋礼法,除了某些既定的场合外,天子平日里是可以不用戴冕旒的,到了池瑜这更是因着她年幼又不理朝事,只有登基时才戴过一次,今日便是第二次。
脑袋上陡然顶了个这么重的东西,池瑜不免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走路都晃晃悠悠的,看得秋雁那叫一个心惊胆颤,生怕她稍不留神就摔倒在地,到时候摔疼了事小,若是当众丢了面子,还不知道事后这位小祖宗会怎么闹脾气呢,好不容易紧赶慢赶重新布置好的太和宫,怕是又要遭受池鱼之殃了。
他也不是心疼那些个物件,更不是害怕天子的震怒,只是担心自家皇上的身子罢了,别不小心磕了碰了哪里,她的伤才刚痊愈不久,可不能再受什么罪了。
好在是一路有惊无险地将人护送到了高阶之上的龙椅前,念完提早拟好的诏书,眼瞧着池瑜坐下,秋雁才真的卸了一口气,板正地站在一旁,连从额间滑落至下巴的汗都不敢擦。
池瑜没他那些复杂的想法,就是心情不好,坐在硬邦邦的位置上硌得哪哪都疼,盯着九九阶下那群忙忙碌碌犹如蚂蚁的大臣和法师,更是无聊得紧,偏生还不能动,必须端正地坐着,于是头顶的重物就令她愈发难受了,每一息都觉得煎熬。
她都不明白自己看也看不着,听也听不清,要她做什么还得旁边的秋雁提醒,她说的话也需得一层层传下去,如此麻烦,究竟做这么多是图个什么。
但纵使她有千般不解,万般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几不可察地摩挲腰间的佩玉,稍微缓解一点她越来越差的情绪。
待到那头顶锃亮得几近反光的大和尚们停下,身侧的秋雁宣布结束,她才如赋大赦地起身,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众臣瞧不见的地方,急不可耐得自己拆下冕旒,扔给随行的宫人。
没了讨厌又难受的感觉,池瑜顿时轻松了不少,背着手吩咐秋雁备车驾去皇陵。
龙辇飞驰在石板地上,掠过一座座低矮的瓦房,风从敞开的车帘处刮进厢内,吹乱了池瑜的墨发,还有她的心。
于她而言,无论她过得苦不苦,至少她还是活着的,可她的母妃若不是因为有了她,想来定是能安度晚年的。
她未来得及见母妃一眼,宫中有关她母妃的画像也早在她出生之时尽数被销毁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母妃是哪般模样,只是曾听宫人说过,她生得一点都没有她母妃的影子,她皇兄也没有,就像是在这世间没留下一丝痕迹。
后来她登基了,偷偷寻了见过她母妃又善画艺的人无果,而她舅公连画些山水都认不出全貌,更别说画人了,若不是顾妧,她可能此生都只能从旁人的描述中去想象了。
她忘却了许多事,但还清楚地记得顾妧将画交给她的场景。
她的生辰在季冬月儿最圆的时候,自小她皇兄就同她说,母妃虽不在了,却化为了一轮明月,在天上远远地注视着她。
那不过是哄人的说法,可那时年幼,她便也信了,每当月圆之时她就喜欢爬上宫墙望向皎皎的玉盘,希望能离母妃更近一些,哪怕她大了,与池瑾也不似从前,这习惯还是留了下来。
顾妧来寻她时,她就坐在高墙上,顾妧一如往日地搂着她,将一幅锦画递给了她。
那画上是她无数次探听想象过的人,眉目温软,秀美沉静,微扬的唇边陷进去一点小小的酒窝,或许那就是她唯一像她母妃的地方。
她本以为顾妧是找到了曾为宫中作画的画师,或是旁的,许久后才知道是顾妧亲手画的。
那时她有多忙,她是清楚的。
而画得这般精致近乎栩栩若真,需得耗费多少时辰同精力,是她这个不善书画之人无法想象的。
她收过许多贺礼,但都不及顾妧每每送的那些分毫。
她总是适逢其会地送她一些所需之物,仿佛当真通晓她的心意。
那便是顾妧的温柔,从不表露在言语间,却显现在举止里。
此生得遇,何其有幸。
池瑜从翩跹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脸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片湿意,浸染了她的衣襟。
她就着袖袍抹去那些痕迹,吸了吸酸涩不已的鼻子,转眸望向窗外。
车外的景色已越来越偏僻,当是早就出了城。
“秋雁。”
出口的声音哑得骇人,不仅池瑜自己被惊到了,连同车夫坐在一处的秋雁也被吓了一跳,还当她是怎么了,慌忙掀开了车帘。
“皇上有何吩咐?”那眼底满是关切,自顾自地猜测道,“您可是坐乏了?这皇陵马上便到了。”
池瑜捏着眉心,声音偏低地回道:“朕记得附近是有凶肆的罢,先改道去那儿一趟,再去皇陵。”
秋雁明显呆了一瞬,才犹豫着说:“皇上……王妃不许您去那种地方,说是……不太吉利。”
“无妨。”池瑜摆了摆手,语含倦意地说,“莫啰嗦了。”
秋雁知她情绪不太好,也不敢多劝,应了声便放下了车帘,将池瑜的话转达给了车夫。
前后不远不近地护着的侍卫们见龙辇改了路,纷纷加快了速度跟上。
池瑜口中的那座凶肆并不大,孤零零地矗立在官道旁,四周种着些枝桠光秃认不出品种的树,大门处还悬了两个纯白的灯笼,不用进去都能看见屋内四处摆放的纸扎,其中不泛画了五官的纸人,一个个黑眼红嘴,面无表情地正对着外面,可瞧着总有些似笑非笑的感觉。
这儿到处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饶是血气方刚的将士们瞅见这般场景,心底都爬上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反观池瑜倒是一派风轻云淡的,甚至还有点驾轻就熟,不管周围的人是如何想的,兀自迈进店内挑了几样合适的物件,又放了几颗碎银在柜面上,便拎着东西交给了还站在外面挣扎迟疑的秋雁,然后重新回了龙辇。
“时辰不早了,走了。”池瑜掀开车帘去唤看起来傻愣愣的秋雁。
“是,是。”秋雁缓过神来,费力地抱着大件小包,还是车夫搭了把手才让他爬上了前座。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去皇陵的路,等到了地方,池瑜让人都在外面候着,拿过秋雁拎着的东西就踏入了刚被守陵人推开的大门里。
皇陵十分宽阔,埋葬了不少池家的祖先,那是先皇在世时命人挪至这里的,举目望去一片青灰色的石碑。
而在最近的那三座前,站着一道玄色的身影,不时刮过的冷风带着衣袍扬起又落下,有几张没眼力见的纸钱停在了那人的肩头。
池瑜缓步走过去,将东西一一放在石碑前,又抬手将纸钱拂下,才轻声唤道:“阿妧。”
顾妧原本肃穆的神情柔和了几许,侧目朝她微微点了下头,视线便回到了身前的碑文上。
在这里全程都得恭敬,不能越矩,更不可随意攀谈,所以池瑜也没问她等了自己多久,只是从打理干净的两座碑面上便能猜出一二。
池瑜心底一软,摸出一方丝帕细细地擦着位于最右侧的那座石碑,余光瞥见顾妧神色间的诧异,低声解释了一句:“逝者为大。”
残留的雪渍被拭去后,露出底下掩盖着的几个字——大晋王公池瑾之墓。
她无法忘却刻进骨里的仇恨,或许一生都不能放下,但她总归是要向前看的,为了身旁的人。
池瑜抚摸着那两个深刻着的笔锋苍劲的字,在心底呢喃。
那些你不曾珍惜守护好的种种,我都会好生对待的,这万里河山,还有阿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