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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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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中的等待都会令安妮不耐烦,想要立刻解决一切,这在她初初入行时叫她困扰过许久,但更长久的时间终于将她培养出了工作时的耐心,推着她往前走了一步。
不过,那些被压制住的部分开始在生活中冒出头来,她不去需要排队的店,也从不站在一处地方只为得到。
哪怕她能做到这些,还是会借由类似的形式,记起不好的事。
恐怕,是因她一直看着母亲等着谁来,但等到的,唯有死亡,如今她才对此厌恶至极,不到深恶痛绝就是。
几杯酒在这时起了作用,和糟糕透顶的回忆一起,前者如安妮期望,后者却不受控制。
凄冷的季节,纵使店门封闭住了若有似无的雾气,也还是无法将它们完全阻闭,让它们停留在心门之外。
门开开关关,更是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偌大的城市,到处都是孤独,安妮从来都认为自己习惯了,也有那样少数的瞬间,会让它飘出来。
此刻,她的心情漆黑一片。
“小姐,心情不好吗?”不认识的中年的男性走到她旁边的高脚凳,向她搭话:“看你在这儿待很久了,是在等人?”
“是。”安妮撑着脸,看了过去:“所以你最好别和我说话。”
“我们现在不就在说?”男人更是上前:“不如忘了那个家伙,和我走怎样?我一定会让你的心情好起来。”
“你能做到吗?”她是带着轻蔑说的,却被当作了调情。
金发的女性透亮目光中带着恍惚,唇角染着笑,抹胸黑裙勾勒出曲线,纤细脚踝在勾着松了的高跟鞋,对方伸手就要环过她。
毕竟是老客,酒保多少知道安妮的情况。她也是来这儿玩感情游戏的,正犹豫着是否要打断。
“抱歉,我来晚了。”
爽朗的声音响起,盖到安妮身上的是一件外套。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躲开,然而柔软气息钻入鼻尖,带着舒缓人心的芬芳。
手臂隔着贴身外套绕过安妮身后,并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揽过。
安妮不禁抬起了头。
金发男子的长辫绕过肩,搭在身前,侧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对方扬眉后推开,他看向了安妮。
有着漂亮碧眸的男人,不同于围绕着她若血般艳丽的鲜红双眸,在暖灯下若玉温润,落在安妮的眼中。
“抱歉,你看上去好像很困扰。”他再次道歉,扫过安妮无名指上的戒指,后退了开来:“想必你等着的人是临时抽不开身。”
安妮拉着外套边,踩上了地面:“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意思是,”男人斟酌着话语,“如果是我的话,无论如何都会赶来,不会让你等待。”
……噗嗤。
安妮笑了出来,她知道自己为何在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笑。只是她笑了,仅此就说明了一切。
这份笑却好似令对方感到困惑,男人反问她:“我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吗?英语不是我的第一语言,虽然我努力在学,恐怕还是有叫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安妮同样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从哪儿来?”
“那不勒斯,意大利。”
“我知道,”虽说关于那处地方,不妙的传言比好的更多,但人们还是会选择在假日时去附近的阿尔玛非乘坐游船,“是一座美丽的城市。”
“你去过吗?”
安妮摇头,笑道:“但有机会的话,我会想去看看。顺便,谢谢你的酒,我原谅你的晚来。”
“这是我的荣幸,”男人更是笑了,“在我的故乡,有一种叫做玛格丽塔的披萨,和玛格丽特酒差不多的名字,有机会你一定要尝尝。顺便一说,我叫乔鲁诺。”
“安妮。”
不知不觉,她已和第一次见面的人一起走到了店外。
异乡人,令人感到安全,并非是这座城市里有她太多自认为不堪,但乔鲁诺就像是新鲜的空气,吹散了雾,在他恰到好处的距离中。
安妮心中冒出的小小黑洞,被并不熟悉的城市碎片填满。
就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或是乔鲁诺的话打动了她,那怕怕不过是一句爱搭讪的意大利男人随口就能说出的,还是来得恰到时宜,叫她感动。
虽说醉了,还是能慢慢地走过街头。
安妮忽然发现,她已很久没和他人这般一起行走在什么地方了,工作的时候虽然除外,但聊的都是相关的事,不会叫人轻松。
现在,现在她却在和乔鲁诺谈论些根本无所谓的内容,意外得觉得开心,又是怎么回事呢。
和与太宰在一起时全然不同,她身和心上的重负完全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行走中愈发舒缓,笑容不断自口中飞出,要冲散雾气似的一阵又一阵。
好愉快,她竟能觉得如此快乐,是因为酒吗,还是人?
以旅人的身份来,又要以旅人的身份走,原来是如此自由。
乔鲁诺宛若是新鲜的空气,而他的离开也会为她的生命开出一道通往外界的窗,让不得不停留在原地她看见更多,更多……
两人去了溜冰场,挑选尺寸合适的鞋子,在有着道道划痕的冰面上快速地行走,他不怎么会滑冰,但很快就掌握,和安妮手拉着手转起圈来;
行过公园的深夜演唱会,和陌生人蹦蹦跳跳,跟唱着第一次听说的歌词,每个人都有音乐的天赋;
几乎无人的电影院里,安妮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望着主角飞向天空的灵魂,她的眼角也要留下泪水,为了转移注意看向身旁人,乔鲁诺也正望着她。
这是安妮的初吻。
她和其他人一样,想象过它的样子,没有想过比同龄人的来得晚太多,到此刻之前,她已全然忘记了。
女生们十几岁就开始对男生评头论足,男生对女生或许更早,也有的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一起,安妮却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拒绝别人一同出门的邀请,没有理解为什么只有两个人就能如此快乐。
她埋头在图书馆里。
她想做的,从来都不是NYPD,而是对这个世界了解得更多,充满了好奇心的存在,她想将自身投入到一个没有尽头的无限里,她曾那样渴望,她已忘记了。
是母亲的死改变了一切吗,不,是更早的时候,就已埋进了她的心里。
她不再想,浑浑噩噩,每一天的过去既叫人松口气,也是痛苦。
她和太宰也曾手拉手站在过大桥上,她说想要往下跳,然后太宰才第一次拉过她的手,他充满了欢快,对她说“好啊,一起吧”。
退却了的是她,她没有勇气,太宰说着“可惜”,脸上依旧有笑容。
从此,安妮再也没有说过,她想过要提前离开这个世界。
还有很多,还有很多,她原以为生活充满激情或折磨,她生活的地方则处于二者之间,不倾向于飞升也不是坠落,更叫人难以忍受。
青春期的她,是在这些困扰中走了过来,以至于她完全忘记曾想过的那个初吻,直到此刻。
很温柔,像是要接住她划下的眼泪,那不勒斯青年并不粗野,贴过她的脸颊,停留在唇间,像是涌动的雾,又像是融化的雪,带着一丝冰凉。
手指交缠,他的右手碰到她的左手,在电影的结尾曲中一起跳舞,直到那抹坚硬蹭过掌心。
乔鲁诺顿了一拍,安妮在一拍后才意识到。
无名指上的戒指叫人清醒,乔鲁诺没有说话,也没能立刻离开。
两人的额头贴着彼此,到影院的灯光亮起前。
“太晚了,”乔鲁诺轻声说,就像害怕打扰了这份心头的悸动,“我送你回去吧。”